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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章 禍兮福所倚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在梳妝台前坐了許久,一頭又黑又厚的青絲是梳了又梳。菱花鏡中的那張臉憔悴得緊,眼下是兩片明顯的黛青色,身上那件妃色的衣裳將容顏映襯得更是慘淡。

    她偷眼看向另一邊,許家安自從吃完晚飯進了房就一直坐在窗邊,低著頭捧著一卷書看,動也沒動一下,也彷彿房間就沒她這個人似的。

    莊善若說不清自己對許家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至少單獨相對的時候,她沒有感覺到威脅。再說許家安都半癡不傻的了,應該也不會參與騙婚的事,並且原本她莊善若根本是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對著許家安,莊善若恨不起來也怨不起來,甚至還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此時,莊善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房間裡也就一張雕花拔步床,早就過了歇息的時辰。昨晚的洞房之夜是稀里糊塗地歇了,今晚可怎麼睡呢?

    思忖再三,莊善若只得起身,走到許家安旁邊,輕聲喚道:「大郎。」

    許家安從書本上抬起頭,目光一片清明。

    莊善若心中一顫,強自微笑道:「大郎,在看什麼書呢,這麼用功?」

    許家安也不說話,只將書面側過來給莊善若看,原來是一本《道德經》。莊善若不由得暗暗稱奇,這《道德經》也不在四書五經的範疇之內,進學也用不到,沒想到許家安倒是看得入迷。她的那兩口陪嫁的箱籠裡也有這本書,記得秀才爹以前也常常拿著這本書看著,說著什麼「道法自然,無為而治」這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許家安定定地看著莊善若,道:「你也看過這本書嗎?」

    「翻過。」莊善若想著的是怎麼切入正題,隨口敷衍道。

    許家安卻是眼睛一亮,道:「他們都勸我少看這些雜書,多多看些《論語》《中庸》才是正經,連秀兒也是這麼說。」

    秀兒,又來了!這個秀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莊善若一晃神,才發現今天晚上許家安說的這幾句話到是正常得很,怪不得許掌櫃說大郎的病情是時好時壞呢,看來晚上是比較好的狀態。

    許家安把書舉到莊善若的面前道:「我最喜歡這句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知道嗎?」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莊善若搖搖頭,彷彿聽秀才爹念過,但是太艱深了,她不懂。

    許家安的眼睛迅速地黯淡了下來,將頭轉了回去。

    莊善若覷著許家安藏在陰影中的臉,心裡暗自嘀咕,千萬可別犯病才好啊。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突然又想到萬一真的沒犯病,那晚上豈不是?

    半晌,許家安將書一合,起身道:「睡吧!」

    莊善若一驚,感覺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結結巴巴地道:「怎麼睡?」

    「怎麼睡?」許家安停下腳步,奇怪地看著她,道,「脫了衣服,躺到床上,閉上眼睛睡唄。」

    「我是說,只有一張床……我們,兩個人,怎麼睡?」莊善若好不容易說了這番話,嗓子眼裡發乾發緊,雖然他們已有夫妻之名,但是莊善若還是想著在這半年裡能夠保住清白之軀。

    許家安的眼睛在莊善若的身上打轉,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莊善若雖然是穿得整整齊齊,看著他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自己高聳的胸部,心裡不免有些發毛,可千萬別是該傻的時候不傻了啊!

    「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莊善若趕忙建議道。

    「不可以!」許家安說著拉住了莊善若的手,正色道,「娘說了,你是我的媳婦,得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睡,而且得蓋同一條被子。」

    莊善若突然被他抓了手,本來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又聽得他的話說得傻氣,倒是略略放下心來。這個許陳氏!

    許家安自如地脫下了外衫,只著了小衣,兀自睡到了床上。莊善若只得展開一條錦被,蓋在了許家安的身上,自己沿著床沿臉朝外側躺了下來。桌上只剩下最後一支蠟燭,流了一堆的燭淚,燃得只有寸把長了,莊善若也懶得管了,準備讓它自己滅了得了。

    「媳婦。」

    莊善若聽得許家安突然叫她,嚇了一跳,微微側過頭,道:「什麼事?」

    許家安抬起頭,皺著眉頭看著莊善若道:「媳婦,你睡覺怎麼不脫衣服的啊?」

    「我,我冷!」莊善若隨口編了個理由。

    許家安突然坐起身,將大半的被子挪到了莊善若這邊,道:「被子都給你,這下,你不冷了吧?」

    莊善若哭笑不得,只得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脫衣服吧!」

    莊善若全身的肌肉緊繃,她探究地看向許家安的臉。這張臉白白淨淨,微微浮腫,眼神清澈,臉上露出的像是孩童般天真的神色。她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只得迅速地解下外衣,縮到被子裡,盡量將自己縮成一團。

    只聽得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許家安的一隻手伸到了莊善若的胸前。莊善若猝不及防,忍不住低聲尖叫:「你想幹什麼?」

    許家安的另一隻手僵到了半空,他委屈地道:「我看你縮成一團,怕你冷。我身子燙著呢,想著給你暖暖。」

    莊善若喘了一口氣,趕忙半坐起來,將許家安的身子扳正,雙手塞到被子裡,道:「你娘還有沒有和你說睡了後不能說話?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

    許家安搖搖頭,突然他眼睛一亮,低聲道:「媳婦,那是什麼?」

    「什麼?」

    「就那裡,你藏了什麼在裡面,鼓鼓的。」

    莊善若順著許家安的目光低下頭,只見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薄的小衣,豐滿的胸部因為側著身的緣故被裹得緊緊的,呈現出美好的渾圓的姿態。

    莊善若臊得耳朵都紅了,幸虧燭光昏暗,她忙將被子拉到下巴處,道:「沒什麼,你別瞎看。」

    「我怎麼是瞎看呢?我娘說了,媳婦的身上我哪裡都看得,哪裡都摸得。」許家安兀自還是不甘心地盯著莊善若的胸口看,卻是被錦被蓋得嚴嚴實實的。

    這個許陳氏,竟然和大郎說這些東西,她不會還真的想著要抱長孫吧。

    「大郎,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去榆樹莊呢。」

    「榆樹莊?是什麼地方?」許家安眨了眨眼睛嘀咕道,「我不去。」

    「那裡可好玩了,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莊善若只把許家安當孩子般地哄著。

    「我不去。」

    「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

    「我不去。」

    莊善若一時氣結,果然和傻子是沒法說清楚的。算了算了,明天再說了,她躺下,側身向外,盡量不佔床上的地方。

    半晌,聽得許家安幽幽道:「媳婦,那個榆樹莊如果你去的話,我也去。」

    莊善若心裡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媳婦。」

    「大郎,快睡吧。」

    「我知道了,你一定和元寶一樣,一有好吃的東西,就偷偷地藏起來。」

    「嗯?」

    「嘿嘿,你這麼想我睡,是不是等我睡了後,你要偷吃白面饅頭啊?」

    「嗯?」

    「怪不得你胸口鼓鼓的,一定是藏了兩個白面大饅頭,等著晚上躲在被窩裡偷吃吧。」

    莊善若哭笑不得,又窘又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媳婦,你別怕,我知道你餓。只是這兩個饅頭藏了那麼久一定是又冷又干,不好吃了。以後啊,你想吃什麼就和我說,我給你買,娘從來都不說我。」許家安兀自喃喃道。

    莊善若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過了一陣,床那頭傳來了許家安有規律的呼吸聲。莊善若本來是乏得很,此時卻睡不著了。這一天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她感覺自己已經快不堪重負了,眼淚憋了太久,大概也被內心的焦灼和憤恨烤乾了,等到可以痛痛快快發洩的時候,卻連一滴也流不出來了。

    莊善若用一隻手支起身子,就著燭光看了看許家安的睡容。許家安兩手放在身側,睡得規規矩矩的,臉上是一片平和,濃濃的眉毛舒展開來,嘴角微微上揚。他睡著的時候,能看出來往日也是個俊秀的青年。

    「大郎,大郎。」莊善若輕輕地喚了兩聲,許家安咂咂嘴,翻了個身臉朝裡,繼續睡得香甜。

    莊善若這才放了心,她悄悄地掀起被子,赤著腳溜到了地上。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放箱籠的牆角,掏出腰間的鑰匙,打開了一隻箱子。再從胸口摸出一張紙,就著昏暗的燭光又是細細地看了再看。然後伸手將箱子上層的書搬開,從中間隨便抽了一本,將那張紙夾到了書裡。

    把書重新放回去的時候,莊善若的手明顯一滯,機緣巧合,她拿到的竟然就是本《道德經》。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莊善若趕忙搖搖頭,什麼福啊禍啊的,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眼前對她來說這張和離文書才是最大的保障。

    她輕手輕腳地1容書擺放整齊,又,j』心地上了鎖,這才重新輕手輕腳地貓回到床上。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還沒來得及想什麼,莊善若便沉沉地墜入到睡夢之中。桌子上的殘燭的微弱燭光抖動了兩下,頹然滅了,流下了最後一行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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