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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4章 囈語 文 / 雲意遲遲

    「大郎人事不省,這可咋辦啊?」

    許陳氏始終是偏疼大兒子,見大郎成這個樣子,可比剜她的心還疼。生大郎的時候還是在這連家莊的院子裡,生得順利,養得也順利,再加上是頭生子,自然是萬般疼愛。

    到了生二郎的時候,許陳氏是足足在產床上嚎了一天一夜才艱難地將二郎生下來。自後許掌櫃開始忙乎城裡的生意,對兒子也少了管教,二郎生來像是跟書有仇,一看書便犯困,又頗走了一段時間的歪路,讓全家上下都為他操心。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許陳氏始終還是偏疼大郎,即使大郎癡傻了,她更是捨不得放不下了。

    許家玉拉了不放心的許陳氏出門,道:「娘,大嫂自有辦法。」

    「她再有辦法,還能撬了大郎的嘴生生灌下去不成?」許陳氏是實在不放心。

    許掌櫃出門前朝莊善若點點頭,這意思就是將許家安托付給她了。

    莊善若見房中只剩下了她一個,這才將藥碗放到床邊,盤了一條腿坐到床上,將許家安摟到自己的懷裡。

    許家安完全無意識地將頭軟軟地彎到她的臂彎裡,整張臉燒得紅紅的,連噴出的鼻息都是火熱。

    莊善若愛憐地撫了撫他的額頭,突然很懷念那個成日裡無憂無慮樂呵呵的許家安。

    「唉!」莊善若沉沉地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對許家安實在是恨不起來。

    莊善若伸長手臂將藥碗擎在手裡,那晚濃黑的湯藥裡倒映出她籠著清愁的面容。她一仰手,喝了一口湯藥,又苦又澀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她不禁皺了皺眉頭。爹娘生病的時候她煎過無數碗的藥。也曾經一一嘗過,卻從來沒有像手中的這碗藥一般讓人苦得全身一緊。

    莊善若擱好藥碗,將許家安的臉轉過來,俯下自己的頭,遲疑了一陣,對準他那燒得乾燥起皮的嘴唇親了下去。莊善若的櫻唇在許家安的唇上輾轉了一下,伸出舌尖輕輕地撬開他的牙齒,將含在口中的藥緩緩地注了進去。

    莊善若抬起頭。只見許家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不禁微微一笑道:「大郎,良藥苦口,你可要忍著點,不許再吐出來了。」

    許家安彷彿聽進去了一般,喉頭微微一動,口中的藥自是嚥了下去。

    莊善若一喜。連忙繼續噙了藥嘴對嘴地餵了他。

    待這一小碗的湯藥喂完,莊善若口中除了苦味早就沒了別的滋味。她拿出帕子細細地將大郎唇邊濃黑的藥汁擦去。也不敢馬上就將他放下躺好,怕是又吐了,而是伸出手來,一下一下地在他胸前撫著,幫他將藥順下去。

    待眾人再過來看時,許家安已經是安安穩穩地躺到了床上,身上蓋了乾淨的被子。

    許陳氏一眼瞥到床邊那口只殘留著點藥渣的碗,狐疑地在莊善若臉上看了又看,口中訥訥道:「你倒本事。」

    許家玉本是冰雪聰明的。她聞得莊善若口中濃濃的藥氣,心裡明白了幾分,忙推著許陳氏道:「娘,大哥喝了藥怕是要好好休息,我們還是別打擾了。」

    莊善若也道:「這裡有我陪著就是了。」

    許陳氏灰敗了一張臉,看著許家安微微吸動的鼻翼,悻悻地道:「要是喜兒在就好了。那孩子細心。」

    許家玉見許陳氏好端端地又提到了喜兒,怕是莊善若聽了心裡不自在,,忙拉拉許陳氏的袖子道:「娘,你真是糊塗了,親疏有別,喜兒妹妹再好,可也總得身邊人服侍著才放心。」

    童貞娘安置好了元寶,見西廂房裡安耽了,才過來探探,剛好聽到許陳氏她們的話,便順嘴接道:「小妹,你咋不明白呢,娘是怕大嫂累著,這服侍人的事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許家玉一時語塞,她哪裡說得過童貞娘,二嫂攛掇著娘給大哥收房裡人,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

    許陳氏咕嚕著嘴暗暗打量著莊善若的臉色,只見她竟然臉色不變,反而展眉笑了一笑道:「弟妹說的是,別的人我還不放心,讓喜兒妹妹過來服侍大郎,我是再放心不過了——只是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

    許陳氏倒不敢馬上接腔了,大郎媳婦的反應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哪有不鬧不惱,同意給自家男人納房裡人的?她不由地試探地問了句:「大郎媳婦,你說的可是當真?」

    莊善若點點頭,她轉頭看了看依舊燒得昏昏沉沉的許家安,心裡湧上一股悵然——她和他的緣分終究只有幾月了。

    許陳氏喜得一拍手道:「大郎媳婦虧得我平時沒看錯你,你竟是個懂事的,好,好!」

    童貞娘看著莊善若平靜的臉色,倒是一時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了。這幾年在城裡日子過得好,許家寶本來就是個不安分的,也起了納小的心思,她可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才好歹讓他不敢妄動。直到生了元寶,她才有了點底氣,也漸漸地將許家寶管束到自己的手心裡。

    她不由得懷疑大郎兩口子到底是誰傻了。

    要說她不在乎大郎,也不像,大郎出事了她可是比誰都急,這可是裝也裝不出來的;可要說她很在乎大郎,也說不通,盲婚啞嫁嫁了個傻子,放誰身上也不甘心,看她平日裡對大郎也是淡淡的。

    童貞娘自詡精明,此時也有點看不透她這個妯娌了。收了喜兒,分明是給自己以後的道路挖了一個大坑,圖什麼呢?

    夜漸漸地深了,莊善若好說歹說把許家玉推出了房間,讓她好好去休息,然後剪了剪燭芯子。室內頓時亮堂了許多。

    莊善若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是真的累了,全身酸痛不已,原來已經好得差不多的胸口上的那根肋骨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怕是攙扶許家安餵藥的時候抻到了。

    她揉著酸痛的腰走到床邊。輕輕地拿下搭在許家安額上的汗巾子,用手背輕輕一探,和原來相比似乎沒那麼燙手了。她將汗巾子在水盆裡涮了涮,絞乾疊好,又輕輕地搭在了許家安的額上。然後又用小小的銀勺子舀了點水,沾到許家安的唇上,讓嘴唇不至於那麼乾裂。

    做完這些,她輕手輕腳地半躺到床沿邊上。蓋了一角被子,疲倦襲來,她不禁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魚,大魚……」許家安不安地在床上扭動著,甩開了頭上的汗巾子。

    莊善若一個激靈醒過來,忙將那汗巾子抓在手裡,輕輕地拍了拍許家安的膀子。低聲喚道:「大郎,大郎。你醒醒!」

    許家安晃了晃頭,依舊緊閉著雙眼,將臉漲得通紅,厲聲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莊善若不由得環視了一下室內,室內靜靜的,只有那支燃到一半的蠟燭滴著燭淚,知道許家安是燒得說胡話了,忙撫了他的臉。輕聲安慰著。

    許家安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安靜了下來,像是那聲高呵耗盡了他殘留不多的力氣。

    「大鯉魚,好大好大……」

    莊善若柔聲道:「等你好了,我們在家裡養兩尾鯉魚可好?」

    「嘻嘻!」許家安突然咧嘴一笑,這笑容掛在他的臉上竟然有了幾分古怪,「你的手竟然比魚兒還要滑。嘻嘻!」

    莊善若心頭湧上一股暖意,她拿起汗巾子想擦一擦許家安額頭上的汗珠子。

    「秀兒,你的手好滑,好滑……」

    莊善若手停在空中一僵,有些日子沒聽到這個名字了,原來無論是在夢中還是在病中,許家安始終不能忘情。莊善若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如意繡莊見到的鄭娘子,雖然衣飾華貴,但卻始終掩不了眼中的落寞。

    那個秀兒,怕是和大郎一樣,每當午夜夢迴之時,有個名字便會在心中慢慢地清晰起來,刺痛全身的每一寸肌膚。

    莊善若苦笑了一聲,撇去心底的那一絲悵惘和酸澀。情太傷人,此時的她不敢要,也要不起。

    莊善若的汗巾子剛沾到許家安的額頭,許家安突然急促地呼吸起來,眼珠子在眼皮下迅速地滾動著,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整個上半身微微挺起,彷彿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他身上湧動著。

    許家安痛苦地張了張嘴。

    「小人,小人!士可殺不可辱!我就是死也不會把秀兒讓給你的!哈哈!你除了能做些卑劣的事外,還有什麼能耐?小人,小人!旁人怕你,我不怕你!哈!」

    這淒厲沙啞的聲音在深夜聽起來是那麼可怖,莊善若生怕將許家的人招來,忙將許家安摟到自己懷裡,將他的頭緊緊地抵在自己的胸口。

    許家安喊完了那一句後,身上彷彿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倚到莊善若的懷裡。

    莊善若用手溫柔地抹去了他額上的汗珠,然後一下一下地撫著他滾燙的後背,不住地柔聲勸慰著:「大郎,好了,好了……」

    燒得迷糊的許家安突然舒展開緊皺的眉頭,嘴角莞爾一笑:「魚,好多魚,好多大魚,你看了一定歡喜……」

    莊善若歎了一口氣,昏睡中的大郎怕是比清醒的時候要幸福些,至少夢中有他的秀兒。

    良久,許家安在莊善若懷中安靜了下來,臉上是疲倦過後的寧靜。莊善若早已被鋪天蓋地的疲憊襲擊,沉沉地睡去了。

    房中的那支蠟燭流盡了最後一滴燭油,晃了兩下,滅了。

    許家安在黑暗中突然嘴角突然綻放出一抹璀璨的笑意,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了一句:「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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