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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1章 事發 文 / 顧慕

    阮年率領的一千人馬,加上之前溫據調譴過去的一支八百人先鋒軍,一共一千八百人的屍首皆被戎羝拖到了周戎兩軍對壘的邊境之上。許多屍首都是血肉模糊,胳膊腿兒找不見的比比皆是,屍體被壘在一起,堆得小山一般高。

    戎羝如此明晃晃的挑釁,西北軍又剛失了將帥,眾兵士個個眼睛通紅,列隊於雙方疆界的高崗之上,悲歌渾渾鬱鬱盤旋至天穹日久瀰散。

    左將軍主戰,右將軍主和,軍中意見不統一,且又無大將軍發號施令,便只能等京中決策。

    消息傳回京中,險些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大周萬國來朝,繁華盛景百十年,如今竟遭戎族如此羞辱挑釁,舉朝憤怒!

    朝乾殿外的階陛之上,文武官員皆以頭叩地,跪成一片,四色錦綬逶迤,渾圓的烏紗鬱鬱委地,無論官階幾品在此刻都沒有用武之地。

    方才在殿中議事,慕王竟前來與聖上大吵一架,朝中諸臣無不惶惶然,大雪荒天也得跪著。

    朝乾殿正門大開,寒風自簾底兜灌進來,殿內的青磚地上冷如冰捶。

    兩側諸臣皆不敢言,蕭慕揚首冷笑一聲,道:「怎麼聖上不想聽一聽臣查明的實情麼?怕聽了無法接受還是根本就不想聽?無妨!即便是聖上不想聽,今日臣也依然要說!」他眼中寒光畢現,冷冷道:「臣查明溫氏次女與先帝時逆黨暗中勾結,陷國家社稷於不顧,心中生異,此等禍亂朝政之人不除,聖上留著她覆國麼?」

    蕭慕毫不停頓,嘲諷之言一句接著一句,「聖上親封的右將軍,溫氏嗣子溫據與戎羝串通,謀害朝之棟樑,不誅不足以熄民怨,不殺不足以慰忠靈!臣已經派人去西北將溫據捉拿回京。還有那位范閣老,聖上猜一猜,臣抄范閣老家時查出了什麼?他有膽量,竟還想著復辟前朝!身為當朝閣臣竟藏匿前叛賊齊王幼子於家中,且與逆黨聯絡,又勾結溫氏次女以作交易,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此共三條罪狀,每一條都足以誅九族,足以施極刑!」

    他發狠一般的繼續道:「臣還查出來溫氏次女,先貴妃之庶妹未成親而有孕,此女德行敗壞,萬死難贖其罪!」他哂笑一聲,換了稱呼道:「皇兄若不肯,我這就去溫府賞她一根麻繩,也是一樣!」

    他氣極了,將手中所執血書素帛狠狠摜在地上,「皇兄看看,那些屈死將士家人所寫的血書!」說著又對外高喝:「帶上來!」

    立刻有幾名禁衛帶了一個小女孩上來,大約六七歲的模樣,梳著總角,怯生生的,卻並不哭。

    蕭慕穩一穩心緒,強抑著怒氣,溫聲對她道:「把今早我在路邊遇見你時,你正在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給在場眾人聽,可好?」

    她點一點頭,剛要張口,眼淚卻先驀地流了下來,她嗚咽兩聲,飲泣道:「孤兒生,命獨苦,父母早去,下黃泉;春氣動,草萌芽,不如早去,尚能團圓。」1

    稚氣童聲,卻悲愴無限,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蕭宥坐在寶座之上,垂手抓著髹金漆的龍紋扶手,他站起身,也不知怎麼,身體突然晃了晃,四肢似有千斤重,頭腦中恍恍惚惚的,向前邁了一步,一陣眩暈猛地襲來,突然就昏厥了過去。

    天將入夜時,濯盈方由丫鬟扶著回房,她到了孕吐最嚴重的時期,幾乎吃什麼都會吐得一乾二淨,搜腸刮肚一般。最近事情又多,她們籌備多時,到了見勝負的時刻,西北這兩日就應該有消息遞回來了。

    大丫鬟茗荷給她端來一盞阿膠燉的燕窩粥,她虧血虧得厲害,阿膠從不敢斷,保胎藥也是日日按著時辰吃。

    她拿勺子一圈圈攪著,遲遲不肯入口,茗荷就笑道:「二姑娘還是多進補些才好,雖說不愛吃,但是為著腹中孩兒能長得壯實,不就幾口稀溜溜的粥麼,閉著眼睛就嚥下去了。」

    濯盈溫溫笑著道:「我也知道,只是吃進去不到一刻鐘就又要吐出來,肝腸都卷在一起似的,酸澀難言,那滋味實在難受。」她垂首撫著小腹,輕聲道:「也不知道這個小祖宗倒底是個什麼脾氣,折騰得我一刻不得安生,將來也定然是個難伺候的。」

    茗荷忙笑道:「鳳子龍孫麼,生來就比咱們尊貴,脾氣大些也是應當!等日後二姑娘入了宮,大造化且等著呢,不是奴婢說嘴,單瞧著聖上對二姑娘的情誼,奴婢或許還能叫二姑娘一聲皇后娘娘呢!二姑娘現在委屈一些,今後福氣不小,能與聖上比肩的,也就只有二姑娘您了。」

    濯盈讓她不要亂說,濯盈也是審慎的人,成事之後說什麼都不要緊,但是現在大局未定,結果將會如何她也沒有把握,便道:「禍從口出,無論什麼時候,謹言當為第一要緊事,這種話日後不准再說了。」

    茗荷也是一時說起來沒收住,忙揖禮道:「奴婢再不敢了,奴婢日後一定謹言慎行,不給二姑娘惹禍。」

    濯盈掩嘴笑道:「我不過白說一句罷了,你既知道了也就是了,倒瞧你緊張的模樣,快起來吧。只是這粥粘稠得緊,實在難以下口,你去小廚房命人做一碟清脆的酸黃瓜來。」

    茗荷應了聲是,就掀簾子出去了。

    濯盈手撫在肚子上,轉頭望著窗外,大雪揚揚而落,白茫茫像個杳杳的夢。按時間來算,三日前就該有消息傳來了,可是到今日竟都還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她已經隱隱覺得事情與以往不同,最壞的結果便是東窗事發了。

    幸好她有這個孩子,這是她的護身符。更何況這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能護她不死。

    等了茗荷許久都沒見她回來,濯盈便張頭喚碧兒,讓她去小廚房瞧瞧,話音才落,就見一名內相帶著一列侍衛進來。

    那名內相戴烏紗描金帽,著團紋曳撒,她認得,是常來溫府宣旨遞東西的裘公公。

    裘公公在御前伺候,雖比不上高良,但也算貼身內侍。她的身份裘公公再清楚不過,且裘公公待她向來十分恭敬。

    濯盈就先笑道:「裘公公來了,外頭天寒,又是大雪漫天,聖上有什麼事情要說,晚一日也可。如今竟勞動裘公公天寒地凍裡走一回,先用盞茶溫溫手罷。」說著就轉頭喚碧兒倒茶。

    裘公公笑道:「不敢勞煩溫二姑娘,奴婢此番前來是帶了宮中的旨意,特地送溫二姑娘一程。底下大道寬闊,二姑娘且慢行。」他抱著拂塵一揚,立刻有一名侍衛托著一個打磨光滑的銀盤子過來,那個銀盤子上一絲花紋也無,白珵珵的能映出人影兒來,裘公公從上頭拿下來一支指肚大小的瓷瓶子,對濯盈道:「溫二姑娘還懷著身子,受不得苦,這是太醫院專門為二姑娘制的,去的也容易些,奴婢就這伺候二姑娘服下罷。」

    濯盈心中萬分駭然,去的容易?這是要送她去送死麼?怎麼可能!她將手掩在袖攏裡,垂在膝上,死死攥住馬面裙上的膝襴,才能穩住聲音,她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面白如紙,但她仍努力的笑了笑,道:「裘公公這是何意?我聽不懂。還望裘公公明言。」

    裘公公也笑了回子,道:「溫二姑娘是聰明人,何必非要聽那透徹話呢,人在這世間走一遭,活得太明白了,也不見得就是好事。二姑娘說呢?」

    濯盈咬唇一笑,道:「裘公公說的是,只是還請裘公公明言,是宮中出了什麼事情麼,硬要栽到我的頭上?先前裘公公說這是宮中的旨意?」她哂笑一聲,道:「皇后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我。」

    裘公公也是經過些風浪的,在後宮中與女人打交道,女人們的心思他倒也能摸個九分清,若是不打擊她一個透心涼,只怕她也不能服誅。便笑道:「溫二姑娘誤會了,皇后娘娘掌六宮事,平日裡宮中各位娘娘的事務還忙不過來,哪裡有功夫來給二姑娘下懿旨?這道旨意是萬歲爺下的。」說著就假模假式的瞧外頭天色,道:「喲!都這時辰了,奴婢還有別的差使要辦,還請二姑娘不要有意拖延,這就上路罷!」

    他將那個瓷瓶開蓋,大有要硬灌她的姿態。

    濯盈臉色驟變,怎麼會這樣?她想不明白,但她也知道,溫據那裡定然是出岔子了!她在溫府,平時遞個消息沒人攔著,想來此時已被人控制了,她竟連外頭一丁點兒的消息也得不著!現在情況如何她不知道,如果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怎能甘心!

    她驀地站起身,雙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厲聲道:「還請裘公公睜大眼睛瞧瞧,我肚子裡懷的可是龍種!你敢殺我?若惹惱了聖上,你有幾顆腦袋擔待!」說著就要往外走,連聲道:「我要見聖上,誰敢攔我!」

    門口把守的侍衛只巋然不動,裘公公上前勸道:「奴婢雖在宮中也沒幾年,但也伺候過幾位主子了,送誰上路,誰心中都不情願,也都是二姑娘這副形容,定要鬧上一通,以為干鬧一鬧就能令聖上收回旨意的似的。奴婢勸二姑娘省省力氣,到了下邊道兒長,這會子脫了力,到了下邊走起來也費力不是?」

    濯盈這才感覺到無盡的絕望感撲面而來,原來是她錯了,所有的男人皆是如此,薄倖麼!她突然笑了笑,道:「既然聖上不肯見我,那好,我要見皇后娘娘。我知道皇后娘娘會願意見我的,勞煩裘公公帶個道兒罷。」

    裘公公笑道:「溫二姑娘果然是聰明人,萬事兜轉一圈兒就想明白了。慕王殿下先前就支應過奴婢了,說若是二姑娘想見皇后娘娘,那便讓二姑娘見一見,知道什麼是雲泥之別,也好不再生妄念。」

    妄念?她冷笑,這世間誰沒有妄念?有妄念就該死麼!

    從角門出去,提裙上車時她仰臉看向灰茫的穹隆,雪片子夾著風聲撲到臉上,冷剌剌的疼。她將剪子在袖中揣好,端坐在車上,聽著轱轆篤篤前行。

    1改編自樂府詩的《孤兒行》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把下一段也寫完的,卡的厲害,先發這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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