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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放小鵝和佔位 文 / 宋苬

    學校裡免費發了小鵝,每人三隻,說等小鵝長大了,交回學校一隻就好。孩子們一有空就忙著放小鵝,都不怎麼玩了。青青的芳草地上,這裡一隊,那裡一隊,都是拿著桿子放小鵝的孩子。

    孩子們爭搶著佔據草葉茂盛的地段,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小鵝比別人的長得慢。不久,很多地段的草就被一撥一撥的鵝群採食光了。

    媽媽說,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放,所以又給我買了三隻小鵝,這樣我就有了一個壯觀的小隊伍。現在一放它們出來,它們就自己順著路往田野裡走,輕車熟路了。一個個毛茸球似的,走起路來,小屁股要多拽有多拽。

    我偶然發現了一個水草肥美的所在,它像世外桃源一樣藏在一大片桑園裡。赫然看見它時,我的眼睛一下就放光了:我的小鵝不愁長不快了。遠處的山坡上,王麥玲和張志生為了貼補他們的小鵝,正親力親為,給小鵝們拔草吃。我很慶幸自己的好運氣。

    我的小鵝們早嗶嗶地驚呼兩聲,雀躍著跑了一圈,就埋頭吃起來。你看它們的脖子,一會兒就鼓鼓的了。可它們還是不停地吃,不停地吃,眼看著背上的小翅膀一天天大起來。

    嚴格地說,我並不是這塊「新大陸」的發現者,因為我來的時候人家早在了。當我和我的小鵝們初涉貴地,眼放綠光的時候,他們不屑地瞥了我們一眼,那神氣好像是說:少見多怪,有那麼誇張嗎?

    他們是誰?張強和他的小鵝大部隊。

    比起其他孩子的三隻兩隻的小鵝,我本來很為我的小隊伍自豪,可自從見識了張強率領的大部隊後,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大手筆了,我的充其量不過是散兵游勇,他的小鵝多得數也數不過來。

    既然來到了同一塊地盤,少不得套套近乎,「以後你的小鵝我幫你照看著。」我滿臉堆笑說。張強沒說話,只亮了亮手裡丈二長的向日葵桿子。哦,那意思我明白:你照看得過來嗎?就憑你手裡的武器?

    我趕忙瞧了一眼我手裡那小桑枝子,自覺地改口說:「我有事的時候,你幫我看著小鵝。」

    張強不置可否。我知道他已經默許了。心裡說:哼,又耍酷!誰稀得理你?

    小鵝們吃得很歡,吃飽了就結隊去水窪裡喝水,順便泡個冷水澡。我沒事就在桑樹地邊上轉悠。你別說,還轉悠出了名堂。不大的桑樹墩上竟然偶爾藏著些桑葚。這下好了,幹活美食兩不誤。

    越翻找,收穫越大,不一會兒我的手掌和嘴巴就變成紫色的了。張強不摘桑葚,他只是一門心思地管理他的大部隊。他的兵們不鬧騰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坐著,像個思想者。

    這天,我摘桑葚摘得太投入了,當然,吃得也痛快。當我從桑樹地裡鑽出來時,頭一下就大了:我的小鵝呢?

    我的驚叫聲使張強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抱怨他:「你不知道我去摘桑葚了嗎?怎麼不幫我看著呢?都怨你!」

    張強也很著急,說:「我一直幫你看著的,剛才它們還在呢。我就一走神的空,怎麼就不見啦。」

    「準是鑽進桑樹地了,應該還沒走遠,我們分頭找吧。」他又說。

    我在桑樹地裡一通亂闖,呼喚著我的小鵝。桑樹的枝葉牽絆著我,敲打著我,摩擦著我,我全然不顧了。你們這些小壞傢伙,怎麼能學我的樣鑽桑樹地呢,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一會兒就聽見張強在那邊喊:「找到了,在這兒呢。」

    我欣喜若狂地從桑樹地裡鑽出來,張強也趕著它們從那邊的桑樹地裡出來了。正是我的小鵝!最氣人的是,它們一個個還悠然自得,一副正大光明的樣子。

    「1,2,3,4,5、、、、、、」不對啊,怎麼少一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數學能力了,著急地對張強嚷道:「還不快幫我數數!」

    張強數了兩遍,也是五隻。「你別急,」張強說,「你看好這些小鵝,我去找。」

    那隻小鵝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此再也沒看到它的影子了。張強累得都站不起來了,臉和手被桑樹的乾枝劃破了好幾道。

    回家怎麼跟母親交代呢?她每天都千囑咐萬叮嚀,讓我照看好小鵝,不要丟了。還不知道母親又要鬧出多大動靜,少不了又是一頓打罵。我不敢回家了,傷心得哭起來。

    張強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丟的小鵝什麼樣子?」

    「是那只灰的,哦,肚子是白的。」我抽噎著說。

    張強起身向他的鵝群走去。他突然驚喜地喊:「我的小鵝多了一隻,是你的小鵝混到我這兒來了。」

    我立刻停止了哭泣。張強果然抱著一隻灰色的小鵝走過來。我像得了救星似的轉憂為喜,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懷裡接過那隻小鵝,灰身子,白肚子。「是我的小鵝。」我說。

    我把小灰鵝放進自己的鵝群裡,它不願意呆在這裡,一個勁地要回去找「大部隊」。

    我匆匆別了張強,手忙腳亂地用桑枝子逼著那只失而復得的小灰鵝隨著小分隊往家走。

    傍晚母親去大門外抱柴禾,正好張強的媽媽也出來了,兩個人就各自抱了一抱柴禾,相望著聊起來。

    「讓你家玉兒放小鵝的時候當心點,不要被黃鼠狼子叼走了。我家的小鵝今天就被叼走了一隻。」張強的媽媽說。

    「大白天的就叼小鵝?光聽說黃鼠狼子夜裡偷雞,現在的黃鼠狼子膽子可真變大了。」母親說。

    「可不是,我家強子眼睜睜地看著被叼走的,攆也攆不上。」

    「也是,現在連老鼠都敢在人臉前大搖大擺的,跟人瞪眼睛了,何況是黃鼠狼子呢。可得讓我家玉兒好好看著。」

    「你不知道多胖的一隻小灰鵝,便宜了黃鼠狼子了。想起來就心疼。」張強的媽媽不無惋惜地說。

    很快她們的話題就從黃鼠狼子和小灰鵝的身上轉移到了誰家的母豬身上,估計還有很多四足和兩足的動物要在她們的嘴裡過一遍。

    我卻心事重重,沒有心思聽下去了。

    其實,我第一眼看見張強手裡的小灰鵝就知道它並不是我丟失的那隻,天天與它們相處,我怎會辨不出它們的音容神態呢?

    何況我還用母親染花線剩下的顏料在每隻小鵝的肚子上點了個小紅點。接過小鵝的一剎那,我特意看了一眼,它的肚子一片雪白,沒有一點紅色的痕跡。可是回家挨打的恐懼使我不由自主地接受了張強的好意。

    我一定要報答你,張強!

    可是,我怎麼報答他呢?我有的張強都不稀罕,我沒有的張強都有。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拿什麼報答他。

    第二天放小鵝的時候我摘了好多桑葚,一個也沒捨得吃。我走到張強面前,把半塑料袋桑葚遞給他說:「給你,你吃。」

    他看了一眼說:「我不吃,留著你自己吃吧。」儼然又恢復到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老樣子了。

    午飯後,一進校園就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果然,來電影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整個校園歡呼雀躍起來。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問:「看見唐振國了嗎?」答:「看見了。」這下心裡踏實了,真來電影了。

    唐振國是村支書的二兒子,在鎮上的電影院裡專管放電影。他只要一回村,電影就來了。

    整個下午,校園裡每個人的心情都特別好,不管目光與誰相遇,雙方都會報以友善的微笑,就連「吳老頭」也和藹可親起來

    課上,同學們個個精神頭十足,身子挺得筆直,眼睛瞪得滴溜圓,回答老師的問題時喊得震天響,老師攔也攔不住。

    一放學,大家爭先恐後往村委大院裡跑,「快跑啊,佔地方去!」

    遠遠的就看見雪白的幕布掛起來了。

    大門口的兩顆白楊樹不遠不近,不粗不細,好像專為掛電影幕布而長的。先去村委辦公室,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唐振國。他正和他的搭檔一起倒電影片子呢。

    不知是不是沾了唐振國的光,他老爸村支書對電影事業特別支持,杜家莊比周圍的村子來電影的頻率高得多。

    大院南邊的鐵匠鋪裡,爐火熊熊,燒得通紅的鐵塊被夾出來,徒弟掄大錘,師父操小錘,你來我去地捶打起來,鐵花四濺。

    最熱鬧的是院子北邊的磨坊,各種機器一起響,這個「轟隆隆」,那個「吱扭扭」,另一個「哧哧哧」,爭相發出各種難以想像的聲音,考驗著人的耳膜。磨面的人像剛從面缸裡鑽出來,頭髮眉毛都是白的。他拉了手閘就忙不迭地去抖摟面布袋,面布袋一下鼓起來,像大蟒蛇的白肚子。

    最令孩子們感興趣的是院子東北角上的供銷社,有事沒事就到裡面轉一圈。一道水泥台把貨架和售貨員隔在裡面。趴在水泥台上往裡瞅,貨架上的東西可真多啊,有針有線,有肥皂、茶葉、電燈泡、鬆緊帶、紐扣,有三分錢一根的不帶橡皮的鉛筆、五分錢一根的帶橡皮的鉛筆,有五分錢的小練習本和七分錢的大練習本,有水果糖,有山楂罐頭,還能打醬油、打醋、裝酒。

    醬油和醋裝在木桶裡,桶的邊沿上滿是新一層舊一層的痕漬。酒放在一個大瓷缸裡,可以拿錢買也可以拿地瓜干換。

    我們唯一能夠得著的東西是鹽,白花花的大鹽粒就放在水泥台挖出的大洞裡。趁著售貨員專心用細線割肥皂的機會,冷不防一人抓了一塊大鹽粒,含在嘴裡就跑,得了寶似的,比糖還甜。

    大院的中央沒別的,全是孩子。村裡的孩子,不分大小,除了還沒學會走路的,都來佔地方了。所有小朋友幹著同一項工作——搞運輸。我們個頭大,專揀大石頭搬;那些搬不動大石頭的,搬小石頭;搬不動小石頭的,撿煤渣。

    總之大家齊心協力,把個偌大的院子分割得阡陌縱橫。

    我敢說,真正看電影的時候,大家誰也沒有在精心占好的位子上呆過,因為每次晚上來的時候總晚了那麼一會兒或兩會兒,全盤都遭到了大人霸道的大腳和長凳的毀滅性的的破壞,分不出誰是誰的地盤了。

    可我們還是對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樂此不疲,不把村委的大院子分割得支離破碎,就不甘心,就不算看了一場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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