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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17宴無好宴 文 / 李四歎花

    天涯閣是揚州城最大的酒肆,它的佔地面積與東都的太白樓不相上下,同樣是由幾座酒樓組成,可同時容納上千人就餐。

    當然,客人身份的貴賤之別,也直接導致了招待標準的不同;比如說天涯閣的鳳墨軒,平常便是招待文人雅士和朝廷官吏之所,商人們若是沒有請柬,任憑手上能拿出再多的金銀也是不能在此擺酒的。

    可今日午時才過,鳳墨軒中便擠進了百十位商賈大亨,顯然,他們手上都拿著蘇游讓王世充發下去的請柬。

    此時蘇游尚未到來,鳳墨軒中卻顯得有些風聲鶴唳。

    按理說,能夠接到朝廷三品大員的請柬來此飲酒應該感到異常榮幸才對,但此時鳳墨軒中的氣氛卻顯得有些壓抑;其中的原因,多半還是因為蘇游年前火燒碼頭和賤賣張氏船行的貨船給他們帶來了威壓,再加之揚州城前幾日發生難民哄搶事故仍歷歷在目。

    相熟的商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猜測著今日之宴的真正目的,廳子裡面一時響起如菜市場中那種最常見的嗡嗡聲。

    「咳」隨著一聲假咳,蘇游和麥鐵杖閃亮登場了。

    蘇游穿著紫色袍服,手握天子劍龍行虎步走入了小廳,他的左右則是一身戎裝的麥鐵杖,還有做文士打扮的王伯當。

    廳中的人大多並沒見過蘇游,但有麥鐵杖在側,他們再傻也知來人是誰了,於是蘇游的乾咳之後,眾人紛紛站了起來,並躬身行禮道,「拜見蘇御史,拜見麥使君。」

    語聲參差不齊,蘇游也並不在意,而是抱拳拱手道,「多謝諸位賞光,某剛才有點小事耽誤了點時間,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你們諒解。」

    眾人倒沒想過蘇游竟如此客氣,自是連稱不敢。

    「諸位無需客氣,請坐下罷。」蘇游向他們擺了擺手,隨即當仁不讓地往主位走去。

    蘇游坐好之後,酒菜便如流水一般擺了上來,在座的商賈門看著擺在面前的酒菜,都感覺這是一場夢境。

    如蘇游的開場白一般,這真是一場招待不周的宴會,宴會中沒有陪酒的歌姬就不說了,可是擺在面前的都是些什麼菜?面前這三四碟涼菜真的對得起這蘇游擺下的官宴嗎?

    看著桌上的菜餚,來客們已經後悔今天的到來了,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古民不與官鬥,蘇游的請柬誰敢不接?蘇游的宴會誰敢不給面子?

    眾人正看著面前的酒菜寒心之時,卻聽「噹」地一聲鐘響。

    酒宴正式開始了。

    蘇游適時地端起了酒杯,站起身說道,「眾位揚州城的東家掌櫃們,你們能夠百忙中撥冗前來參加本官的午宴,本官很欣慰啊,謹代表我個人以及整個揚州官府,歡迎你們。」

    話都已被蘇遊說完,麥鐵杖自然只能站起來向蘇游舉了舉酒杯,其餘人也都趕緊站了起來,弓腰與蘇游和麥鐵杖虛碰了一下酒杯,飲下了第一杯酒。

    蘇游給眾人敬完第一杯酒以後,便坐下來與身邊的麥鐵杖和王伯當喝起了酒。

    在座的商人卻少有動筷的,仿似菜中有毒一般。

    酒肆的掌櫃也在座中,此時看到眾人都不吃這菜,臉上不由得感覺有些發燙,彷彿自己的臉都被他們抽過了一遍似的。

    今天早上王世充派人來和他商量酒席時,他一口答應,心中歡喜無限,請一百多名巨商富戶來他酒肆吃飯,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宣傳,他信心滿懷安排著豐盛的酒宴,鹿唇、白鱔、鱸魚,上好的三勒漿喝醉生夢死也都在他的菜單中。

    可後來開始商量具體細節時,掌櫃的心卻頓時被凍成了冰坨,王世充只肯付十貫的酒菜錢,平均一人百錢都不到;這樣一來,別說是酒,連肉菜都上不起,這麼寒酸的請客,要麼就丟掉面子,要麼就是他自己掏腰包充門面。

    在面子和腰包之間,掌櫃最終選擇了後者,十貫錢,酒席中有酒已經是他大發慈悲了。

    掌櫃的默默地夾了一筷子鹹菜放入口中,他心中想的卻是待會趕緊收拾自己的鋪蓋卷;因為這一場鴻門宴之後,他相信揚州城的大戶商賈,沒人再願意來他的酒肆吃飯了。

    「諸位吃菜,吃菜,怎麼一個個都不動筷子?」蘇游顯然也意識到了宴會的壓抑,開始出語招呼道。

    回應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安靜,尷尬的安靜。

    蘇游招呼完後,沒有任何人接腔,也沒人再說話,連咳嗽聲都聽不到,滿滿一屋子人無聲息坐著,彷彿泥塑一般。

    蘇游笑了笑,盡量用一種全場都能聽到的高聲說:「先向在座的說一聲抱歉,實在是因為時間太倉促,酒肆方面來不及準備,所以有點怠慢諸位了,本官的人正和酒肆方面進行嚴正交涉。」

    眾人對蘇游這官方的發言面面相覷,天涯閣的掌櫃卻低著頭哭笑不得,——蘇游這是要鬧哪樣?

    蘇游見眾人仍不接話,隨即長歎一聲,接著說道,「剛才那話顯然有些矯情,實際情況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揚州城的物價真的是要把本官逼瘋了啊。

    眾人聽到蘇游的抱怨,都只冷眼看向他,他們終於明白蘇游今日所宴的目的了。

    麥鐵杖則慚愧地站了起來,向蘇游請罪道,「上官才到揚州就遇到這麼攤子事,實在是我麥鐵杖無能啊,揚州的糧價,從元宵節開始便瘋狂地上漲,我用刀劍都攔不住啊;下官以為,這糧價瘋漲的後面,一定是有人在操縱啊。」

    蘇游則做戲道,「胡說,這種危言聳聽的借口你也說得出來,操縱糧價是殺頭的罪過,難道他們不要命了嗎?」

    在座的商賈,自然有人看得出蘇游和麥鐵杖兩人在演雙簧,也有些人不明所以,還附和蘇游道,「經略使所言有理,犯法的事我們是不會做的。」

    「諸位不要太敏感。麥使君並沒有說是你們。」蘇游搖了搖頭,說完這兩句之後又正色道,「但這並不代表這是子虛烏有的胡亂猜測,本官敢斷定,一定存在這樣的一股勢力,想要破壞我們蘇州的繁榮局面!」

    眾人聽了蘇游之語,或是假裝,或是不自覺地,都點了點頭;揚州城糧價被操縱之事,顯然有幕後黑手,這是毋庸置疑的。

    「本官也好,你們也好,你我都是依附於揚州城得享富貴之人。」蘇游看著開始竊竊私語的商賈,沉聲道,「諸位應該明白一個很淺顯的道理,揚州越好,我們就越好,反之亦然;如果揚州城真的陷入動盪,我們的財富將會受損,地位將被動搖,更可悲的是,將會為滿城百姓所唾棄,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樣受人尊敬!到那時候,就,鋪上一千條路,修上一萬座橋,也沒法恢復名譽了。」

    蘇游的話可謂振聾發聵,其中的道理在座的商賈當然也都明白;但人都是自私的,明白歸明白,他們如今最在乎的還是蘇游今天到底是為什麼目的而宴請他們。

    蘇游看著下面有些人熱切,有些熱冷漠,而更多的人卻像是看自己的好戲一般

    蘇游心中憤怒,卻也只能裝作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還要在此繁衍生息下去,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後世子別想想吧?如果讓他們都引以為恥,不願提及我們,就算這輩子積攢再多的財富,又有什麼用呢?」

    蘇游的話說到這份上,滿席無不動容,眾人沉默片刻,紛紛道,「經略使說的沒錯,吾鄉吾親是吾本,咱們不會眼看著揚州城亂起來的,更不會在背後搗這個亂!」

    「御史言之有理啊,揚州城要是亂起來的話,咱們以後的日子可就沒發過了。」

    「經略使說得沒錯,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寧做太平犬」

    「這就對了!」沈默稍稍鬆口氣,站起來鼓掌道,「責任感,是高貴者最高貴的美德,只有具備社會責任感的人,才有資格享受財富和地位。現在,就讓我們群策群力,度過這個難關的考驗,如何?」

    「不知經略使有何良法,我等願聽吩咐。」

    經過蘇游的鼓動,眾人都興奮了起來,但言與行顯然不是一回事;他們紛紛表示願聽蘇游的,但內心無不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本官從麥使君處得知,近來留連於揚州的難民大約有兩三萬人,這些人大多是本土鄉民,他們有難,我們是否應該救濟一下?在來此之前,我已經決定開放義倉賑災了,但義倉中的糧食畢竟有限。」蘇游先是沉聲報告了自己的處理辦法,隨即又向眾人抱拳道,「這就需要在座諸位慷慨相助,為在下分憂,為朝廷分憂,讓揚州的難民感覺到你們的善意」

    「嘩」眾人聽到此處,隨即一片嘩然,合著蘇游請他們來吃飯就是想向他們募捐啊。

    認捐的都是大爺,難道蘇游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但蘇游今天招待商賈所用的酒菜,真的有臉向在座的募捐嗎?

    卻聽蘇游繼續說道,「我已計算過,按每個災民一石糧食計算,一共需要三萬石糧食,義倉中可以拿出兩萬石,剩下的缺口還差一萬石;也就是說,在座的諸位平均每戶只需要拿出一百石糧食就可以了。」

    蘇遊說完,酒席再次一片嘩然。

    現在糧食的報價已經是斗米三百錢,一石就是三貫,一百石那就是三百貫!

    用一百錢的酒菜換三百貫的捐獻,這簡直就赤果果的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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