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7章 救急如救火 文 / 雲意遲遲
霜降一過,天氣便真正地冷了起來。
莊善若收拾好手中的針線,伸手揉了揉酸脹的脖頸,覺得倦意像是潮水般地朝她湧來,她不禁打了個哈欠。
吹過一陣風,房外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莊善若知道那是又黃了一茬的秋草。除了這聲音,便只有伏在門口的黑將軍喉嚨口傳來的輕輕的咕嚕聲,而原先像是大合唱般聒噪的秋蟲,在今年的頭一陣霜降下來之前早就藏匿了起來。
莊善若摸了摸板床上的褥子,尋思著該絮上些新棉花了,還有冬衣也該給自己準備件新的了——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總不能太苛待了自己。
鸞喜的胎早就過了頭三個月,聽說整個人也漸漸地豐潤了起來。童貞娘是過上三五日便去宗長府上報道一回,回來後鑽到許陳氏房中嘰裡咕嚕。有時候也想極力拉了她同去,她都藉故推辭了。
還去幹什麼呢?
鸞喜已經足夠強大,她那些無關痛癢的安慰不過只是個笑話罷了。既然她沒有辦法雪中送炭,也就不要去做無謂的錦上添花了。
況且,那五十兩銀子帶給莊善若的恥辱經月不散。
倒是許家玉日日笑意盈盈的,掰著指頭要做幸福的新娘子。王有虎將寶慶銀樓的這一批貨交罄之後,又接了一家胭脂鋪的生意——給上好的胭脂做花形的匣子,賺的雖沒有鳳釵的匣子多,可也算是穩定的收入。
而從榆樹莊傳來的關於劉春嬌的消息卻不盡如人意,她還是日日地將自己關在房中,給劉昌做四時衣裳,聽說每天和家人也說不上幾句話,小小的年紀倒是提早枯槁了。
莊善若在鸞喜處受了羞辱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悲喜愛憎,而她自己不過是被命運的軌道甩出去的一粒小小的草芥——自顧不暇之際,哪裡有能力去替別人悲春傷秋呢?
莊善若握了手放在嘴邊呵了呵熱氣。僵直的手指上竟也被繡花針磨出了老繭。
「噗!」她吹熄了那一豆燭光,鑽進了被窩中。
身上蓋著的被子冰涼如鐵,蜷縮著的雙腳始終暖和不起來,只得是極力忍耐著。莊善若一直睡不熟。朦朦朧朧中聽到後院「啪」的一聲。
她馬上警醒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蠕動著冰涼的雙腳,伏在枕上側耳傾聽。
只有時有時無的風聲,捲了落葉,傳來沙沙的聲響。這聲音隔了重重的暮色,更是細微到像是遙遠的夢境。
莊善若放了心,將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思忖著要不要起來取了床底下藏了快一年的那小半罈子的梨花白,喝兩口暖暖身子,又覺得太麻煩。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翻來覆去,終於疲倦戰勝了寒冷。莊善若正要沉沉地墜入到無涯的黑暗的時候,「啪」,又是一聲。
莊善若這才真正地清醒了過來,她定了定神。穿了衣服從床上起來,點亮了那盞油燈。
自從在後院發生了童貞娘一手促成的捉/奸事件後,莊善若即便是睡著也留了幾分小心。
這「啪」一聲聽錯,兩聲便不是偶然了。
是賊,還是?
想到有黑將軍守在門口,莊善若不由得壯了幾分膽色。她一手舉了油燈,一手拉開房門。
「吱呀」的一聲在深夜聽起來特別的刺耳。門外的寒意攜裹了黑暗將莊善若團團包圍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黑將軍豎起了尖尖的耳朵,將腦袋抬了抬,又俯了回去,它想不通主人在後半夜起來做什麼?
莊善若舉了油燈仔細地照著地面,那一豆燭光怯怯地在黑暗中抖動著。只照出一圈暈黃的光,哪裡又能看得見什麼。
她又舉起油燈往矮牆的方向照了照,黑黢黢的看不清什麼,倒是下邊荒廢了的枯井露出峭拔模樣,不由得讓人心中一窒。
莊善若心裡沒由來地有些著慌。待看到了黑將軍在黑暗中依舊炯炯有神的眼睛,才覺得安心了幾分。
她正待進房,突然看到黑將軍的耳朵尖尖地豎起來,整個身子站了起來。
「啪」,一顆圓圓的小石子從矮牆外拋進來,在泥地上滾了一陣後,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莊善若的腳邊。
「什麼人?」莊善若下意識地低聲喝道。黑將軍騰地衝到了矮牆邊,虎虎地將前爪往牆上扒拉著,喉嚨裡低聲地嗚咽著。
半晌沒有聲音,莊善若瞪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黑魆魆的矮牆,不知道這矮牆後又是躲了什麼危險的人物。
「妹子!」又輕又柔,像是一聲歎息聲。
「伍大哥?」莊善若試探著問。
「嗯。」
黑將軍驟然安靜了下來,大力地搖著尾巴,將矮牆旁的野草搖得沙沙作響。
莊善若愣了一愣,伍彪這時候找她做什麼?又不敢大聲地喊了,只敢拿小石子偷偷地往裡扔。
莊善若下意識地往前院看了一眼,若是被童貞娘碰上了,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莊善若打了一個激靈,趕緊一口氣將手中的油燈吹滅了。
黑暗中。
「伍大哥找我有事?」
「嗯,要緊事!」伍彪的聲音雖輕,可是卻急。
莊善若站在矮牆下,心裡打著鼓。這算是什麼事兒,一男、一女、一內
內、一外,這情形要有多**便有多**,莊善若只覺得不妥。
「再有什麼要緊事,也等天亮了再說吧!」莊善若的聲音明顯地冷淡了下來。
矮牆那邊是一陣沉默,聽得到伍彪粗重的呼吸聲,似乎就響在莊善若的耳邊。
「我剛從縣城趕回來!」
現在?莊善若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了看天,一彎眉月正斜在西邊,都快到二更了。
「出了什麼事了?」莊善若的心揪到了一起,難道鄭小瑞出爾反爾,又下黑手了?若是這回又著了鄭小瑞的道兒,怕是芸娘他們再也沒有翻身的能力了。
「沒什麼。」伍彪頓了一頓,遲疑道,「不過是我自作主張,想請你去救救急。」
「到底出了什麼事了?」莊善若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黑暗將聲音放大,倒是嚇了她自個兒一跳。
「芸娘今兒傷了手。」
莊善若這才鬆了口氣,比她想像的要好。
「芸娘姐怎麼傷的?」
「芸娘剁餡兒的時候,菜刀脫了手,落到手背上,劃了老深的一道口子。」
「怎麼會?」莊善若歎息,她不由得想起芸娘的那雙珠圓玉潤毫無瑕疵的手來,有道口子,那是可惜了。
「請郎中看了,若是再割得深一點點,就傷到筋了。」伍彪心有餘悸。
「有無大礙?」
「倒是無礙,上了傷藥包紮起來,總要十天半個月才能痊癒。」伍彪的聲音裡帶了淡淡的焦慮,還有掩飾不去的疲倦。
莊善若放了心,道:「傷在手上不比別的,可要好好養了。」心中突然一跳,怪不得伍彪漏夜來找她。芸娘傷了手,拌餡兒揉面蒸煮的事都有人代勞,可偏偏有一件事是旁人替不了的。
果然,伍彪遲疑地道:「別的倒也罷了,只是她那手捏十八個褶子的包子的絕活,除了妹子,旁人再也不會了。」
莊善若早就想到了,若是由別人胡亂包了,這包子的滋味一定差不多,可是賣相就差了十萬八千里了。緣來包子鋪剛剛立足,可千萬不能做這樣自毀招牌的事情。可是若是因為芸娘傷了手的緣故,關門大吉,放著十天半個月的生意不做怎麼說也是極不甘心的。
「唔。」莊善若沉吟著。
「芸娘的意思是乾脆歇幾天,或是過個五六日她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也就成了。」伍彪愁道。
「這怎麼能成?」
「所以,所以,我想……」
「我去!」莊善若脆聲道。
伍彪心裡的一大塊石頭落到了地上,他看著賀三夫婦為了緣來包子鋪殫精竭慮,好不容易生意有了些起色,芸娘又無端遭此橫禍。他也想過莊善若在許家處境尷尬,若是讓她去城裡呆上十天半月,也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他本來心裡千回百轉,聽得莊善若應得這般乾脆,倒是躊躇了:「你,可以嗎?」
莊善若輕笑道:「於情,芸娘姐待我如親姊妹;於理,鋪子我還佔了二成的股份。再說了,我好歹還是芸娘姐帶出來的半個徒弟,救急如救火,我不去誰去?」
伍彪在矮牆外聽著莊善若的輕笑,心中不由得一蕩。他趕忙定了心神,道:「事不宜遲,最晚四更便進城去。」
「好!」莊善若應了。
伍彪躊躇了一陣,又低聲道:「若是你不便出來,也千萬別勉強,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莊善若心頭一暖,不禁無聲地笑了一笑,道:「離經叛道的事做多了也不差這一件。伍大哥,四更時你便也在這牆外等我。」
伍彪應了,聽著矮牆裡有輕輕的腳步聲,慢慢地遠了,最終歸於平靜。
他也顧不上髒,將身子靠到了許家的矮牆上,緩緩地吁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額上因趕路而沁出的汗,心裡卻沒由來地湧起了一股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