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5章 化蝶 文 / 雲意遲遲
劉春嬌張開迷濛的眼睛,喃喃道:「春天來了嗎?」
「快了,快了!」莊善若不無愛憐地道。春嬌經歷了生命的寒冬,也是該迎來春天了。
莊善若看了看這片石灘子,心頭不由得湧起了別樣的情緒。王大姑是那年冬天溺死在這段柳河的,她渾渾噩噩地到了水邊也差點溺亡,還是偶爾碰到伍彪,才救回了一命。
伍彪!
莊善若眼前又出現了那個高大落寞的背影,酸澀又像是霧氣般在心底瀰漫開來了。她趕緊定了定心神,努力地將那個身影從腦海裡撇去,道:「春嬌,你擇塊地方,看在哪裡合適。」
劉春嬌將手中的大包袱放到一塊大石頭上,茫茫然的四顧了一圈,亂蓬蓬的蘆葦在料峭的春風裡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這兒吧!略平整些!」劉春嬌隨意地指了一處。
「好!」莊善若將自己手中的大包袱也放到了那塊大石頭上。然後挽了袖子,從河灘旁捧了幾捧沙子,堆在地上壘成一個尖尖的小山包模樣,再從包袱裡掏出線香和火折子。
劉春嬌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水邊的風帶了寒氣將她臉上因曬了太陽而洇出的一點緋紅散去,她的臉色重新變得蒼白而凝重。
劉春嬌接過莊善若遞給她的三支點燃了的線香,枯瘦的雙手竟不停地顫抖著。她閉了雙眼,將線香高高地舉過頭頂,將身子弓成蝦子模樣,微啟雙唇默默地禱告著:「阿昌,阿昌,你在哪裡?我來看你了!給你做的衣裳終於好了,你在那邊再也不用受凍了。你都好嗎?你若是還念著我,怎麼都不過來看我?我想你想得辛苦……」
旁的話,莊善若再也聽不清楚了。只看到春嬌乾燥的嘴唇不停地吸動著,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想來若是劉昌在天有靈,一定是能夠聽得見的吧。
良久。劉春嬌才直起身子,又衝著天拜了三拜,這才將線香插到了沙堆上。線香上三股細細的白煙被風吹得不成形狀。
劉春嬌睜開眼睛,愣愣地對著那三根線香出了會神,然後抬頭衝著莊善若淒然一笑,眼中水光閃動,說不盡的淒婉動人。
莊善若也噙了淚,雙手合十對著土堆拜了三拜,心中念著:「劉昌,你若是真的心疼春嬌。就讓她快些忘了你,開始新的生活!」
河灘上乾枯的蘆葦揮舞著修長的葉子在風中搖擺個不停,帶了一股蕭瑟的氣息,太陽悄悄地隱進了厚厚的雲層裡,給雲層鑲了一道明亮的金邊。
莊善若就近拔了幾叢蘆葦。將它們團成一團,堆到那個沙子堆成的小土包前,用探尋的目光看了看劉春嬌。
劉春嬌收起尖尖的下巴,幾乎要將瘦削的臉藏在了領子裡,她抬起頭,沖莊善若微微地點了點頭,一張小臉愁苦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莊善若又將火折子點上。火舌貪婪地舔上乾枯的蘆葦,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音。
劉春嬌有些怔神。
「春嬌!」莊善若輕聲提醒了一句。
劉春嬌才清醒過來,咬了咬下唇,蹲下身子想將放在大石頭上的包袱打開。也不知道是原先結系得太緊還是她太慌張,只見她抖抖索索地在包袱上摸了許久,都沒能將包袱打開。最後還是俯下了身子。用上了牙齒。
「春嬌,快,火就要熄了!」
那幾叢蘆葦哪裡經得起燒,沒幾下便成了黑黑的灰燼,只剩下幾處小小的火苗猶不滿足地舔著剩下的一點灰燼。
劉春嬌慌慌張張地從包袱裡拿出一件衣裳。還來不及猶豫,趕緊丟到灰燼裡。
小小的火苗先是試探地舔了舔衣裳的邊,馬上歡快地大口大口地吞噬著。這件靛藍裌襖上精緻的團花在火光裡晃了晃,霎時變成了一團焦黑。突然,「嘩」的一聲,裌襖大身處突然躥出一蓬火焰,這火焰越燒越高,將整件裌襖都攜裹了進去。
劉春嬌的臉色有些發白,身子晃了幾晃,幾乎要暈倒。
莊善若趕緊上前扶住了她,輕聲道:「春嬌,你沒事吧?」
劉春嬌強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推開了莊善若,然後又從包袱中拿了兩件白色的裡衣,投進了那火堆中。
火焰毫不留情地將那白色的裡衣吞噬了,瞬時變成了又脆又薄的黑色灰燼。
「阿昌,阿昌……」劉春嬌死死地盯了那個火堆,喃喃地道。
莊善若不知道為什麼,胸口也堵得厲害,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臟。
劉春嬌機械地一件一件地將衣物投到火堆中,臉色淒迷而又哀婉,嘴唇不住地呢喃著,卻被衣物燃燒時發出的嗶哩嘩啦的聲音掩蓋了,聽不見在說些什麼。
一個包袱的衣物馬上就燒成了一堆灰燼,火苗舔著一些零碎衣料的邊兒,苟延殘喘著。
劉春嬌突然轉過頭笑著對莊善若道:「善若姐,你看!這些衣裳阿昌定是喜歡得緊,一下子就燒完了!」她雙眸呈現出一種異常的透亮,兩頰像是發燒了一般紅得發亮。
「春嬌,要不你歇著,我來?」莊善若有些擔心。
「不,這些衣裳我答應過阿昌的,定要親手捎給他!」劉春嬌將大石頭上剩下的另一個包袱用雙手緊緊地勒在胸前,昂了頭茫茫然地環視著,「阿昌,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在!你若是有心,便出來見見我……」
莊善若下意識地抬頭,只見天上的太陽早不見蹤影,厚厚的雲
層像是扯棉絮般飛快地聚集到了一起,越積越大,越積越厚。
竟然快要下雨了!
莊善若腦中剛轉了個念頭,便見劉春嬌奮力一拋,將手中的整個包袱都拋入到灰燼中。火苗馬上聚到了包袱旁邊,轉眼便將整個包袱包圍住了。火苗耐心地舔著,彷彿是一個不知饜足老饕,細細地品嚐著最後的美味。
「嘩」,是比剛才更大的一聲。
火苗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大口大口地吞噬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升起了長長的黑色的煙柱。
莊善若不由得歎息了一聲,看到劉春嬌站在火堆旁,雙手絞在胸前,透亮的眸子裡映著兩簇熊熊的火焰,正在不住地翻騰著。火光映著她滾燙的臉,映著她唇邊那抹飄忽的笑,映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莊善若不由得產生了一種錯覺。
這正在燃燒的彷彿不是那些衣物,而是劉春嬌美妙而短暫的愛情,迅速流逝的青春……
終於,最後一簇火苗無力地掙扎了幾下,頹然熄滅了。那一大堆的灰燼裡,還有些倖免的零碎布片,兀自閃動著不甘的光芒。
「完了。」劉春嬌揚起臉,臉上的紅潤伴隨著灰燼而冷卻了,灼灼的雙目像是淬過火的鐵塊冰涼而沉寂。
莊善若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堆死寂的灰燼,彷彿是一場錦繡繁華的美夢,只留下一絲些微燙手的記憶。
起了一陣風。
灰燼蠢蠢欲動。
劉春嬌與莊善若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
又是一陣風。
灰燼被風鼓噪著,扇動著黑色的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到了空中。還有些零星的錦緞布料,一半是華麗,一半是焦黑,就像是一隻隻詭異的蝴蝶斜斜地扇動著翅膀,被風托上了半空。
「阿昌,阿昌!是你嗎?」劉春嬌的眼中充滿著期待,她的目光急速地在那些焦黑的灰燼中穿梭著,微微張開了嘴,彷彿在等待奇跡的出現。
風,只有風,只有帶了雨絲的風。
面前的灰燼隨了風的動向而旋轉著,呼啦啦地往莊善若與劉春嬌的面前撲來。
細微的灰燼撲到眼裡,莊善若趕緊抬起袖子護住臉。可是還是晚了,眼睛裡又澀又痛,眼淚立刻被激了出來。
「春嬌,走吧,我們走吧!」莊善若揉了揉眼睛,竟還是一片模糊,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卻感受到細濛而清亮的雨絲。
「著火了嗎?」有個喘著粗氣的聲音像一聲炸雷響在耳邊。
莊善若渾身一震,趕緊睜開眼睛。有個高大的健壯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就像是在夢裡,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善若?」那人遲疑地道。
莊善若用袖子使勁地搓了下眼睛,再睜開,果然,伍彪那張眉目清朗的臉便出現在她面前。
「伍大哥!」心開始不聽使喚地跳動著,莊善若努力地露出平和的笑來。
伍彪慌慌張張的,疑惑地看看怔怔的劉春嬌,再看看地上的一大堆灰燼。
「我們燒些東西。」莊善若解釋道。一定是伍彪從旁邊路過,看到又黑又粗的煙柱,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急匆匆地跑過來幫忙吧。
「哦!」伍彪應著,看著地上小土包上燒了大半的三支線香,還有那一大堆的灰燼,眼中的疑竇卻不減。他匆匆地瞥了那個面色蒼白神情恍惚的女子一眼,便將目光深深地鎖到了莊善若的身上。
他本在耕地,忽見石灘子那邊吹來嗆鼻的濃煙,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沒想到是虛驚一場。不過,也是機緣巧合,竟然不期然碰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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