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9章 悶酒 文 / 雲意遲遲
芸娘將莊善若拉到後面的退步那裡坐著,銀盤臉熠熠有光,道:「善若,你可來了,再不來我可要去連家莊逮你去了!」
莊善若雖然在馬車上聽了那兩個媒婆的話,心裡有些不大自在,可是還是強撐出現笑臉道:「芸娘姐,這生意也忒好了吧?我看店堂裡人擠人都快要爆棚了!」
「那是,我們緣來的包子可算是在縣城裡打出名頭來了!」芸娘滿臉的自得,道,「誰說小打小鬧成不了大氣候?善若,你等著,若是按著這樣的勢頭下去,等過年給你分個厚厚的大紅包,一準兒將那許家的麻煩給解決掉了!」
莊善若聽著不覺得歡喜,反而湧上了一絲苦澀,她趕緊將這情緒強壓下去,又道:「芸娘姐,你趕緊忙去,可別為我耽誤了生意,我看大妮在前頭可是忙得恨不得能多長出幾雙手了。」
「大妮可是我的好助力了,也不像先前那麼靦腆,倒有了幾分我的樣子。」芸娘興頭上,根本沒發現莊善若神情有異,道,「賀六總說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家家跟了我半年,竟養成了幾分破落戶的格調了。」
「那倒好了,省得成日裡被賀六哥捉弄!」莊善若湊趣。
「你趕了這一路,也餓了吧!廚房裡有現成的,你自個兒先吃著喝著!」
「哎!」
芸娘拍了拍莊善若的肩膀,風風火火地一掀簾子又往店堂裡跑去了。
莊善若聽著從前頭傳來的熱熱鬧鬧的喧嘩聲,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心上像是被什麼蝕出了一個小洞,苦澀、辛酸、不甘、憤然——所有負面的情緒便從這個小洞裡緩緩的、緩緩的淌出來,將她整個胸膛湮沒,幾乎讓她不能呼吸。
原來幸福看著離她那麼近,實際上卻又那麼遠,遠得窮盡她的一生都到達不到的彼岸。
莊善若突然鼻頭一酸,幾乎就要落淚了。
「善若姐,善若姐!」有個粉嫩的身影跳進了小小的退步中。
莊善若趕緊極力收了眼淚。露出笑模樣來:「大妮!」
大妮在縣城裡呆了大半年,早就褪去了原先青黃瘦弱的模樣,個頭躥了一躥,臉上紅是紅來白是白。最難得的是褪去了那怯生生的神色,變得大方爽利了一些。
「善若姐,你餓了吧?」大妮不等莊善若回答,一轉身進了廚房,回來手上捧了一碗蕃薯粥與一碟包子,笑嘻嘻地道,「這包子是善若姐愛吃的黑木耳豬肉餡兒的,早上新拌了一碗麻油大頭菜,我給你拿來下粥吃。」
「不忙,不忙!」莊善若拉住了大妮的手。看著她烏鴉鴉的頭髮,和身上穿著的粉色的棉裌襖,不由得笑道,「這衣裳你穿得合身,也俏麗。」
大妮臉上微微一紅。道:「還虧了善若姐巧手,我穿回家去,二妮三妮喜歡得什麼似的,讓我借她們穿了兩天,三妮個矮,衣裳下擺都蓋過了屁股,也穿了捨不得脫下。」
「年輕姑娘。自然也是愛新鮮顏色的。」莊善若看著這件粉色裌襖襯得大妮腰線玲瓏,道,「若是她們喜歡,碰上合適的花布,我也給她們做一件去。」
大妮趕緊擺手:「不不不!善若姐忙得很,哪有這閒工夫?」
莊善若一哂:「忙什麼?不過是瞎忙罷了。倒不如抽出工夫做些喜歡做的。」話語裡竟有些淡淡的悵然。
大妮看著莊善若眉宇間似乎籠了清愁,一張臉舒展不開,她人小鬼大,故意道:「伍大哥昨兒來過了,與賀六哥喝了好一頓酒。昨晚就睡在這裡,清早才回去的。算起來,差不多是和善若姐前後腳,可真是不巧了。」
莊善若神色不動,取了筷子夾了一塊大頭菜,嘗了嘗,讚道:「這大頭菜漬得入味,麻油也香卻不膩口。」
大妮心中疑惑,有滿肚子關於伍彪的話被堵住了,只得暫時按下不表,只將這一月鋪子裡發生的新鮮趣事揀來說給莊善若聽。
莊善若很快喝完了蕃薯粥,包子勉強吃了一個,問道:「得月閣那邊的人可有過來?」
「沒呢!」大妮搖搖頭。
說話間,芸娘掀了簾子進來,道:「我這幾日也正擔心這個。千兒萬兒讀書也開竅了,賀六也不和大妮抬槓了,鋪子的生意也一天好似一天,這事情順當得都讓我起疑了。」
莊善若失笑:「怎麼,順當反而不好了?」
「我這就叫操心勞碌命!」芸娘說著拉了張凳子坐下,道,「我還特意去打聽了打聽,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上回鄭小瑞帶到我們鋪子的那個女人不是他正經太太,聽說原先是惜花樓的頭牌姑娘叫榴仙的,跟了鄭小瑞也沒個名分,不清不楚地另外置了個院子住著。」
這些莊善若都知道,只聽著沒說話。
「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高興自然是不必說了,擔心就是擔心鄭小瑞跟我們使陰的——他財大氣粗,又有縣太爺撐腰,若是一心想擊垮我們的鋪子,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兒。」芸娘神色凝重起來,道,「我留心那榴仙住的院子,最近都安安生生的,沒什麼動靜。再一打聽,原來那鄭小瑞的四通錢莊出了什麼差池,親自去京城疏通關係去了。」
「哦,那好!」
「我這心才放回到了肚子裡,他有大麻煩佔著手,哪裡顧得上我們這點芝麻綠豆的小生意?」芸娘喟歎道,「唉,說來說去,終歸是自個不夠強,還得仰人鼻息,看人眼色。什麼時候也像……」她搖搖頭不說話了。
莊善若沉吟道:「鄭小瑞手段雖惡劣,
不過倒是言而有信的。我們這點生意也犯不上他的忌諱,倒是可以放開膽子幹起來!」
「我也是這麼說,可小伍卻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想想也對,若是我們這鋪子又被砸了,那可是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本錢了!」
莊善若又從旁人的口中聽到「伍彪」,心裡頗有些不自在。
芸娘又道:「可是巧了,小伍剛好早上走,你中午就來了,兩個像是商量好似的。你咋不昨兒順道和小伍一起過來,路上也有個照應!」
莊善若特意笑得熱烈:「我就不和他湊熱鬧了,他來一日,我來一日,還不好嗎?」
芸娘盯了莊善若的眼睛看,莊善若卻避開低了頭用筷子撥弄著那吃剩下的幾片麻油大頭菜,道:「大妮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緣來可離不了她了!」
芸娘嘴上應著,卻看著莊善若的神情分明有些落寞,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又不好刨根問底,只得道:「善若,你好歹住上一晚,我們姐倆說說悄悄話!」
「好!」莊善若估摸著在縣城裡總要耽擱一些時間,與其匆匆忙忙,倒不如在緣來歇上一晚。
大妮聽了高興得蹦了起來,歡歡喜喜地道:「我去看看,整治些好吃的,昨兒招待伍大哥還剩了半瓶子好酒,晚上大家又可以好好樂樂了!」
「善若,你瞧,等再過半年,大妮怕是連她親爹親娘都認不出來了!」芸娘的目光中滿是欣慰。
「那也是芸娘姐調教得好!」莊善若附和道。
芸娘捏了捏莊善若的手,道:「善若,你歇著,我把前頭收拾收拾就來陪你說話。你別起來,左右沒幾張桌子了,一會兒就好。」
莊善若依言坐了,悶悶地伸了根手指順著桌子上木板的年輪劃著圈圈。
「善若姐!」大妮將一杯熱茶放到莊善若的面前,「你嘗嘗,我拿小麥用熱鍋焙了,用開水一沖噴噴香!」
莊善若將茶杯送到鼻下,聞了聞,果然有一股焦香,不由讚道:「大妮,沒看出來,你倒是古靈精怪!」
「哪有?原先家裡連最次的茶葉渣子也買不起,我娘就用小麥炒了泡茶喝,說是暖身健胃最好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糊弄我們的,不過喝著滋味也不差!」
莊善若淺淺呷了一口,褐色的茶湯裡帶了微微的苦淡淡的香。
「善若姐,昨兒我看伍大哥像是有些不痛快。」
莊善若抬起頭,一驚,道:「你這丫頭,和我說這個做什麼?」
「沒啥,隨便說說。」大妮小心地看著莊善若的臉色,又道,「伍大哥與賀六哥兩人喝了三兩瓶好酒,喝得舌頭都大了,也不肯撤杯子。」
「嗯。」莊善若心中一動,伍彪做事最是穩妥不過,怎麼會不管不顧地醉酒呢?
大妮像是看出了莊善若的心思,不等問,便又道:「若說賀六哥貪杯,我信;可伍大哥,如不是親眼見了,說什麼我也不信他能喝成一灘爛泥。」
莊善若情急,問:「為啥?」
「我看像是在喝悶酒,一口接著一口,一杯接著一杯的。」大妮皺起細細的眉毛,「後來菜都吃沒了,我又炸了一盤花生米送過去,聽著賀六哥大著舌頭在勸呢?」
「勸什麼?」
大妮露出了猶疑的神色:「賀六哥嫌我礙事,放下了花生米就讓我走了,不過我也大致聽個明白了。」
「明白什麼?」
「像是伍大娘相中了個女子,要給伍大哥說媳婦呢。伍大哥不樂意,大老遠地從連家莊趕過來找賀六哥喝悶酒呢!」
莊善若渾身一震,久久沒回過神來。
他,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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