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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7章 情之所鍾 文 / 雲意遲遲

    翌日,天還濛濛亮,芸娘便早早地起身了,右手的傷口早就癒合,活動起來只有些微微的痛。要不是怕賀三念叨,按了芸娘的性子,早就想將那繃帶拆去了。只是賀三執念於芸娘手上的傷疤,更是隔了三兩日便催了芸娘去醫館裡換藥,還特意問起郎中關於珍珠粉的效用。

    芸娘生怕他背了她,亂花銀子,真的買了珍珠粉給她敷用,趕緊道:「賀三,你若是有買珍珠粉的銀子,倒不如先給我買朵珠花戴戴!」

    賀三也不理她,只在自己在心裡盤算。

    芸娘為人最是清爽不過,趁了微微的天光,用左手拿了笤帚將小小的天井灑掃了一遍,也不知道從哪裡吹來了那麼些零碎的枯枝敗葉,分明是秋意更濃了。

    芸娘剛將笤帚放好,便見伍彪與賀六一前一後地從房裡出來,不由得奇道:「怎麼這麼早起來?」

    賀六連著打了兩個哈欠,縮了縮脖子,道:「嫂子,你是不知道,小伍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整一夜的翻來覆去,我被他鬧得剛朦朦朧朧閉上眼睛睡去,被他又是笑又是歎的鬧醒。」伍彪寄居在賀六房中,兩人同塌而眠。

    芸娘心中微動,去看伍彪,只見他雖然頂了大大的黑眼圈,卻是精神奕奕,不由笑道:「小伍,你倒是精神!」

    伍彪訕訕道:「擇床、擇床……」

    話音未落,賀六笑罵道:「小伍,你騙鬼咧!我那張床你素日躺下來一沾枕頭便睡了,那臭腳丫放你面前也熏不醒,哪裡學來的這嬌貴毛病?」

    芸娘意有所指,道:「賀六,早知道昨兒也讓你跟著去集上逛逛了!」

    賀六努力睜開惺忪睡眼:「為啥?」

    「昨日那個集子倒真真是奇了,一個逛了竟會說笑了,一個逛了沒了胃口。還有一個逛了竟得了擇床的毛病。嘖嘖!早知道,說什麼,我也要關了鋪子和賀三去逛上一逛!」芸娘拿眼睛覷伍彪。昨日晚飯的時候,莊善若假稱受了點寒氣。胃口不好,只叫大妮燒了碗紅糖薑湯上去,就沒下過閣樓。

    伍彪只當聽不懂,拉了賀六自去洗漱了,準備早些去王二的豬肉鋪子裡拿了今日要用的豬肉。

    兩人前腳剛一出門,大妮便後腳從閣樓上下來了。

    芸娘趕緊拉了大妮到一旁,問道:「大妮,你善若姐怎麼了?」

    「沒、沒怎麼。」

    「沒怎麼?那為啥吃不下飯?」芸娘嗔道,「莫不是你們有事瞞著我?」

    大妮忙不迭地擺擺手:「沒有,沒有!」她懷揣了莊善若與伍彪兩人的秘密。自覺是與有榮焉,又知道其中關係重大,即便是親近如芸娘者,也不敢擅自將秘密洩露了出去。

    芸娘見大妮慌亂的模樣,心裡存了疑惑。她的眼睛往閣樓上一溜,問道:「善若呢?」

    「善若姐一夜沒睡好,這會子睡得沉,我便偷偷地下了樓,等揉好面,拌好餡兒再叫她也不遲!」大妮想起昨夜莊善若將那支銀簪子藏在袖中,夜裡偷偷地歎氣歎了許久。又蒙了被子輕笑幾聲,也不知道到底拿了什麼主意,不由得心裡有些惴惴的。

    「怎麼,一個睡不好,兩個也睡不好的?」芸娘兀自嘀咕著,又輕輕地在大妮的肩頭拍了一下。「你這丫頭,有了你善若姐就忘了你芸娘姐!」

    大妮知道芸娘與她玩笑,笑道:「芸娘姐,大妮哪裡敢?」

    芸娘知道一時從大妮嘴裡套不出什麼話來,又喜大妮最近幾日也不像先前那般拘束。倒是恢復了幾分少女應有的活潑,也就暫時拋開這個話題,與大妮進廚房去了。

    新鮮的肉還沒從王二處拿回來,芸娘只得先指點大妮揉面,可惜她自個兒一隻手使不上勁,只得看著身材單薄的大妮吃力地揉著偌大的一塊麵團。好不容易將面揉好了,蒙了塊半濕的紗布放在一旁等著醒發。

    「芸娘姐,要不要先做點蕃薯粥?」大妮捅了灶膛,問道。

    「你倒是惦記賀六,他卻不領你的情,日日擠兌你!」芸娘拍了拍圍裙上的麵粉,掩嘴笑道,「你那蕃薯粥雖然好喝,可夜裡萬兒千兒睡在我旁邊霹靂啪啦地直放臭屁,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蕃薯的緣故。」

    大妮笑得臉兒紅紅:「我倒是不覺得,怕是以前吃慣了的緣故。」

    芸娘想起大妮的家境,收斂了笑容,道:「若是我這鋪子還開得下去,過幾年等二妮大了,也讓她過來給我搭把手!」

    大妮哪裡不知道芸娘是為了幫襯他們家,不禁鼻頭一酸,趕緊避過臉去,道:「要不今天熬點小米粥吧,再選幾塊蕃薯煨在灶膛裡,等千兒萬兒上學的時候捧著手裡,吃著又香甜又能暖手。」

    「那敢情好,你多煨幾塊,怕是人人都愛吃這口新鮮的!」

    「哎!」大妮笑著,手腳麻利地坐上一鍋水,開始生火了。

    店堂裡傳來說話聲,只見伍彪拎了一大塊用繩子串成的豬肉,虎虎地進到廚房。這一大塊豬肉還冒著騰騰的熱氣,紅是紅,白是白的。

    「這塊肉好!」芸娘不由讚道。

    「王二哥今早剛宰了頭豬,這塊肉特意給咱們鋪子留著的。」伍彪解釋道,「賀六哥還在王家,說是搭把手!」

    「王二倒是有心了!」芸娘接過豬肉,又問道,「可見著他家媳婦了?」

    「沒有!」伍彪看廚房裡只有大妮芸娘二人,不見莊善若身影,心裡忐忑著。

    「

    嗐,別看王二自小得了天花,滿臉的麻子,可偏生賴漢有好妻,他的媳婦那臉兒光滑得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芸娘單手利索地拾掇著豬肉,「上回王二還特意問我要了千兒萬兒月子裡的小衣服,我翻箱倒櫃好不容易尋了兩套出來給他,才放出口風來,說她媳婦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嘖嘖,動作可真快!」

    「是嗎?」伍彪心不在焉,自己送了她那支簪子會不會太魯莽了些?可是,昨晚吃飯的時候大妮偷偷地告訴他,莊善若將那簪子收了,他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又是歡喜又是忐忑了整整一夜。他只恨自己不過只認得幾個字,嘴拙,想說的原本在心裡想得好好的,可是當了她的面,卻一個字兒也蹦不出來了。

    「賀六那毛毛糙糙的性子,我是不指望他了。小伍,你年紀也不小了,可要趕緊了!」芸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伍彪,道,「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好意思說,讓嫂子給你說去!憑了你的人才樣貌性子,準是一說一個准!」

    伍彪嘴裡發苦,他哪裡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分明是看中了別人家的媳婦,這讓他又怎麼說得出口呢?

    大妮看出了伍彪的窘態,趕緊道:「伍大哥,這柴火快用完了,你幫我從天井裡拿些過來!」天井的一角堆了劈好的柴火,平日裡用張油布蓋著。

    伍彪如蒙大赦,趕緊應了一聲,就出了廚房要往小天井裡去,卻聽到閣樓上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伍彪抬頭,全身卻是像被人施了法,頓時僵住了。

    樓梯上,莊善若正提了裙角小心翼翼地下樓。她故意避在閣樓上,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窗戶紙捅破後的伍彪。可是思來想去,避在閣樓上終究也不是個辦法,她可以稱病不下樓吃飯,可是卻不能不下樓包包子,畢竟不能因為自己而耽誤了鋪子的生意。

    大妮起床後,她也便起床了,梳洗完畢,也不急著下樓,掐著時辰就等著伍彪出門,不欲兩人碰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此時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莊善若進不得,退不得,只能強自一笑,輕聲喚道:「伍大哥!」

    伍彪彷彿癡了,只呆呆地抬頭看著莊善若美目流轉,欲說還羞的模樣。這張臉他昨夜在半寐半醒中描繪了千次萬次,卻從沒有像此時一般嬌艷鮮活。

    伍彪堵在樓梯口,樓梯狹窄,即便是莊善若想下來也下不了。

    莊善若低垂雙目,不敢去看伍彪的臉,卻看到他一雙大腳著了慣常的黑布鞋,右腳面上一個被火星燎了的窟窿,露出半個小腳趾來。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竟然湧起了甜蜜的哀愁。

    「呦,我說怎麼就兩步路,拿個柴火那麼費勁呢!」芸娘笑盈盈地將臉探過來,道,「善若,你可好些了?」

    伍彪這才回過神來,踉蹌退了幾步,自去天井裡去柴火了。

    莊善若面上一紅,輕聲道:「不礙事,躺一躺就好了,倒害芸娘姐擔心了。」她提起裙角,蹬蹬幾步下了樓梯。

    芸娘眼睛尖,一眼看到莊善若頭上有什麼東西亮得晃眼,不禁笑道:「呦,善若,你這支簪子倒是別緻,平日也不見你戴。」

    莊善若垂了眼皮,訥訥地應了。

    此時,伍彪正捧了一大抱的柴火過來,聞言,抬頭看了莊善若一眼。只見她與往常一樣將烏黑濃密的頭髮梳成尋常髮髻,只在鬢角斜斜地插了一支閃亮的銀簪子。

    伍彪再覷了眼睛細細一看,那銀簪子上分明鏤了一朵拙樸的石榴花。他先是一驚,繼而一喜,再是一震,僵直了雙手,懷裡的那一捧柴火便稀里嘩啦地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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