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認親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和王大姑一起在石榴樹下擺開晚飯。
家裡的男人今天干了重活,晚飯除了照常的玉米麵餅子,小米粥,鹹菜之外,還多了兩碗葷菜。
一碗是紅燒肉,滴上了幾滴醬油,和胡蘿蔔一起燉得又香又爛;一碗是油煎小魚,一個指頭寬的小溪魚,也就五文錢一斤,本來最好裹上點麵粉做成油炸的,將骨頭都炸酥炸脆,蘸上辣椒面,辣辣地正好下飯,可是那個做法實在是太費油了。莊善若捨不得用那麼許多油,她只拿一點油用小火煨著,慢慢地將小魚煎熟煎香,灑上辣椒面,這味道也差不到哪裡去。
王有龍王有虎兩兄弟從後院過來。
王有虎一瞅飯桌,喜道:「今天開葷了,有好吃的呢!」
「你表妹犒勞你們,特意做了兩樣葷菜。快坐下吃吧,老早就餓了吧?」王大姑端上最後一盤酸菜,笑道。
「不餓不餓,中午吃了表妹做的烙餅,又長力氣又頂餓。」王有虎隨意擇了條板凳坐下,伸手抓起一個玉米餅子。
「阿虎,哪裡學來的油嘴滑舌?」
王有虎咬了口玉米麵餅子,這餅子發得正好,雖然不是白面做的,倒也是嚼勁十足,他含糊不清地道:「不信,你問大哥。」
王有龍坐下之前侷促地看了莊善若一眼,幸好,表妹換了一身深藍的褂子,可是即使這件褂子寬寬大大的,也難掩表妹窈窕的身姿,更讓人有一探內裡乾坤的。他連忙掩飾地端起面前的小米粥喝了兩口。
王大姑看著只顧悶頭吃飯的大小子,暗暗地歎了口氣,這阿龍也不知道是像誰,竟然就像個沒嘴的葫蘆,一天也不見他說上幾句話。她嗔怪地看了眼王有虎,笑罵道:「你道你哥也像你滿嘴沒個正經話?我看,到時候有哪個姑娘敢嫁給你?」
王有虎咕噥著道:「只要我敢娶,就有人敢嫁。娘,我看你還是多操心操心我哥吧!」
王有龍喝著小米粥,差點嗆到,他飛快地瞟了眼坐對面的莊善若。
正說著,王大富黑著臉從房裡踱了出來。今天他本來過得還算愜意,上午到了作坊裡幹了些不輕不重的活計,然後到同宗的老兄弟家裡喝了一下午的茶下了一下午的棋。誰知道一回到家,老婆子便神神叨叨地將他拖到房間裡一頓說,讓他心裡是又煩又悶。
王大富看了眼安靜地坐在石榴樹下給王有龍添小米粥的莊善若。本來認個干閨女也沒啥,大不了添點嫁妝,可是要親手把莊善若嫁出去,他真是滿心的不痛快。他又下意識地瞅了瞅右手,他王大富竟然也有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時候!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哪!
可是剛才在房裡一個人的時候仔細想想,劉福嬸的話真是越想越在理,要是強著把莊善若留在家裡,不論是給了阿龍還是阿虎,到頭來一個兒子是娶上媳婦了,另一個兒子呢?村裡人閒著沒事幹,就愛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本來就有多少人眼紅他老王家日子過得紅火,好不容易逮到個可以說嘴的,到時候口水都能淹死個人!王家名聲臭了,有哪家還會把清清白白的好閨女嫁進來?說不准另一個兒子得打光棍呢?
王大富心裡一陣煩惱,他又狠狠地剜了莊善若一眼。莊善若彷彿察覺到他的眼光,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淡漠地就和看院子裡的石墩子無異——毫無感情,既無恐懼,也無厭惡。
養不熟的小蹄子!王大富心裡恨恨地罵了一聲。他打定主意可不能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放這臭丫頭出門。
王大姑看到王大富出來了,忙搬了個凳子放到通風口,道:「當家的,坐!」
王大富懶懶地坐下,看莊善若自己吃著自己的,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他用左手拿了個玉米麵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有龍和王有虎吃得正歡,誰也沒注意到他們老爹的臭臉色。莊善若自王大富一出房門,便看到他那張沉沉掛著的臉,他不痛快,莊善若心裡可爽快著呢。
「善若,去灌壺酒,再拿五個杯子來。」王大姑見眾人吃得差不多了,囑咐莊善若道。
「哎!」莊善若起身,進了廚房。
王有龍抬起頭,眼光停留在莊善若娉娉婷婷扭著的腰肢上。王有虎順著他哥的目光看過去,輕輕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又低頭繼續吃那紅燒肉了。
莊善若灌了一壺黃酒,拿了五個杯子過來。
王大姑將五個杯子都滿上,一一放在眾人的面前。
莊善若看著面前那杯滿滿的黃酒,心裡隱隱約約地有些明白。王有龍王有虎卻是一臉的愕然。王有虎奇道:「娘,今天也不是個啥節日,也沒啥客人,喝啥酒啊?」
「今天娘高興哇!」王大姑滿面放光地笑道,「來來來,都把酒杯舉起來!」
莊善若微微紅著臉拈起了酒杯,王有龍王有虎雖然疑惑,但老娘開腔了,也聽話地拿起酒杯。只有那王大富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今天啊,娘認了個好閨女,也給你們哥倆認了個好妹子!」王大姑喜氣洋洋地道,往日裡乾澀的面孔也因為歡喜而重新變得潤澤起來。
都說侄女肖姑,王大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這幾十年的生育勞作漸漸地蠶食了她的美貌。莊戶人家的女人婚前再是嬌滴滴地像一朵花,婚後也會很快地黯淡下來。再說了,莊戶人家風裡來雨裡去的,要美貌又有什麼用呢?拾掇好家裡,伺候好丈夫,管教好孩子才是莊戶人家女人的本分。
王大富看著自己的婆娘,倒是有點吃驚,有多少年沒從她眼裡看到那種光彩了?他將酒杯湊到嘴邊,刺溜地一口喝下。
兩兄弟也舉著酒杯呆了一呆,根本沒回過神來。
王大姑一口悶完了手裡的酒,沖眾人道:「喝啊,喝啊,這可是喜酒。善若,你也喝,今天高興,陪你乾媽喝一杯!」
莊善若笑了笑,一口將酒喝了下去,喝得有點急,倒是咳嗽了幾聲。唬得王大姑又是拍背又是夾菜的,忙不迭地叫著:「好閨女,慢點喝!」莊善若吃了口菜,壓了壓,這才好點,黃酒暖暖地從喉嚨口一直暖到肚裡。
兩兄弟這才緩過神來。
王有虎不可置信地在莊善若和王大姑的臉上看了又看,看她們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便在王大姑的催促下喝光了酒,輕聲嘟噥道:「這算哪門子的事兒?」
王有龍明白過來後,心裡一抖,手裡的酒杯晃了又晃,倒是灑了半杯酒出去,心裡排山倒海般湧起又酸又澀的滋味,這個滋味不好受,沉沉地堵在胸口讓他幾近窒息。
王大姑看了看王有龍的杯子,笑道:「善若,給你大哥添酒!」
莊善若依言起身,拿起酒壺,就著王有龍手裡的杯子,又重新給滿上,輕輕笑道:「大哥,喝酒!」
王有龍定了定神,強顏笑了笑,沉聲道:「有勞妹子了。」一揚脖,一口將酒灌了下去,這酒比任何時候都更酸更澀。
「善若,再給你幹爹滿上!」
莊善若轉過身,迎上王大富陰鬱的目光,拿酒壺的手顫也沒顫一下,穩穩地重新給王大富倒了一杯酒,笑著道:「乾爹,喝酒!」這聲乾爹一出口,莊善若心裡是恨了千遍萬遍。
王大富端著酒杯,也不急著喝,他定定地看著莊善若。這站在石榴樹下纖柔的莊善若雖然笑意款款,但眼睛深處卻是閃過一絲那夜在月光下舉著匕首和他對峙時候的那股子狠勁。」乾爹,喝酒!」莊善若又溫言勸了一句。」享福了,享福了!」王大富只得笑著將這杯酒喝下肚,心裡暗道,這丫頭不簡單,不簡單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