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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8章 衷腸(二) 文 / 雲意遲遲

    「怎麼使不得?」莊善若又將荷包往伍彪那邊推了推,「這是我攢的十兩銀子,雖不算多,可也能救救急。」

    伍彪急得滿頭汗:「這銀子,你有大用場,你先自己留著。」

    莊善若奇了:「我有什麼大用場,放著也不過是放著罷了。」

    伍彪低了頭,就是不肯收,半晌,抬起頭,道:「你這日子一天天挨得艱難,總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你和許家的約定……」他說不下去了,雙目中閃著溫厚與憐惜。

    莊善若卻是愣住了,沒想到伍彪不聲不響間竟將她的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有種被人看透老底的惶恐,原來她素日的粉飾太平在他眼中看起來是那麼的可笑。她不由得有些慍怒,道:「你又是從哪裡聽說來的?」臉孔竟有些漲紅,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羞愧。

    伍彪憨厚地咧了咧嘴,露出兩排大白牙,想努力笑一笑卻又沒笑出來,卻又說旁的事去了:「再過十來天,你那地裡的土豆蕃薯也都可以起出來了;還有那黃豆曬曬也好送去搾油了。這地再略整整,歇上一兩個月,估摸著就可以種上冬小麥了——地裡的收益雖不多,可就你和黑將軍兩個,也夠你們嚼用的了。」

    莊善若聽得呆了。

    伍彪沒發覺莊善若的異樣,繼續道:「本想著包子鋪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起來,還能幫襯你一把,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著了鄭小瑞的道兒,唉!」

    莊善若兩汪眼淚在眼眶中轉了幾轉,生生地將它憋了回去,她強笑道:「多謝伍大哥為我考慮周全。」

    伍彪飛快地看了莊善若一眼,又將目光投到她身旁簇新的窗欞上,訥訥道:「我不過是自己胡亂琢磨的,你也別多心。」他頓了頓。又急急地補充道:「你好歹是我替我娘認下的侄女兒,這緣分也不是說有就有的,能幫襯幾分也是好的。」這分明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

    莊善若看著面前的伍彪,寡言、憨厚、可靠——就像是一塊沉默不語的石頭。軟弱時給你依靠,彷徨是給你堅定,疲倦時給你撫慰。

    「既然伍大哥將我當自己親眷,那就不要見外了。」莊善若誠懇地將荷包直接塞到了伍彪的手中,道,「芸娘姐待我如姊妹般親厚,但凡她有重振鋪子的心思,我們總要全了她的願才好。」

    伍彪的手虛虛地捏著荷包,實在是不想接。

    那回他清晨出了大青山,無意間在許家的後院牆上邂逅到了進不得退不得的莊善若。便覺得這許家的大媳婦奇怪得很。他本是悶葫蘆的性子,只將這疑竇留在心裡,暗暗地留心著。

    後來村裡漸漸地傳出了關於許家的風言風語,他這才知道,原來年輕嬌弱的她。曾經有過這許多不堪的經歷,而他上年冬天無意中在柳河中發現的溺亡的女屍,竟然就是她唯一嫡親的姑姑。

    他對她是又敬又憐。敬她小小女子志氣高,竟然有勇氣和整個世俗觀念抗衡,在沒有娘家做後盾的前提下,敢於提出自求下堂。更憐她嬌花一般的人物,竟絕少經歷世間的溫情。即便是脫離了許家,等待她的也是比常人更加坎坷的路。

    伍彪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身影便悄悄地停駐在他荒蕪了二十年的心間。他知道這是一份無望的癡念,他用整個身心來捕捉她散落的氣息。

    趁了黑夜偷偷地在許家後院的矮牆上掏出了幾個擱腳用的小洞,又拿野草鋪了,看不出人工的痕跡。只希望她下回偷偷溜出去的時候別再碰到上不得下不得的窘境。

    他在侍弄自家田地的時候,也趁了沒人,順手將她地裡的雜草薅了,只希望不讓驕陽曬傷她嬌嫩的肌膚。有好幾次,他遠遠地聽見黑將軍的吠叫。便慌不擇路地躲到麥地裡,竭力將整個身子俯下,生怕被她窺出端倪。

    還有一回,一連十多日不見她,他不由得心焦,擔心她被許家拘住了。倒是故意繞了遠路從許家門前經過,希望能獲得她零碎的消息。也曾經偷偷地跑到村裡的私塾裡,看著那白淨面皮、風度翩翩的許秀才,竟有些自慚形穢之感。

    而那日在馬車中的無意親近,更是被他咀嚼來咀嚼去,只剩下些零星的渣滓,卻始終使不得丟棄。

    ……

    莊善若哪裡知道伍彪電光火石般竟想了這許多,她又將荷包往伍彪手中重重一推,嗔道:「伍大哥,這銀子又不是給你的。你不要,說不定芸娘姐正等著急用呢!」

    伍彪恍然,是了,不過是十兩銀子,也不算很多,大不了他做幾個大點的陷阱,進到大青山深處,若是能套到一頭兩頭大傢伙,也就有了可以還她的銀子了。這樣想來,伍彪便將手中的荷包握緊了,道:「那我先替芸娘收下了。」

    莊善若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伍彪見莊善若的笑容像是雨後初霽的彩虹般燦爛,忍不住看呆了。

    莊善若兀自不覺得,道:「我原本覺得伍大哥原本的提議就很不錯,若是芸娘姐他們真的能搬到連家莊來的話,那我倒是有個伴了。」

    伍彪回過神來,點頭道:「只可惜芸娘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她想要做的事竟沒有一樣不成的。」心裡卻想著,若是芸娘同意了他的提議,倒是常常能在家裡看到來串門的莊善若了。

    莊善若皺了皺眉,試探著問:「伍大哥,我看芸娘姐不簡單,她那做包子的手藝也不簡單。」

    「你不知道嗎?她是包子張的後人。」

    「包子張?」莊善若一頭霧水。

    伍彪凝重地點點頭,道:「芸娘原想著什麼時候和你明說了,可

    是一來二去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接著又遭了這樁事,怕更是沒機會說了。」

    「怎麼?」莊善若聽得好奇,隱隱覺得芸娘身世不簡單。

    「少不得我和你說說便是了。」伍彪又囑咐道,「只是還須瞞著我娘才好,她這一兩年過得舒心,身子骨也大好了,我不想再讓她操心了。」

    「唔。」

    伍彪便揀了要緊的說,莊善若越聽眼睛便睜得越大。

    良久,莊善若歎了口氣,道:「怪不得芸娘姐力排眾議要將包子鋪重新開張,原來有這一層緣故在裡頭。」

    伍彪點頭,道:「芸娘家在南邊雖說是做包子起家,可經歷了幾代,在各地設了好幾個分店,也算得上是家境殷實。若不是他們知府看著包子店日進斗金,起了貪念,想奪取製作包子餡的秘方不成,故意設計陷害,害得他們家散的散,死的死,恐怕芸娘這時候還在做她的大小姐呢!」

    「這人一輩子可真是不好說,幸虧芸娘姐碰上了賀三哥,日子雖然比不得以前,卻是平淡幸福的。」

    「這也算是莫大的緣分了,聽賀三哥說,芸娘藏身在北上的災民中顛沛流離,病得只剩一口氣了,躺在牛棚裡,剛好碰上了賀三哥。央求著賀三哥將身上僅剩的一對赤金耳環當了換幾帖藥吃吃。」伍彪沉吟道。

    賀三與芸娘有緣,不知道他和她有沒有緣分。

    莊善若聽著紅了眼圈,芸娘那麼開朗直爽的一個人,原來竟有這樣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血淋淋的傷口,給自己給世人一個歷經滄海桑田後的微笑。

    她這樣,芸娘這樣,不知道還有誰?

    伍彪繼續道:「虧得芸娘碰上了賀三哥,若是碰上別的心術不正的,怕是會人財兩失了。」

    莊善若微微笑:「所以我說這世道雖不公些,可還不至於將人逼到走投無路。」

    「聽說賀三哥救了芸娘,倒是留下了那對赤金耳環給芸娘留作念想——沒兩年就得了雙生子,對外只說芸娘是南邊遭了災的難民。芸娘雖說是大小姐出身,可家裡家外的活也都做得。整日忙裡忙外的,從不聽她抱怨,反而常常笑嘻嘻的。」

    莊善若若有所思:「怪不得芸娘姐要開包子鋪,這幾代人的手藝不是說丟就丟的。即便不能掛出包子張的招牌,可在芸娘姐的心裡這包子便是對家人的念想吧。」

    伍彪懊喪:「只可惜,我本還存了些銀子,這房子一修倒是用得差不多了,否則還可以救救急。」

    「伍大哥,你都說了芸娘姐能幹,定是能籌出開舖子的錢來。你若是不能出錢,出力也是一樣的。」莊善若安慰道。

    伍彪神情突然又凝重了起來:「那鄭小瑞會不會……」

    「他雖是個小人,可是卻是個真小人,既然放出話來,怕是沒有自打嘴巴的道理。」莊善若思忖再三道。

    可是如果鄭小瑞對賀家像是對許家那樣趕盡殺絕呢?不會不會,世上再沒有第二個連雙秀。

    伍彪凝視著莊善若,暗想,能和惡魔打交道而全身而退的,又是怎麼樣的女人呢?

    莊善若抬頭,撞上伍彪的目光,四目膠著的一剎那,兩人都覺得心中一震,趕緊避開目光,卻又都有些訕訕然。

    「善若,你這條好狗,聞到我做了好吃的,這尾巴搖得可真是慇勤!」伍大娘說話間笑嘻嘻地走過來。

    兩人具是暗暗地鬆了口氣,覺得讓人窒悶的空氣又重新流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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