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第八章 第三十七計 文 / 宋苬
張東芝宿舍的那幫姐妹再次出現在鏡頭前時,每個人的手裡已抱了大把的美食。她們一面大嚼,一面顯得心事重重:雖說我們各種「壞事」都幹過,摘過花,偷過蔥,拔過自行車的氣門塞,也打掉過小混混的門牙,可我們是有原則的人呢,像這種叛國投敵,出賣朋友,收受賄賂的事情真的從來沒有做過。怎奈「敵人」出手大方了,特別是陳冬班裡的那幾個女生,要什麼,給買什麼,明擺著是把我們當階級敵人腐蝕。
關鍵是,誰讓我們天生軟心腸呢,心理的天平總是傾向弱者。再說了,同樣是「冬粉」,她們心疼,我們就不心疼嗎?瞧把個大帥哥折騰成什麼樣了。張東芝,這次休怪姐妹們不仁不義了。
於是在某個黃昏,張東芝吃罷晚飯,起身要去教室時,宿舍裡的那幫姐妹軟磨硬泡,就是不讓她出門。「你們這是怎麼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還不給我從實招來。」
她們立刻撒了手,一個個看書的看書,織毛衣的織毛衣,總之,都沒聽見。張東芝一旦動身,她們又紛紛扔了手裡的活計,一起衝上來,讓她動彈不得。
就在此時,樓道裡一陣大亂,就見一干女將,破門而入,黑壓壓的擠了一屋。看那架勢,來者不善。這是幹什麼,難不成要大鬧502(門牌號)?
張東芝甩了甩頭髮,整了整衣衫,端坐在床沿上,雖說心虛,好歹要端起架。
「來者何干?!」張東芝剛一發問,一干人等跑將上來,抱腿的抱腿,摟腰的摟腰。這還了的,張東芝趕忙看向自家姐妹,意思很明確:「救駕!」
而那姐幾個趕忙低了頭,看書的看書,織毛衣的織毛衣,事不幹己,高高掛起。別指望了,早叛變了,張東芝心裡說,內憂外患,聽天由命吧。
說時遲,那時快,那幫人早行動開了,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梳頭髮的,扇扇的,幸虧沒有溫泉,否則非讓她泡個熱水澡不可。一幫人還甜言蜜語唸唸有詞,「好姐姐」「好妹妹」「求求你」「行行好」,最後都歸於一句話:「見陳冬一面吧,別再躲著他。」
眾人見張東芝捂著臉不說話,有門兒,就展開了更加溫柔的攻勢。一幫人都是抱著必勝的信心來的:不把她伺候得全身酥軟,找不著北,絕不罷兵。
一會兒,就看見張東芝的眼淚順著手指縫流下來,剛開始還是低聲啜泣,雨點大雷聲小,後來乾脆雷雨交加。
眾人都慌了:我們沒打你,沒罵你,可別嚇唬我們。最吃驚的還是同宿舍的那幫姐妹,兩年來,還從沒見張東芝這樣哭過,即使偶爾抹眼淚,也是偷偷的,默默的。心中該積累了多少憂傷和愁怨,才會讓這樣一個人肆無忌憚地哭泣啊。
夜幕已經降臨,外面應該是萬家燈火了吧,502宿舍裡卻沒有開燈。你要是好奇,打開那扇雨季過後已經沒那麼難推的門,再耐心地讓眼睛適應了房間裡的幽暗,你會發現你無意中撞破了歷史——史上最「悲」的場面。
整個房間淚流成河,悲悲慼戚,愁雲慘淡。
悲傷被集體點燃了。剛開始,她們還只是陪著張東芝流淚。後來,由人及己,她們乾脆撇開她,一屋人(包括織毛衣和看書的那幾個)或坐,或伏,或倚,或躺,或蹲,默默垂淚,滿腹憂傷。這個夜晚,她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怎麼這麼想痛快地流淚呢,為自己,為他人,為身邊的,也為久遠的。
一幫女將走出502,眼睛無一例外都成了水蜜桃,鎩羽而歸。要問起失敗的原因,都不好意思講,從來有被武器打垮的,也有舌戰群雄的,可有被眼淚打敗的嗎?
事後,女將們都把氣撒在男生身上,特別是陳冬宿舍的那幾個哥們兒,越看越讓人來氣,「你們還自稱是陳冬的死黨,好哥們兒,有這樣見死不救的嗎?你們還是人嗎?」
哥幾個一臉的無辜:我們是人,可生來就是些不受你們女性人類待見的小人物,我們倒是想救他,也得有這能耐啊。你知道,我們一看見張東芝這樣的美女就腿發軟,眼發綠,舌頭也不聽使喚。至於大帥哥陳冬,他一咳嗽,我們就嚇得直哆嗦,哪敢擺佈他。
眾女生一聲大喝:「我們不管,不救陳冬,你們死!」
還有什麼好說的,先保命吧。哥幾個當天下午就從地攤上淘來了孫等人的兵法,正頭對著頭趴在被窩裡研究呢。
圍魏救趙?不行,被圍的是我們自己。走為上策?哪裡走,天下之大,有我們的活嗎?研究來研究去,十六計中好像只有「美男計」比較好使,他們互相瞅了幾眼後,很自覺地說:「好吧,我們放棄。」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小宇宙爆發,獨創兵家之第十七計——「用瓊漿玉液麻醉之」。眾人齊呼:「這個好!」不用動手,也不用動嘴,稀里糊塗就把他撂倒了。
「只是要諸位仁兄破費一點。」那位新晉發明者很不好意思地捻著手指頭說。
哎!權當破財免災了。哥幾個心一橫,把家底都翻出來,可加一起也不夠下館的,沒辦法,誰讓我們是窮人呢,只好委屈大帥哥邊攤小酌了。
那個夜晚,一家兄弟在煙熏火燎和往來的人流裡喝得很盡興,說得很投緣,很知心。「兄弟們,哥哥我,心裡苦啊。」陳冬酒到酣處,全是掏心窩的話。
「大哥,你的苦我們感同身受。什麼也別說了,來,人生總要喝點酒。」「為大哥的苦幹一杯!兄弟們先乾為敬。」眾人操著不打彎的舌頭說,一仰頭,又干了。
攤主大叔炒菜炒得滿頭大汗,擦了把手,又滿臉堆笑地過來了,「兄弟們高興,再來一瓶?」哥幾個把胸脯一拍,「再來兩瓶,白的!」
他們互相幫扶著走進校園,道兩旁的燈發出黃暈的光,秋蟲在草叢裡低鳴。
「都別攔著我,我去找張東芝,我要把她揪出來,讓她服服帖帖的。」陳冬說著就趔趄著往教樓的方向走。
「大哥,你去!你不去就不是我們大哥!張東芝有什麼了不起?!」哥幾個含糊不清地說。
「我去了,我真去了。」陳冬倒退著跟他們說。
「大哥,你真去,快去!」哥幾個用手作趕鴨狀。眼看著陳冬一步晃地上了教樓,他們才放心地晃晃悠悠地回宿舍睡覺去了。
儘管被假冒偽劣的酒精產燒得稀里糊塗,陳冬還是摸到了張東芝的教室。酒壯「英雄「膽,他一腳就把教室的門踹開了,教室裡的人被嚇得集體一哆嗦,幾十雙眼睛同時看向他。儘管醉眼朦朧,他還是在眾多的眼睛中準確地捕捉到了他要找的那雙。
「張東芝,你、、、、、、出來!」他一指她,那派頭像山寨裡的大哥。
張東芝看著他,沒有動。在他和張東芝之間是眾人輪番的目光……
「張東芝,快出來!我、、、、、、跟你談談。」她還是沒有動,低頭翻起書來。
一
股怒火騰地衝上來,可能是他體內的酒精被點燃了,緊接著,整幢教樓都聽到了一種類似於原彈爆炸的聲音。
門玻璃開出了不規則的花朵,血,順著陳冬的手滴下來。
兩雙眼睛對峙著。
教室裡片刻的寂靜之後,開始騷動起來。「趕緊去包紮一下。」有人說。還有人要起身走到他身邊。
「都別動!」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指著教室裡的人,就像用槍指著一屋的俘虜,「我只讓張東芝過來!」說話的同時,他用那只受傷的手攥住了門上殘留的玻璃渣,用力,用力,臉上是扭曲的笑容。鮮血瞬間從他的指縫裡湧出來,就像從海綿裡往外擠水一樣。
這種「擠水」方式是對人的身心承受力限的挑戰,所有目光一齊調轉了方向:張東芝,你還不出去!這是要把我們膈應死嗎?
張東芝起身衝到他的面前,顫抖著把他的手從玻璃渣上拿下來。「你鬧夠了沒有?」他卻猛地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陣風似的把她帶走了。留下一片唏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