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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穩操勝券 文 / 平房種

    過了一會兒,隊伍在沭河岸邊的一片槐林中停下來。

    朱瑞走進槐樹林,站在一棵大樹下。

    他的身子挺得筆管條直,兩個大拇指頭掛在腰問的寬皮帶上,顯得有點輕鬆。他那一副堅毅的眼光,在這個同志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又忽地飛到另一個同志的臉上去了。

    眼下,平素都美不夠的同志們,大都悶悶不樂。他們不吭聲,不看首長,相互之間也不交換眼色。

    有的,背靠樹幹,槍貼前胸,耷拉著腦瓜子,氣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嘴噘得能拴住一匹大叫驢,有的,急得用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裳,彷彿他心裡正憋得難受,要放開嗓子大喊幾聲才痛快,有的,臉漲得通紅,發紫,好像他隨時準備要跟人打架似的;有的,身子歪在樹上,一手撐著地,五根指頭全都摳到土裡去了。

    也有的,兩個人背靠背坐著,這邊這個低著頭在研究自己的腳?那邊那個仰著臉在用眼找雲彩;還有的,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兒,吃著猛勁在地上亂畫。他畫一陣,用腳抿掉,抿完了,又再重畫,一遍又一遍,一直不抬頭……

    朱瑞先將身邊每一個同志看了個仔仔細細,爾後,這才樂呵呵地開了腔:「同志們!你們生誰的氣呀?」

    劉先生先答了話。他將手中的碎坷幼的碎坷垃一摔,繃緊了臉說,「生誰的氣?生你的氣!」

    看氣色,聽語氣,彷彿他已經忘了現在正在跟誰說話。可是,朱瑞並沒因此而生氣。為什麼?因為現在的劉先生,在朱瑞的心目中,首先是一名革命戰士,而後才是他的手下。因此,朱瑞象對待其他同志那樣,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面向大家問道:「生我的氣是嗎?為什麼呢?」朱瑞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也許因為這個,老大晌沒人答話。

    後來,還是炮筒子旅長實在憋不住勁了,他一挺腰坐成個直橛兒,用手掌拍著自己的大腿,吭的一聲開了一炮:「為什麼?你右!失掉了戰機!」

    這炮聲一響,一參謀那張數快板的嘴也就勁兒開了腔:「咱也不知你這當首長的是怎麼想的!把我們領到敵人的鼻子底下來,只讓看看不讓打,又把我們領到這裡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叫我說,你乾脆把我們領到個什麼地方養老去算了!」

    「是嗎?」朱瑞笑一聲道。

    「是的!領導何必這麼折騰人哩?這些天來,敵人的『掃蕩隊』,像群瘋狗似的到處亂竄,走一路搶一路,進一村燒一村,把大家的肺都快氣炸了!你准不知道人們的心情嗎?我們眼巴巴地瞅著讓敵人從眼上溜過去,對我們這當兵的來說,真比鈍刀子割肉還難受哇!這怎能叫入沒意見?……」

    朱瑞不急不火地聽著。就在這時,他的心裡是有根的,別看同志們的情緒這麼大,意見這麼多,可是,只要指揮員一聲令下,什麼樣的艱巨任務,他們都會堅決執行!

    那頓牢騷發完了。朱瑞這才笑著說道:「呵,是對我有意見吶!這好辦!路不明,眾人跺,理不平,大家擺。有意見那就提嘛!何必生這麼大氣呢?你瞧,要叫不瞭解情況的人看看這個場面,準以為我壓制**吶!這可真是有點冤枉啊!」

    朱瑞這麼一說,人們的氣消了大半。

    不過,消氣歸消氣,意見並不少提。多少年來,朱瑞一向是鼓勵人們給他提意見的,同志們也一向是敢於給他提意見的。方纔,人們全不吱聲,是因為都在氣頭子上。經朱瑞這麼一說,人們的氣一消,這個一鎯頭,那個一棒子,意見全上來了。

    朱瑞一看提意見的人們來勁兒了,就找了個不被人意的地方坐下來,悄悄地聽著,思索著。當提意見人的視線偶爾向他射來時,他就微徽一笑,點點頭,意思是:說下去,說下去嘛!

    那些提意見的人,誰也不講究方式,不留面子,丁是丁,卯是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人們這些意見,其說法雖不盡相同,意思都差不離,就是說這一仗該打,撤退,失掉戰機……

    在人們發言的過程中,朱瑞靜靜地坐在一旁,悄悄地聽著,一言不插。只是每當人們的發言斷了溜兒的時候,他這才從嘴裡掏出煙葉,笑吟吟地向會場掃視一眼,然後插上個一言半句的,「怎麼斷弦啦?續上續上!」

    有時他還點將:「哎,該你說啦!」

    要不他就將軍:「你剛才沒說完嘛!接著說啊?」

    直到人們都說完了,他這才掛著滿臉笑意,望著大家問道:「怎麼啦?大家的氣都出完啦?」

    沒誰吱聲。

    朱瑞吸了口煙,帶著總結的語氣說:「今天咱開的是個『出氣會』,是個不拘形式的『出氣會』。這個『出氣會』開得挺好。所以說它挺好,主要是好在同志們能夠嚴厲地批評自己的領導人。作為一個頭目人兒,不怕無人尊敬,就怕無人批評。因此說,今天同志們批評了我,不管批得對的是不是全對,我打心眼兒裡感到高興!」

    他緩了口氣,將語調一變,又說:「再說今天的撤退,同志們的表現也很好。它好在:你們能在想不通的情況下,執行了指揮員的命令。有句俗語道:『只要槳花齊,不怕浪花急。』我所以高興,還因為,我們這些同志,既敢於根據自己的認識批評領導人,又能聽從指揮員的命令。」

    朱瑞說到這裡伸出兩個指頭:「我們有了這兩條,就一定能夠打勝仗!」

    他一字一板地說完這句話,又去捲煙了。顯然,朱瑞是有意給人們留出一段思索的時間。這時,人們有的在忽閃著大眼思考著什麼,有的在交頭接耳悄悄議論,還有的向朱瑞提出問題說:「首長,你說說當時為什麼要撤退呢?」

    朱瑞點著煙,抽了一口,自問自答地說:「今天這場在被『掃蕩』中的伏擊戰,我所以突然決定馬上撤退,當時是這麼想的:我們再也不能中了敵人的陰謀詭計!這想法對頭不對頭哩?現在看來,那個撤退得算撤對了!」

    對了?根據什麼說對了?人們心裡都感到迷惑不解。

    朱瑞望一下同志們的神色,並沒順著聽者的心理說下去,而是又從另一個角度說:「至於你們,想打仗,當然是對的;想為省戰工會秘書長李竹如同志和山東軍區政委黎玉等同志報仇雪恨,也是對的。」

    「那你為什麼不讓咱們打呀?」一同志道。

    「軍人嘛,應當經常保持這樣一種情緒——就是想打仗的情緒。可是,別忘了,咱們是在被敵人『掃蕩』之中呀!反『掃蕩』嘛,得躲藏在一個有利地點再打……」

    朱瑞講著講著,突然收住了話頭。然後,他順著槐樹的一個空隙向西北地區一指,又說:「同志們!你們看——」

    一雙雙的眼睛,順著朱瑞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在他們方才埋伏的地方,周邊出現了許多小黑點兒。那黑點影影綽綽,好像在動。

    有人說:「咦!那是些什麼東西?」

    有人說:「是狗東西——敵人嘛!」

    還有的說,「你看不見?那不,包圍圈兒都拉起來了!」

    經人們一點劃,又一細看,全看清了——那一大溜鬼子和偽軍們,好像一條盤起來的毒蛇似的,拉起了一個很大的包圍圈兒,正從四面八方,向山東軍區剛才埋伏的地點收攏著,收攏著。

    在同志們的視線裡,那包圍圈兒越來越小了。

    不一會子,敵人開始往那個小山溝裡扔手榴彈了。一團團濃重的黑煙沖天而起,一聲聲爆炸陣陣傳來。劉海濤看了一陣,氣恨地說:「鬼子真刁。看來他早就斷定我們要在那兒設埋伏了!」

    炮筒子旅長:「他擺長蛇陣,是一箭雙鵰——一是騙咱,叫咱別撤;二是讓咱先跟偽軍拼,鬼子坐收漁利——」

    一個參謀說:「他們在蛟龍停下,就是故意給咱留個設埋伏的時間哩!……」

    炮筒子旅長:「朱書記,你講講是怎麼發現敵人的陰謀的?」

    眾人一聲:「對。首長講講!」

    「我還講啥?我當時想到的,你們方才不是都講了嗎?」朱瑞說,「我只是有這麼個看法——敵人,確實是搬起石頭自己腳的蠢人。」

    「可不是!哈哈……」眾笑。

    「可是,我們的戰鬥計劃,又不能建築在敵人是蠢人的基礎上。也就是說,我們在確定一次戰鬥是打還是不打的時候,在確定如何打法的時候,要把敵人看作是披著虎皮的狐狸,它既嚇人,又狡猾;我們山東軍區沒有按照老羅的意見,在濱海地區不動,而吃了大虧。我們沒有必要再吃一次同樣的虧,如那麼樣的話,我們就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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