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章 先遣小姑嘗 文 / 雲意遲遲
臘月裡的清晨透著一股子寒意,莊善若趕忙穿好衣裳下了床。
院子裡靜悄悄的,一角整整齊齊地摞了一堆的桌椅板凳——這些都是跟村裡人借來辦喜事用的,得慢慢地還回去。
莊善若踩著地上沒掃乾淨的零星的幾點鞭炮的紙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這空氣帶著寒氣直衝腦門,倒叫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黃狗阿毛前兩天下了幾隻小崽子,正貓在窩裡餵奶,聽見腳步聲,不過是抬了頭淡淡地瞅了莊善若一眼,又將頭埋了下去。
莊善若又朝東廂房看了看,門戶緊緊地闔著,怕是那對新人還在酣睡。也是,昨晚榆樹莊的年輕後生偏生拉著王有龍不肯放,一直到王大姑出馬,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王有龍醉得不省人事,怕是連洞房都耽誤了。
莊善若淺淺一笑,她那大嫂是個能幹人,一定能將有龍哥照顧得妥帖。
莊善若熟門熟路地進了廚房,卻是一下呆住了。
廚房裡霧氣繚繞,周素芹正站在鍋灶前忙碌著。
「你怎麼這麼早起來,天冷,正好多睡會。」周素芹蓋上鍋蓋,笑盈盈地走到莊善若面前。
莊善若倒是一愣:「大嫂起得早!」
周素芹穿著一身大紅的棉衣,梳了個利落的髮髻,兩隻露在外面的手不知道洗什麼洗得紅紅的:「要不是阿毛叫了幾聲,我可要睡過頭了,到時候就要惹笑話了,哪有新媳婦睡懶覺,倒叫出嫁的小姑子操持早飯的?」
「我今天要早點回連家莊,所以起得略早點了。」
「小姑子,可是放心不下家裡?」這個家裡自然指的是婆家了。
莊善若搖了搖頭,道:「那日來的時候就和趕車的約好的時間,怕是耽誤了。大嫂。你以後就叫我善若吧。」
周素芹點點頭,道:「我也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就胡亂地煮了一鍋粥。」說話間,她將鍋蓋打開,拿了勺子沿著鍋沿攪了攪。
莊善若一看,裡面煮了一鍋南瓜粥,煮得剛剛好。不稀不稠,清香撲鼻。她點點頭道:「大嫂好手藝。」
周素芹掀起嶄新的裙角。坐在灶膛前的小杌子上,拿通火棍通了通灶膛,然後拍拍手又站起來道:「善若你可別笑話嫂子了!」
「怎麼?」
「我娘家人口多,糧食少,平日裡都是稀的摻和著干的吃,我也只不過會做些簡單的。」周素芹說得誠懇,一張素淨的臉不著脂粉,只點了紅紅的口脂,「聽說你只要是看過的菜便沒有不會做的。今兒是沒空了,什麼時候得了空回娘家教教我。」
莊善若知道是她細心。怕自己做的不合王家人的胃口,便寬慰道:「我們家都不挑嘴,特別是有龍哥,給他吃什麼就吃什麼,吃飽就成。」
周素芹不禁抿了嘴笑。眼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掩蓋不住的甜蜜。
「有虎哥喜歡吃肉,你得隔三差五地做點紅燒肉給他吃;乾爹不拘吃什麼,就是愛喝上一杯,有碟子花生米就夠他下酒的了;乾媽,就更不挑了,只要是嫂子做的她愛都愛不過來呢。」莊善若如數家珍,在王家做了幾年的飯菜,王家人的脾胃她可是瞭解的清清楚楚。
周素芹瞪大了眼睛道:「就這麼簡單?」她原先出門的時候,家裡的老娘放心不下,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是做人家媳婦頭一件就是要伺候好一家人的嘴。
「有龍哥愛吃麵條,他愛吃擀得粗點的,說那樣嚼著勁道。」莊善若偏了頭一邊想一邊道,「你平日裡最好再做點酸菜泡菜啥的,有時候不湊巧也能算是抵上一盤菜。」
周素芹仔細地聽著,盤算著記在心裡。
莊善若有的沒的,講了一大堆,罷了才笑道:「嫂子,我可是實在想不起來了。」
周素芹道了謝,道:「不瞞妹妹說,我娘家累贅,我娘托人說親幾年都沒個合適的,沒想到卻是機緣巧合嫁到了你們家。丈夫能幹,婆婆和善,公爹也沒二話,還攤上你這樣的小姑子——也不知道我是修了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呢。」
「那是嫂子的福氣,也是我有龍哥的福氣。」莊善若笑,這個嫂子說話直爽,做事能幹,怪不得當初王家人很快就定下了這門親事,也沒因為她娘家家境而嫌棄。
周素芹從一邊的鍋裡拿出兩枚雞蛋,兩隻手倒騰著送到莊善若的手裡,道:「你餓了吧,我蒸了幾個雞蛋,你先吃兩個。」
莊善若道了謝,也不剝了吃,只是將那兩個燙燙的雞蛋捂在手裡暖著,一打眼卻看到灶台上擺著一盤切得薄薄的醃蘿蔔。
周素芹留意,道:「這是我娘家常吃的,我看家裡有蘿蔔,就順手做了點下粥吃。」
莊善若拿了筷子夾了一片嘗了嘗,又酸又甜又脆,又帶點鹹味,下粥吃最是合適不過了,便道:「這蘿蔔醃得好爽口。」
「我娘家冬天只吃些蘿蔔白菜,不是燉白菜便是燒蘿蔔。吃上一個冬天,肚裡吃得直翻酸水,弟妹叫苦不迭。」周素芹笑,彷彿是說什麼好笑的事,「我便琢磨換個花樣,學著醃了些蘿蔔倒是下飯。」
莊善若知道蘿蔔白菜最便宜,買上一大堆也花不了多少錢,也不愛壞,家境艱難的便日日白菜蘿蔔扛過一冬。周素芹說這些的時候神情自若,不避諱也不遮掩,倒叫莊善若高看幾分。她也出身貧家,知道要做到對貧困輕描淡寫,那一定是經歷了無數的苦難。
「嫂子,教教我,我回去也做這個吃。」
「這個簡單,不過拿蘿蔔削了皮,切成薄片,然後拿鹽一層一層地碼著,等上一時半刻的,將那瀝出來的水倒去,再擱上點糖拌勻放一會子,再將多出來的水倒去,最後倒上點陳醋醬油,拌上一拌就成了——不等著吃的話,再加一點水醃上兩天蘿蔔就更脆了。」周素芹說得利落清楚。
莊善若聽了,知道這工序雖然簡單,但是放多少鹽,多少糖,多少醋,只憑手感。這醃蘿蔔酸了鹹了甜了都不好吃,要酸裡透著甜,甜裡裹著鹹這才爽口,怕是要多試幾次才能把握分寸的。
「你們家還醃這個做什麼,新鮮菜還吃不過來,沒的叫人笑話了。」周素芹見莊善若細細聽著,不像是聽著玩的,「城裡人可不愛吃這個。「
莊善若笑:「那日我包了幾個酸菜餡的餃子,大郎可是吃得歡呢。啥鄉下人城裡人的,只要是好吃的,都愛吃。」
「呦,大郎。」周素芹掩嘴輕笑道,「下次把姑爺也帶過來,別的沒有,酸菜管夠。我過兩天先醃上兩大缸。」
莊善若也笑,手裡的那兩個雞蛋慢慢地變溫了,她便輕輕地磕了,剝了殼,慢慢地吃著。
雖然現在和周素芹相談甚歡,可是莊善若也知道那是因為她是出了門的小姑子,對王家人來說是客。如果,她這個已經嫁出去了的小姑子,又重新住回到王家,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態度。再說了,到底她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小姑子。
干嚼雞蛋有點幹,周素芹體貼地給莊善若盛了一碗南瓜粥,夾了幾片醃蘿蔔。
莊善若吃完了早飯,肚子裡暖暖的,身上也是暖暖的。她打眼看這個小廚房,雖然簡陋狹小,但那些瓶瓶罐罐油鹽醬醋的位置她閉上眼也能摸到。如今,這個廚房換了主人。莊善若心裡有點酸澀,卻強笑了笑。她窩在這個小廚房中覺得溫暖舒適,外面是臘月清冷的空氣,還有未卜的前途,莊善若真的就想扎根在這個廚房中不出來了。
一道陽光斜斜地射到廚房裡,院子裡也有了響動,阿毛吠了幾聲,小狗嗚嗚地叫著——王家院子這個時候才真正地醒了過來。
「天大亮了。」周素芹瞅了瞅外面,道,「今兒也是個好天氣,正適合趕路。」
莊善若知道她是無心,卻是在心裡沉沉地歎了口氣,怏怏地站起了身子。王家雖好,終究不能久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個許家才是她名義上真正的家。可是——三個月後,她又該何處為家?
告別了王家人,莊善若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發呆。
王大姑抹著眼淚依依不捨的樣子猶在眼前。王大富沒有露面,不知道他有沒有改了那脾氣,周素芹那爽利的性子怕也不是好欺負的。王有龍憨厚地笑著,是慈愛的大哥,前塵往事早已隨風。王有虎照舊俏皮話不斷,只是前晚替王有龍擋了不少酒,還有點沒緩過勁來。
莊善若的一肚子心事被馬車顛過來又顛過去,還沒想出個主意,馬車便停在了許家大院的門口。
莊善若付了車資,下了馬車,正待敲門,卻發現門竟是虛掩著的。
她也不以為意,推開門,剛一抬頭,卻是呆住了。
院子像是做了戰場般是一片狼藉,桂花樹下的石桌被人掀翻在地,地上滿是枝枝椏椏。再往裡幾步,廳堂也被人砸得是不成樣子,地上滿是瓷片渣子。
莊善若的一顆心撲撲亂跳,正要大了膽子喊人,突聽得正房內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嚎哭——這哭聲淒厲,聽得人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