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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0章 人算不如天算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給自己熬了一碗濃濃的玉米渣子粥,有股子霉味,但足以果腹。莊善若坐在床上喝著粥,齒間時不時地有細細的砂礫摩挲著牙齒,她眉頭也不皺一下,將這碗混了沙子的粥慢慢地喝了下去。

    肚子吃飽了,莊善若才有力氣思考問題。

    在等玉米渣子粥熬熟的時間裡,她已經將三四分地大小的後院細細地勘察過一遍了。除了那兩隻被她的腳步聲嚇跑了的不知名的黑色鳥兒之外,這個後院便再也沒有別的能跑能叫的活物了。

    莊善若蹲在枯草叢中仔細地端詳著那對鳥兒用細樹枝和枯草壘成的鳥窩,那麼精細密實,似乎要比她的柴房暖和多了。那兩個小傢伙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壞了,這麼許久還沒飛回來。

    安靜了一陣的前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說話聲。

    莊善若將雜草往鳥窩上攏了攏,決定不去拔這一片枯草,既是給鳥兒留個容身之處,也給前院與後院設置個天然屏障——至少隔了這片半人高的枯草,她在後院裡多少也隱蔽些。

    莊善若剛進了柴房,拿起了針線活,許家安許家玉兄妹倆就前後腳地進來了。小小的柴房頓時擠得慌。

    「媳婦!」許家安一進柴房眼睛就亂轉,「你咋老窩在這兒呢?」

    莊善若見許家安兩隻眼睛像是小老鼠般地東溜溜西溜溜,忍不住笑道,「從今往後,這兒便是我的屋子,我不在這裡在哪裡?」

    「那怎麼行?」許家安不幹。

    許家玉趕緊拉拉許家安的袖子,道:「大哥,來的時候我不是和你說得好好的?」

    許家安這才鼓了嘴不說話。

    莊善若見許家玉神色不定,好幾次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有話要和自己說,又礙於許家安在場不方便。

    「大郎,怎麼不去老太太屋裡暖著?我這兒又沒好吃的又沒好玩的。白的在這兒受凍。」

    「他們老是說些我不愛聽的,聽著腦仁疼。」許家安偏偏頭。

    果然從前院飄來說話的聲音,比平時的嗓門略高些,還夾著了童貞娘尖細的聲音。

    許家玉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卻落到了莊善若的眼裡,道:「我剛才在前頭草叢裡發現了一隻鳥窩,那一對鳥兒被我驚走了,也不知道回來沒回來——叫的聲音怪好聽的。」

    許家安聞言,像孩子似的躥出了柴房,道:「媳婦。你等著。我去幫你瞅瞅!」

    莊善若收了臉上的笑意。轉過頭問許家玉:「怎麼了?」

    許家玉側了頭仔細地聽了聽前院的動靜,苦笑了一聲道:「果然,二嫂在鬧騰了!」

    「怎麼?」

    許家玉在床沿上坐下,順手摸了摸被褥。道:「這也太薄了,我等會給你拿床厚的,娘不會知道。」

    莊善若笑著領了她這個情,道:「可是宗長老爺回來了?」

    許家玉點點頭,又搖搖頭。

    莊善若可是不明白了,見許家玉像是一時說不清楚的樣子,也不急著問,低下頭捲起了繡花用的絲線。

    「二老爺回來了。」

    「哦!」莊善若略略覺得意外,「宗長可是還要在京城多呆些時候?」

    「他倒想回。卻是回不來了。」許家玉淡淡一句,不待莊善若問,又道,「今兒管家留我們吃飯,吃完飯沒一會子。二老爺一家子便回來了,只是獨獨不見宗長老爺。」

    「嗯?」

    「二哥去問,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是說宗長老爺還要在京城裡多呆些日子。」許家玉道,「我們家本來便和二老爺沒多少交情,見他不冷不淡的樣子,便回來了。」

    「倒真有些奇怪了。」莊善若安慰道,「不過京城繁華,宗長老爺又沒個牽絆,多住幾日也是有的。」

    「我們本也這麼想,倒也沒放在心上。」許家玉尖瘦的臉始終圓潤不起來,「還是二哥有心,悄悄地托了喜兒去打聽。」

    「難道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剛才喜兒急急地捎了個消息過來,前院就炸開了鍋。」許家玉的臉色愈見蒼白,「宗長老爺哪裡是不想回來,而是根本回不來了!」

    「這是什麼道理?」

    「大老爺升了官,姨太太又給他添了個兒子,雙喜臨門,這正月裡倒是日日擺酒慶祝。」許家玉垂了眼簾,看著莊善若手中桃紅的絲線道,「也是命裡該有這一著,宗長老爺不知是喝多了還是便有病根,竟得了風痺之症。」

    「風痺之症?」莊善若一驚,倒停了手裡的活。

    「可不是,聽說是左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了,眼也歪了,嘴也斜了,吃喝拉撒都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著。」許家玉眼圈子微微有些發紅,道,「那麼要強的一個人,才六十不到,便得了這個受罪的病。據說這病心裡頭都知道,就是動不了,說不得。」

    「偌大的京城,竟也沒個大夫醫得了的?」

    「說是正月十五那晚便發作了,有名沒名的大夫請了十幾個,個個都是搖頭。大老爺倒是孝順,派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伺候著,盡著好醫好藥的。」

    「喜兒是怎麼知道這些?」

    「二太太身邊有個陪嫁過來的婆子——三叔一家子在宗長家謀的差事也是托了她的門子,說閒話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剛好被喜兒聽見了,這才偷偷地跑過來報信。」

    莊善若不解:「這事兒二老爺竟也瞞著?」

    「可不是,對外只說宗長老爺得了風寒,受不得舟車勞頓,便留在京城做老太爺享大老爺的福了。」許家玉有些哽咽,「我倒不是盼著宗長老爺回來救濟我們家,只是他老人家雖然威嚴,但對我素來和善,這磨死人的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莊善若動容,許家除了大郎與元寶之外,前院的許陳氏,二郎夫婦怕是關心的只是能不能從宗長家得到救濟,只有善良如許家玉才會念及宗長平日的好處,擔心他的安危。

    莊善若安慰道:「大老爺如今位高權重,怕是宮裡的太醫也請得。小妹莫擔心,宗長老爺呆在京城總是要比呆在家裡好些。」

    許家玉點點頭:「我也知道,只是覺得心寒。宗長老爺病成這樣,二老爺還新納了房姨太太,據說是大老爺府上的舞姬,入了二老爺的眼乾脆就收到了房裡。我在他們進門的時候打量到一個陌生面孔,妖妖嬈嬈的,看著便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兒。」

    「這也不是我們能夠管得了的事。」

    「我也知道,不過二哥二嫂他們在前院鬧騰,我聽了心煩得很,只想在大嫂這兒坐坐。」

    莊善若握了許家玉的手,安慰著。一抬眼見到許家安撅了屁股蹲在草叢中的鳥窩前動也不動,唇上不禁閃過一絲笑意。

    「大嫂,你說大老爺會好好照顧宗長老爺嗎?」

    「放心,他就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得將宗長老爺伺候得好好的。」反正不用他親自動手——莊善若將這一句話吞回到了肚子裡。

    大老爺在官場浮沉了半輩子,既然能爬到高位,看來也不是個沒手腕的。即使他現在是位高權重,不過如若他老爹一個不好,撒手歸西,大老爺便要遵守祖制,卸了官,回祖籍「丁憂」三年。官場風雲際會,等挨過三年守喪期,能不能官復原職,重掌大權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許家玉大可以放心,只要許崇山還有一口氣在,即便是龍肝鳳髓,大老爺也會上天入地尋了過來。只要許崇山一日不死,他便一日能在高位上坐穩。

    本朝以孝治天下,大老爺將生病的老爹留在身邊伺候,既能夠保障許崇山的性命,又能搏個孝子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說不准聖上一個龍心大悅,還能加官進爵呢。

    至於塞了個美貌舞姬給弟弟,也是為了堵他的嘴吧。

    莊善若搖了搖頭,她是怎麼了,竟將人想得那樣不堪。

    「小妹莫擔心,這風痺之症只要是控制住了,與性命無虞。若是湯藥用得恰當,也能慢慢地好起來。」可憐的許崇山,能幹了一輩子,卻得了這樣一個病,豈不是活活地將他憋死。

    許家玉素來信任莊善若,這才將心放了下來,道:「只是京城路途遙遠,要不然倒可以陪了宗長老爺說說話,侍奉湯藥。」

    莊善若不語,許家玉是善良到天真了。

    富在深山有人知,窮在街邊無人問。若是許家人真的跑到京城去伺候,恐怕連大老爺的府上也進不得,只當是別有用心,早被人趕將了出來。

    不過這話莊善若只敢放在肚子裡,就暫時讓許家玉對這個殘酷的世道保留一絲玫瑰色的幻想吧。

    人算不如天算。

    許陳氏的算盤打得再好,老天爺不成全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許崇山如今自己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哪裡還會想到要去報許掌櫃幾十年前的救命之恩?

    莊善若正要再說些什麼,聽得童貞娘尖細的聲音在後院響起:「大伯,你竟還有心思蹲在這裡看這勞什子?趕緊和二郎再去趟宗長家才是正經!」

    「去做什麼?」許家安挪了挪屁股。

    童貞娘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拍拍手背迭聲道:「銀子,要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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