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6章 欲說還休 文 / 雲意遲遲
伍彪見莊善若面色瑩潤,濛濛的春雨沾在她的發間就像是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小珍珠,雙目黑如點漆,亮若晨星。不知道怎麼的,伍彪心中既是鬆了一口氣,又莫名的有些惆悵。
自從年前在緣來包子鋪一別,雖然之後兩人也有再見的時候,可是除了講一些關於緣來包子鋪的瑣事,便再也沒有旁的事可講,似乎再也沒有了那日的心境與氛圍去一吐衷腸。有時候,伍彪背了人還會將那日的事放在心頭翻來覆去地咀嚼著,就像是一塊肥肉,被熬得只剩下點渣滓,可是便是連那些渣滓也讓人難以捨棄,總想搾出最後一滴油來。
伍彪看著莊善若沉靜的臉色,突然毫無徵兆地想起那日她面若桃瓣,眼若春水,羞赧得抬不起眼來的模樣。
兩人一時默默,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從旁玩耍回來的黑將軍遠遠地嗅到伍彪的氣味,撒著歡兒撲到了伍彪的腳邊,樂得不住地噴著響鼻,打破了兩人之間無形的尷尬。
「好狗,好狗!」伍彪逗著黑將軍,親暱地拍拍它的腦袋,讓它舉起前爪,將上身高高地躥起來。
莊善若看在眼裡,不由得莞爾一笑。
只有劉春嬌卻置若罔聞,怔怔地對著那堆黑黑的灰燼出神。雨絲落到了她的身上,將額發濡濕,緊緊地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更顯得她眼睛幽深,顴骨高聳,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稱的疲態來。
黑將軍過了那個興奮勁兒,便跟在伍彪腳邊甩著尾巴。
莊善若笑道:「伍大哥,看黑將軍這模樣,倒像是你才是它的主人似的。」
伍彪心頭一顫,暗自勸著自己別多想,道:「可不是,那幾十根骨頭可不是白喂的。」
莊善若道:「乾脆將黑將軍送到你們家得了。在我那兒只有些剩飯剩菜,虧得它也不嫌棄。」
伍彪正色道:「那可不成,你一個人住,有黑將軍伴著。我倒是放心些。」他自覺說得太快說溜了嘴,又訕訕地補充道:「我和我娘也都放心些。」
莊善若垂下眼簾,裝作沒聽懂他的話,道:「也是,有了它,我夜裡睡得也安心。」既然沒有辦法在一起,便不要越過雷池一步,免得白白地給自己希望,最終還是失望。吃慣了黃連不覺得苦,若是嘗過了一絲蜜糖的甜。那黃連的苦便是先前的幾倍了。
莊善若笑得風輕雲淡,目光卻落到了伍彪的腳上,他依舊還穿著那雙燎了一個窟窿的黑布鞋——都過了新年了,還是沒能將欠了的帳還上。不過,除了一雙鞋子。她似乎還欠他許多——至於到底還欠了些什麼,莊善若從不容許自己多想。
「雨下大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哎,你也是!」莊善若看到伍彪身上的衣服濡了水汽,濕了大片。
「她……」伍彪欲言又止,這個與善若一起的小媳婦,看著有些古古怪怪的。莫非就是之前說過的小寡婦?年紀與善若倒是不相上下,可是卻是懨懨的,像是過早凋零的花。
莊善若會意,去拉劉春嬌的袖子:「春嬌,我們走吧,看這雨怕是一時半會不會停。」
劉春嬌長長的睫毛也沾上了細密的水珠子。眼底一片濕潤,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用手一抹眼睛,眼神便有些空空落落起來:「不知道阿昌來過了沒有?」
「來過了,定是來過了!」莊善若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哄道。
劉春嬌淒婉一笑:「既然來過了,怎麼不來看我。難道他還怕駭著我嗎?」
莊善若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得挽著她的臂彎柔聲道:「他自然不是怕駭著你,定是怕你見了更是放不下他。人鬼殊途,你既然全了心願,就讓他好好地在那邊,千萬別擾了他。」
劉春嬌用手輕輕一撥自己耳墜子上的流蘇,流蘇又俏皮地打著鞦韆:「這副耳墜子還是我特意為了他戴著的,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記得,自然是記得。」莊善若溫言勸道,「不過,怕是他更惦記你過得好不好。」
「沒了他,我又怎麼會好。」劉春嬌幽幽地道,雙目驟然一閃瞬時又黯淡下去了。
莊善若無法,只得道:「春嬌,我們回去吧。」
「好。」劉春嬌聲若游絲,支撐她大半年的事情完成了,她渾身彷彿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連說話呼吸都是費勁的。
莊善若攙了劉春嬌,回頭對著伍彪歉然地笑了笑:「伍大哥,我們先走了。幫我和伍姨說聲,改日我再去看她!」
「好!」伍彪聽了她們幾句話,心中更是篤定這個女子便是劉昌的未亡人,因了素日劉昌待他的情誼,他忍不住多看了劉春嬌幾眼。
劉春嬌本倦倦地將大半個身子倚靠在莊善若的身上,感應到伍彪的目光,皺了皺秀氣的眉頭,朝伍彪投去了嫌惡的一瞥——不過是個魯莽無禮的村漢,也不知道善若姐為什麼還跟他費那麼許多口舌。
伍彪心中暗叫一聲造次,趕緊將頭偏了過去。
莊善若卻渾然不覺,攙了劉春嬌就要往劉存柱家趕去。春嬌體虛,這雨雖不大,可也帶了絲絲寒意,若是受了凍,也是麻煩。
剛走出去幾步,聽得伍彪喊一聲:「慢著!」
莊善若疑惑地回頭,只見伍彪匆匆上前,將身後背著的一個斗笠拿下,遞到莊善若手中:「善若,你戴著,這雨淋得太久也是不好。」
莊善若道了聲謝,回頭,髮髻上突然銀光一閃。
伍彪半個身子似乎僵住了,定定地盯了莊善若的髮髻動彈不得。
莊善若被這黏黏糊糊的雨淋得狼狽,哪裡注意到那麼許多,她將斗笠遮到劉春嬌的頭上:「春嬌,這斗笠你戴著!」
劉春嬌卻是淡淡一哂,不屑地道:「旁的男人的東西,我可不要!」臉上竟流露出幾分往日少女的嬌蠻來。她四下看了看,原先放包袱的大石頭上還剩了一塊包袱皮兒,她彎了腰就勢卷在手裡,雙手捏了兩個角,蒙在頭上,權當用來避雨。
莊善若也不勉強,便將那個斗笠遮在自己的頭上,又喚了在伍彪腳邊盤桓不肯走的黑將軍。
二人一狗,沒多久便消失在拐角處了。
伍彪卻依舊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等到後脖子處冰涼一片,他才悚然一驚,趕忙伸了手去摸,倒是摸了一手的水漬。原來,不知不覺間,這雨將他全身上下淋了個半濕。
伍彪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嘿嘿嘿嘿」地傻笑了數聲。
他看得真切,莊善若又黑又密的髮髻間,只插了一支銀簪子,顯得素大方。那支銀簪子他再熟悉不過,便是他從縣城的集市上花八百買的,托大妮送給莊善若的那支鏤了石榴花圖案的那支。
伍彪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嘴角不聽使喚地抽了抽,快活得幾乎就要在這石頭地上打滾了。
這幾月,雖然莊善若對他依舊是和顏悅色的,可是他知道,有些東西卻不一樣了。以往,善若會有意識地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可是一轉眼,又會與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以往,善若和他說話的時候,說著說著,一張俏臉便會塗滿了紅暈。
可是,現在,善若就像是她腕上從不離身的碧綠鐲子——溫婉沉靜,看不出情緒的變動。
伍彪拚命地壓抑住自己內心瘋長的思念,既然自己沒有能力能夠讓她幸福,那就不要有太多的奢望。他嘗過從天堂跌落到地獄的滋味,就像鈍刀子割肉般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實在沒有勇氣再經歷第二次了。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到他攢夠五十兩銀子再說。到時候,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而現在,那個風度翩翩,儒俊秀的許家安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橫亙在他們當中,雖然無害,但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喂,這個你看中的女人是我的!
……
伍彪傻呵呵地笑了又笑,用手抹去臉上凝聚成珠的雨水,腳趾在破了一個窟窿的布鞋裡快活地動了動。
若不是善若對他有意,又怎麼會戴著那支銀簪子。平日裡,除了一把用得光潤的桃木梳,他似乎沒見過她戴了什麼首飾。要知道,她最是素淨不過,而常年不離身的碧綠鐲子是姑母的遺物。
伍彪想著莊善若黑亮的髮絲裡簪著那支被他的手摩挲了無數遍的銀簪子,那被壓抑了許久的*又開始在心底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此時,那插在沙子攏成的三支線香將細得像是一根線的煙抖了兩抖,終於燃盡了。
伍彪知道,這是供奉給劉昌的香火。他雙手合十,對著小沙包拜了三拜。然後雙腳像是安上了彈簧,快活地疾步朝家裡走去,一邊走一邊心裡盤算著。
……年前得了緣來分紅的六兩銀子還攢著沒用……正月裡從大青山裡套著了三頭獐子賣了一兩半銀子……靠近大青山的那塊無主的荒地若是抓緊開墾出來,還來得及種上油菜籽,菜籽油可不算太便宜……娘那裡多少還有些體己,要緊的時候還能來救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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