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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6章 交貨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狠了狠心花了錢坐了趟馬車進縣城。

    滿車的大姑娘小媳婦嘻嘻哈哈的,莊善若卻沒有心思,只是按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那個裝了裙子的包袱,一顆心隨了馬車的搖擺七上八下的。

    如意繡莊就在面前,莊善若卻分明有些張不開腿,只抱了包袱站在店門前發呆。衣著光鮮的女人們在繡莊裡進進出出,誰都沒空去留意穿著樸素的莊善若。

    「下次再來,張太太我給你留意著,若是有你要的花樣子,我一早便給您捎信去!走好走好!」林二嫂滿臉堆笑將一個富態的中年婦人送到鋪子門口。

    莊善若下意識地往招牌後面避了避。

    那被喚做張太太的中年婦人用手掩了口不知道和林二嫂說了些什麼,倒逗得她是笑得前仰後合。

    「我這是開門做生意的,誰來都得罪不起啊,只得請老主顧包涵了!」林二嫂脆聲笑道。

    張太太不屑地撇撇嘴道:「看她那架勢那排場,倒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嘖嘖,這世道!」

    林二嫂不語,含了抱歉地笑又跨出鋪子門檻送了張太太幾步。一轉身,卻瞅到站在招牌後面的莊善若,拍了手笑道:「呦,許大嫂,你咋不進來?我剛剛還和人念叨了呢,說是你定是講信用的,說好是今兒交貨定是不會拖延半日。」

    莊善若定了定心神,含了笑道:「剛才見林掌櫃正做著生意,不好冒昧上前打擾。」

    「我這鋪子啊,也多虧了那些老主顧幫襯著,要不然啊,我們娘倆可就得喝西北風了。」林二嫂一邊說著一邊將莊善若往繡莊裡迎,「也是巧了,那客人順道經過。也是想碰碰運氣,正在裡間坐了,剛喝上茶呢。」

    「是嗎?」莊善若跨進了如意繡莊的門檻。道,「這石榴花我是繡成了。可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她眼。」

    「許大嫂的手藝定是讓人放心的,剛才那客人還在讚你繡的帕子呢,說若是還有,她還想多要幾條備著。」

    鋪子裡有三兩媳婦,正湊了頭選著絲線。

    林二嫂衝她們一點頭,道:「你們盡力選著,我家鋪子的絲線都是上等好貨。顏色也全,別的不敢說,這絲線可是縣城頭一份的。」

    有個戴了珍珠耳墜子的媳婦丟開手上的絲線,嗔道:「這絲線倒是不差。可這價格可得再低些,我們妯娌若是要買可是按打買的。」

    「好說好說!」林二嫂陪了笑,拉了莊善若進了鋪子的裡間,道,「你們先選著。我等會子就來。」

    莊善若低了頭隨了林二嫂進了裡間,原來裡面用板隔了半間,擺了兩套桌椅,特意安置出來給貴客休息說話用的。莊善若略略一抬眼,只見當中的椅子上坐了個穿桃紅裌襖的女子。正低了頭翹了蘭花指輕啜著茶碗。旁邊站了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伺候著。

    「鄭太太,你今兒可不算是白跑一趟,那繡花的許大嫂剛好過來交貨。」林二嫂話裡帶了七分客氣,陪了三分小心。

    鄭太太抬頭,將茶碗放到桌上,巧笑道:「林掌櫃,你這茶可是有些陳了,等新茶上來,我讓小丫頭送你幾斤好的來。」

    「那敢情好!」林二嫂陪著笑,「我們這些俗人可不像鄭太太那般風雅,喝茶也不過是解渴罷了,倒虧你還惦記著,我可是盡沾你的光了。」

    莊善若見那鄭太太一身桃紅掐牙裌襖顯得貴氣,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眉如遠黛,粉面含春,端的是好相貌。她翹了塗了大紅蔻丹的尖尖十指,媚眼如絲,右眼下一顆小小的黑痣更給她添了無限的風情。

    莊善若只看了兩眼便垂下了眼簾,這位鄭太太美雖美,可是多了幾分媚態,少了些端正之氣,若是做個當家主母怕是鎮不住一家子。

    「那裙子,可好了?」鄭太太的聲音又軟又糯。

    「許大嫂?」林二嫂提醒了一句。

    「好了。」莊善若上前兩步將那裹了三層的包袱遞了過去。

    鄭太太從腋下抽出了條帕子沾了沾嘴角,朝身邊的小丫頭一努嘴:「嫣兒,接了。」

    叫嫣兒的小丫頭雙手將那包袱捧了過去。

    莊善若留意到鄭太太用的帕子上正是她繡的石榴花兒,又一打眼看到她頭上簪了一枚用紅寶石鑲嵌成的石榴花的簪子,心裡暗道,果然林掌櫃所言不虛,這位鄭太太怕是愛石榴花愛得緊。

    「聽林掌櫃說,這石榴花的樣子便是你繡的?」鄭太太微微甩了帕子問道。

    莊善若見她神情慵懶竟像是一隻愛嬌的波斯貓兒,忙應了:「正是呢,有幸入了太太青眼。」

    鄭太太一愣,轉而抿嘴笑了,倒是側了頭將莊善若打量了好幾眼,道:「我原先只聽說這石榴花兒是個大嫂繡的,可沒成想你竟這般年輕,長得也靈秀。」

    這話莊善若倒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林二嫂趕緊道:「可不是,也正是許大嫂這樣秀氣的才能繡出那樣有靈氣的石榴花兒。」

    鄭太太輪廓優美的嘴角閃過一絲笑:「若是林掌櫃早點讓我見著許大嫂,我也就不用操那麼多日的心——她做的繡活定然是妥當的。」

    莊善若心裡沒由來地咯登了一下,手心微微有些發潮。

    「嫣兒,將那裙子取出來讓我好好看看。」鄭太太吩咐道。

    「哎!」嫣兒年紀雖小,可手上利索,她將包袱擱到桌子上,又把茶碗往邊上移了移,一層一層地將那包袱皮兒展開。

    這隔間裡的另三雙眼睛便盯了嫣兒的手看。

    嫣兒雙手抓住了裙腰,高高舉起,盡力一抖,展到鄭太太面前。

    這隔間裡頓時流光溢彩。

    林二嫂看了兩眼,放下了心,嘖嘖讚道:「許大嫂好手藝,也只有鄭太太穿才不算是辜負了這幅裙子。」

    鄭太太卻倚在椅子上半晌沒動,只歪了頭細細地盯了裙子看。嫣兒身量未長足,盡力地將雙手舉高,累到雙手微微顫動,卻連眉頭也沒皺上一下。

    莊善若卻只盯了鄭太太看,只見她柳葉眉微微一揚,翹了右手的小指頭,用那留得長長染成大紅的指甲在裙子上輕輕一撥,裙子的褶子竟像是水般流動了起來,上面嵌了的銀絲閃著悅目的光澤,褶子裡細細繡上的大紅石榴花不動聲色地沁芳吐蕊。

    「這又是繡的什麼?」鄭太太的秀眉一蹙,轉過頭似笑非笑地問林二嫂道,「林掌櫃,那日我將花樣子交代得清楚,這石榴花可是多一針少一針都不行的。」

    林二嫂眉心一跳,覷了眼睛去看那裙子,卻沒看出什麼究竟來。

    莊善若心中暗自一歎,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

    「回太太,除了您交代的石榴花,我還另繡了十幾隻採花的蜂兒。」莊善若又上前一步道。

    「哎呦喂!」林二嫂在身上胡亂地擦了擦手,將臉湊到裙子上細細一看。可不是,除了那些錯落有致的石榴花兒,那花間還用金黃的絲線繡了十來只採花的蜂兒,有些振翅飛著,有些停在花心上,竟沒一隻是重樣兒的,連那蜂兒的觸鬚和細足都繡得活現。

    「許大嫂,這可怎麼說的?」林二嫂頭上微微沁了汗,這位鄭太太出手雖闊綽,可也是不好應付的,「我那日不是細細地跟你交代清楚了嗎?旁的不用繡,單單繡和你那帕子上一樣的石榴花便得了。」

    「林掌櫃那日是這麼交代的。」

    林二嫂鬆了口氣,好歹將這嫌疑洗清了,這可不是她的責任,即便是要陪也算不到她的頭上。

    鄭太太面有薄慍,她朝嫣兒點點頭:「好了。」

    嫣兒將那裙子收起,抱在懷裡,退回到鄭太太身後。

    鄭太太摸著那塊天青色的包袱皮兒,半晌沒說話,良久才抬起頭道:「許大嫂,你可知道這條裙子值多少銀子?」

    莊善若搖了搖頭。

    鄭太太不怒反笑,那長長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劃了桌面,道:「這樣顏色的雲錦料子,去年京城裡的巧匠總共只得了這一匹,我家爺機緣巧合才給我弄了這幾尺。」

    林二嫂趕緊打圓場:「鄭太太,我看那蜂兒繡得小,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若是細看呢?」鄭太太淡淡一句將林二嫂問住了。

    莊善若後背淌了汗,這個鄭太太果然是不好說話的。要不是那日童貞娘將這幅裙子偷偷拿過去試了,又不知道怎麼的沾了些茶漬上去,她又何苦受這番折磨?

    童貞娘那日想要將這裙子拿去漿洗,莊善若死命攔住了,若是一個不好,將那裙子洗壞了顏色洗褪了,豈不是更大的罪過?她那日對著這些黃褐色的污漬苦思冥想,才想出了用金黃的絲線將錯就錯,按照那茶漬的輪廓繡出蜂兒的法子來。又生生地熬了一天一夜才將這茶漬悉數遮去。

    童貞娘自知理虧,送了好幾支蠟燭過來,將小小的柴房照得跟白晝似的。

    莊善若只得硬了頭皮道:「鄭太太,這些蜂兒是我特意繡的。」

    「哦?」鄭太太眼風一橫,媚眼裡竟含了一絲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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