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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2章2 不配 文 / 顧慕

    雪越下越大,急且密,以鋪天蓋地之勢而來。偌大的宮掖,半絲喧聲也無,只聽雪片子落在油絹傘上的簌簌聲響。天與地是白茫茫一色,人行在其中,渺小的似乎感覺不到存在。

    濯盈抬頭看,階陛上站著兩個戴花烏紗穿紫色團領衫的宮人,瞧見她,便衝著裡頭喚崔尚宮。

    崔尚宮對這位溫家的二姑娘向來沒好感,只是以前從未見過,原想著惑主的人定然是長了張狐狸精的臉子,今日一見,原來是高估她了!崔尚宮從上到下的打量她,品頭論足,一張小臉頂多算是清秀罷了,微隆著肚子,腰身也看不明顯,長成這副形容,真是給她家皇后提鞋都不配。

    她心裡這般想著都覺得甚是解氣,引著濯盈繞過山水圍屏,皇后面南正坐在矮榻上。

    濯盈並不行大禮,只略屈了屈膝,也不等皇后出言,便笑道:「給皇后娘娘請安了,該對皇后娘娘稽首行叩的,只是我這身子實在不大方便,還請皇后娘娘見諒。」宮婢送茶進來,放在她面前,她看了看茶盞道:「多謝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宮裡的茶定然比別處的不同,想必是極難得的。不過我懷著身孕,太醫也囑咐過,飲不得茶,真是覺得萬分可惜。」她抬頭,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一副輕薄的聲口,「皇后娘娘沒懷過孩子,想來是不知情的,這麼小的一個小人,什麼都不知道呢,在肚子裡就會折騰他娘親了,十月懷胎,果然辛苦得很。」

    皇后略彎唇角,淺淡笑了笑,道:「本宮以為溫姑娘此番進宮,是因為臨終前有割捨不下之事。原來竟不是。」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慢聲道:「溫姑娘還有不甘麼?」

    濯盈臉色頓時就不大好看,臨終?她忽地冷笑一聲,自己在皇后眼裡只怕已經算是一個死人了罷。她咬著唇幽幽笑道:「皇后娘娘得意麼?你這個皇后的頭銜兒不過是平空揀來的罷了,冠在頭上不覺得心虛理虧麼?在西北時,聖上受了重傷,險些活不過來,我身上分文也無,為了給他求藥,我在藥鋪裡做雜工,大冬天的要自己從井中汲水,井邊都是冰稜子,稍不慎就會踩滑掉進井裡去。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麼?溫枕暖衾,出個門都有丫鬟伺候捧著手爐,憑什麼這個皇后要你來當?當時還有人四處追捕他,是我帶著他東躲**,一道破草蓆就可過夜,那時你在哪兒?出則車馬,入則儀仗,憑什麼要你當皇后呢?就因為你有高貴的身份麼?」她涼涼的笑,「何為妻?何為妾?後來入戎羝大帳時,許多人將他與我認作夫妻,你知道麼?他竟然一一解釋,說不是,他的妻子在大周的京師。」

    她笑出淚來,「我說他薄倖不對麼?他的妻子在京師,那我算什麼?」她的眼淚簌簌往下流,「阮華,憑什麼要你來做皇后?我不甘心!」

    殿內燭火跳動,籠在大殿裡,如輕輕薄薄的霧氣。

    皇后的聲音淡淡響起:「天禧十二年六月,溫氏一族女眷皆流放西北邊陲,時四皇子蕭宥為大將軍掛帥出征,行往西北途中,大軍駐紮野外,恰遇押解流放犯人的長解也毗鄰而歇。將入夜時,林中竟突然起火,幾名犯人趁亂逃跑。」皇后的目光落到濯盈身上,濯盈面色漸漸發白,露出莫名的驚駭來,皇后接著道:「那時眾人都幫忙救火,他也在一旁,你本來已經逃出去了,卻又向著反方向跑了回來,滿面污垢,求他救你。」

    皇后的聲音沒有起伏,大殿之中靜靜的,她一字一句說出來,猶如凌空一巴掌扇在濯盈臉上,「你早就識得當時的四皇子,亦知四皇子已有正妻,如果你不甘願做妾,又為何要有意攀附於他?」皇后比了比這滿殿煌煌,「為了這滔天的權勢與富貴麼?能得到它的人,需要有襯得上的身份與手段,所以你不配。」

    濯盈早就流不出眼淚來,聞言險些委頓在地,她只驚惶的想,皇后怎麼會知道?那時天色已暗,她以為沒人會發現她,皇后又是從哪裡得知的?押解她們的長解說的麼?

    是誰說的都不重要了,如今她連跟皇后控訴的資格都沒有,她用另一隻手摸著揣在大袖中的剪子,突然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說我不配,可是聖上待我好歹也算有情誼的,我不過說了一句溫家失勢,擔心自己在宮掖之中受人踩踏,他便扶持溫家,還將溫據調譴去了西北。都怪我消息不靈通,竟然剛剛才聽裘公公說起西北之事來。裘公公說我是有大罪的,呵!」她哂笑,「如今皇后娘娘的親弟因溫據而死,皇后娘娘恨不恨他?」

    她故意要戳皇后的痛處,然後穩穩的站起來,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剪子來,笑著道:「既然要死,倒不如死在皇后宮中,等日後他到皇后宮中來,也每每都會記起我。」話音剛落,她便將剪子高高舉起,對著自己的胸口就紮下去。

    她用了全力,閉上眼睛卻沒等來疼痛感,再睜開時竟看見一柄劍鞘正好抵在剪子的尖嘴上,在離她胸口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皇后淡淡道:「你沒接觸過這宮掖,皇后宮中若誰都能帶著利器來去,這闊大的宮殿也就不能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了。」她站起身,對外吩咐道:「把她送回溫府罷,帶著聖上的聖旨去,給她念一念再賜死。」說著就轉身進內殿去了。

    外面的雪下得靜謐無聲,襯著雪光,暮色泛著隱隱的藍,能模糊聽見簷下有掌燈的太監撐著長竿一盞一盞挑著燈籠掛上去。福寧殿中,檻窗上的湘妃簾並沒有捲起來,蕭宥微微側了頭,看見隱約從簾間透進來的斑斑斕斕的光。

    幾位太醫一直守在床前,宮中幾位娘娘一撥接一撥的過來探病,因之前聖上有話,福寧殿除了皇后不許其她娘娘踏進門,高良便抱著拂塵堵在殿門口,將娘娘們都勸了回去。

    聖上突然昏厥,不僅後宮驚惶,亦引得朝野上下不安。因聖上之前並沒有過不適的症狀,太醫們搭脈細探,只得出了個憂勞過度的症候。沒用上半盞茶的功夫就醒了一回,高良那時還在心裡嘀咕,慕王殿下逼得倒緊,追著聖上擬了聖旨才罷休。後來太醫又囑咐煎了碗安神湯給聖上服下,誰知這一覺竟睡得極沉,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高良心急如焚,不停的問聖上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太醫們也不敢下論斷,只得煞性兒等著。

    這時候蕭宥動了動,候在一旁的太醫立時就發現了,喜道:「萬歲爺醒了!」

    他雖然醒過來了,但是臉色仍不大好,頭疼欲裂,高良以為他要水,誰知他開口就先問:「皇后來過了麼?」

    高良怔了一下,不好直隆通的說,聖上剛醒,怕惹他心中鬱鬱,只得拐著彎兒道:「婉妃娘娘,靜妃娘娘等幾位娘娘都來瞧過了……」一霎眼看見聖上皺了眉,忙道:「奴婢遵萬歲爺旨意,將幾位娘娘都勸了回去。皇后娘娘……一直在坤儀宮,沒來。」

    蕭宥神色一黯,從床上坐起來,吩咐宮人伺候他更衣。

    高良嚇了一跳,忙道:「萬歲爺才醒,該臥床歇著才是,這會子外頭正下著雪,若出去再受了涼,奴婢就是有一萬個腦袋也擔待不起啊!」

    蕭宥沉聲道:「不用你擔待。」

    高良還欲再勸,他一個眼風掃過去,連同幾位太醫也都立馬閉了嘴。

    他披著連帽的黑狐毛大斗篷,獨自撐傘,肩輿也不肯坐,烏舄踩在雪地上發出綿密的聲響。天地蕭索,偶爾聽見簷角鐵馬叮噹,到了坤儀宮門口,打頭兒的太監剛要唱喏,他便出聲攔了下來。

    立在門前,隔著茫茫雪幕望著裡頭的燈火,痛苦慌亂緊張,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此時心中是何滋味了。如果現在把心掏出來舔一口,應該是苦的罷。又靜立良久,他才轉身回去。

    回到福寧殿,他像是大病了一場一般,額上冷汗滾滾落下來,似發燒的症狀,覆手上去卻又不熱。他揭開白瓷盅子,拿勺子舀羹湯,手中驀地一顫,連勺帶盅都摔在了地上。

    把殿內的宮人都嚇壞了,連忙又去宣太醫來。

    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頜,側過頭,眼睛一瞬不眨的盯著門口。

    直到太醫診過脈,又給他灌了一碗安神湯,也沒能等到她來。

    他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也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只隱約瞧見濯盈穿著素色的褙子,跟他哀哀輕訴,她說自己幼時微末,又無家族可依,怕入宮之後受人欺凌,所以她想扶持溫家,僅是為自己做一助力而已。他信她了,他將溫據送去西北,西北艱苦,原想著不管他立不立功,等他回來,便賞他一官職,也算是他自己掙來的。可是如今呢?她心太大,竟也有果決!為了她的一點兒私心,置家國於不顧!

    後來又夢到小時候,他才三四歲,跟在母妃身旁,靖海侯夫人進來,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砌的女娃娃,穿著大紅色的小小襦裙。靖海侯夫人將她放在地上,她便乍著兩手走路,她還走不穩當,大眼睛轉了一圈兒就瞧見了他手裡那個玉雕的小兔子,她張著兩手過來跟他要。她要搶別人的東西,還繃著一張小臉,他躲在母妃身後,將小兔子遞給她。

    快到子時正,他突然醒了過來,全身汗浸浸的,立刻吩咐人伺候他更衣,簡直什麼也顧不得,更是一刻也等不了,走在風雪中全不覺冷。到了坤儀宮也不讓人通傳,自己悄聲進內殿去,黑燈瞎火就摸上了皇后的床。

    皇后的床榻闊大,他不敢挨她太近,便在一側躺下來,頭突然枕到一個硬物,他摸索著拿在手裡,就著外頭的雪光細瞧,只有手掌大小,雕工簡樸,是他的那隻小兔子。

    作者有話要說:卡得無以復加,快要受不了了!

    還有幾章就完結了,大家有想看的番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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