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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節 不知所措2 文 / 紫柳2014

    接下來便是等待的日子。

    柳海洋去顏山的頭兩天裡我等得心焦又心煩,天天都盼著做夢能夢到他,好問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能回來,興許會帶來伯母病情痊癒,以及父親平反昭雪的喜訊與我分享。每夜入睡前,我都要將這個問題放在心中揣摩五六遍,哪怕幾個字都要記得牢牢靠靠,唯恐夢裡見著他時太過激動,將心底裡這個疑問給忘腦後了。但因總是夢不成功,後來便漸漸淡了這個心思。

    卻在那兩天裡,葉曉卉除了做飯在知青點上,其他時間鬼鬼祟祟溜出去不知去了哪兒,從早到晚幾乎見不到人影。

    倒是路繼軍覺得沒有柳海洋在的日子,顯得輕鬆多了,有事沒事總會纏磨在我身旁獻慇勤,問這問那的,幾乎沒完沒了;然而,我根本沒心情搭理他,問煩了我便借口犯困要睡覺。他卻也並不走,只是側著腦袋看向我,有時會問道:「青春,你回回都不願我在你跟前守著時,找的理由都是犯困。不知道這一回也是犯困嗎?」

    我怔了一怔。誠然這是我的借口,卻記得這個借口千真萬確是頭一回用於他身上,怎麼會說是回回二字呢?

    那麼他口中這「回回」二字到底什麼意思?我暗自思忖會兒,果斷地予以否定。他卻猛地一瞪眼,覺得自己的疑問完全是自討沒趣,隨即便轉身離去。

    再就是作為班長王二柱,只在吃飯時問我一聲「你好些了嗎」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完全出於禮節性的問候。

    這樣便無形中增加了我的寂寞,苦悶。

    須知等待的日子是十分難熬,僅僅是短暫的兩天裡,我卻簡直是度日如年的感覺。

    苦悶,殘酷無情地撕扯著我的胸膛。知青點上知青們都去上坡時,我便獨自一人呆在知青大院門口,一雙眼睛焦灼而痛苦地打量著那些疲沓疲沓路過知青大院門口的人們,那麼多的人當中,竟沒一個願意跟我說話的;沒人理會我和我的苦悶——那苦悶是浩大的,無邊無際。若是我的胸膛能裂開,苦悶滾滾地流出來的話,那苦悶彷彿會淹沒全世界似的。可話雖如此,那苦悶卻偏偏沒人看見。

    一到傍晚,我便情不自禁地惦念起柳海洋。覺得他似在顏山已住了些日子,聽他臨走時說的那話,卻不像住很長時間的形容,到底打算住到什麼時日才算個頭?我坐在門石台階上抬頭望著夜空,一顆,兩顆,三顆——一顆一顆沒完沒了地數星星,同時卻在心裡惦記著他。揣摩了一會兒,覺得困意襲來,撓了撓頭皮,便起身回屋伸開棉被躺下睡了。

    我順手拉上電燈開關,屋裡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外邊似乎又刮起了風,吹刮得窗戶紙嗚嗚地響。我突然想到路邊那棵楊樹,怕是挺不住會倒下去;又想到幾乎懸在頭頂的楊木樑,只覺得活在這世界上的可怕。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我渾身感到疲乏,從精神到**都筋疲力盡。沒有一丁點兒力氣,也沒有一絲絲慾念。可就是睡不著。

    莫非我太冷酷了?卻隱隱覺得我身上和我心裡始終有個熱灼灼的東西在燃燒,難道是由於自己心情不好,調整不過來失去了熱情,才覺得這世界冰冷?

    先前我總以為,人生雖是個苦難的歷程。可其中總還有一個希望鼓舞著我會一直走下去。我把它想像的如同生命本身一樣神聖而寶貴。為了得到它,哪怕豁出命去拼去奪,可並不盡然。當它真的擺在面前時,卻像是杯白開水一般索然無味。作為女人我需要愛,不但需要異性的愛,還需要整個社會的呵護,卻幾乎沒有,自然心中便像是一片散落的沙漠那般荒涼。

    儘管如此,我還是隱隱會感到,我已經經歷了那一切。一切精神上的羈絆已全開釋,不但懂得了男人和女人,也懂得了社會。儘管在課本上,還有我的想像中,都把那一層關係美化的那麼美好,弄得玄妙而又高雅,其實肉慾並沒有多少美好的靈性;社會也沒有我想像的處處充滿和諧——

    外面似乎有動靜,吱呦——吱呦——好像是撬動門栓的動靜,誰在撬動門栓?很快那動靜便停止了,好像人已來到院子裡。我胡思亂想著,隨即傳來輕微的喊話聲,「青春——梅青春——」

    這喊聲似乎有些耳熟,莫非是柳海洋?當即我心咯登一下,隨即便摸摸索索地下床輕輕打開門,站在門前的果真是他。雖然黝黯月光下看不清他臉上什麼表情,那一刻我卻激不起一點兒衝動。

    「這麼晚了,過來找我有事?」我揉搓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茫地望著他。

    「青春,是這麼回事,我不是剛從顏山回來嗎,來時你媽說馬上就要過冬了,走時也沒給帶件棉襖。老人家怕凍著你,特意讓我給稍件棉襖。就想趕緊過來送給你——」

    不就是一件棉襖嗎,用得著深更半夜敲門來送?對他的魯莽我有點不高興,便生氣地打斷他的話,「不會明天來送嗎?」

    「白天來送怕別人看見不好,那麼多知青都住在咱那一地,給誰捎東西不給誰稍,萬一讓人家看見不太好吧——」

    「那你把棉襖放下,趕緊走吧。免得被人看見說三道四。」說著我把手伸過去,期盼他把棉襖遞到我手裡。誰知他不但沒給我棉襖,反而拽我胳膊往一邊拽。「你要拽我去哪兒?」雖然心裡很生氣,嘴上卻不敢大聲吼。生怕被人聽見招徠流言蜚語。須知唾沫星子會淹死人的!

    想必他與我有同感。依然拽著我什麼都不說,向院子偏南的位置走去;來到那兒他指著躺在地上的人告訴我,「她是葉曉卉?深更半夜咋會躺在這兒?」

    葉曉卉?我當即一驚,隨即便慢慢跪下去辨認,藉著黝黯的月光仔細觀察這人的臉,卻實在看不清楚。他從自己身上斜挎的背包裡摸出一個手電筒,往那人臉上照去。果真是葉曉卉。她臉色蒼白,微閉著眼睛,身上穿著球衣球褲,白色緊口鞋上沾著些紅紅的血跡。

    她不是已上床躺下睡了?雖然她進屋時踮著腳跟走,像捉老鼠的貓咪似那麼謹小慎微,卻還是難免會弄出些動靜,自然會被我有所察覺。這麼想時,我慌忙轉身匆匆跑回宿舍,來到她睡得床上察看她是否在睡覺,結果床上沒人。

    旋即我又匆匆跑回院子,「她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啊。柳海洋告訴我說,當時一看到她躺在這兒,第一反應便想大聲吆喝,快來人抱她進屋裡。卻又一想,深更半夜弄出這麼大動靜,豈不是擾民嗎?這可咋辦?於是我便想親自抱她送到屋裡。可又一想,覺得這樣欠妥,畢竟她是黃花大閨女,一個大小伙子深更半夜抱著一個黃花大閨女算啥?男女收受不清啊!這麼想時才決定把你喚醒來看個究竟。

    葉——曉卉——她——我先是詫異,然後便蹲下仔細看著葉曉卉鞋上的血跡,猜想是例假。不過有好長時間沒見她用衛生帶了,為這我也曾感到蹊蹺過,幾次想問問她卻又因姑娘的羞澀,難以啟齒。

    一個大膽的猜想湧上我心頭,難道是——怎麼沒見她大肚子?遇上這種事兒人們大都往最壞處去想。

    向來葉曉卉總是喜歡穿緊身衣裳,其實那年代青少年都穿喇叭褲,臀部緊緊地裹在屁股上,褲腿角肥大,敞開著像喇叭狀。當然近些天來有些微妙的變化,換上了寬鬆式樣的褲子,像孕婦穿的那種褲子。

    前些天路繼軍就問過我,說葉曉卉有沒有反常,比如說想吃酸的,或者辣的什麼食物?我搖搖頭,說沒聽她說過要吃這些東西。若說有反常的話,只是覺得她的褲子一改先前的喇叭褲了。

    路繼軍笑了笑,瞧她穿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孕婦呢!

    可不能這麼說,人家畢竟是黃花大閨女。我責怪路繼軍說話太不負責任。儘管如此,知青點上的姐妹們還是私下裡會議論紛紛;當然,對她的這種反常雖說難以理解,也只是隨便一問罷了,卻沒有哪個人刨根問底。

    這麼想時,我便一把奪過柳海洋手裡的手電筒,逕直奔向院東南角的女茅房察看究竟,「糟了——糟了,葉曉卉生了孩子。」我驚訝地失聲道。

    柳海洋聞訊後,當即怔在那兒的同時,一下摀住我的嘴,責怪我疑神疑鬼,葉曉卉咋會生孩子呢?

    我衝他眼一瞪,果斷地說:「真的,我看得非常清楚,那個紅紅的肉團就是個小孩。」

    「這種事可不能鬧著玩,信口開河會敗壞人家名聲。人家可是黃花大姑娘,傳出去以後咋嫁人?」

    「準是路繼軍那小子做的孽!」我跟柳海洋說,「得把路繼軍喊來親眼看看他做的好事。」

    柳海洋責怪我憑借自己主觀臆想亂下結論。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們都知道,葉曉卉喜歡路繼軍,而路繼軍卻一直在追求我,從某種意義上說柳海洋和他是情敵。但從女人的角度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做出對不起女人的事來。

    當下不是討論誰是誰非的問題,柳海洋徵求我的意見,不能讓葉曉卉老躺在這兒,是送她去醫院,還是抱她進屋裡再說別的事。

    母親曾跟我說過,女人小產可馬虎不得。可是,這深更半夜地去公社醫院也不是說去就能去的,有十幾里的路程。於是我說還是先把她弄到屋裡。這時候柳海洋已彎下腰抱起她來往屋裡走去,我緊跟在他身後,快要進屋時我搶先一步進了屋裡,打開了燈,把她的床鋪好。把她安頓好以後,我便讓柳海洋和我一同去男知青宿舍把路繼軍喊過來,看看這事到底怎麼處理?

    路繼軍根本不相信葉曉卉生了孩子,也不打算到現場看。氣得我一把將他從被窩裡拽出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事由不得你。」

    「青春,她生不生孩子跟我路繼軍有啥關係,何必非要我去看究竟呢?坐在床沿上的路繼軍幾乎用哀求的語氣。

    「你脫不了干係。」

    已穿好衣裳的王二柱來到路繼軍面前,勸他過去看看,起碼是對葉曉卉一個安慰。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是班長,幹嗎你不去?路繼軍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別磨蹭了,快穿上衣裳跟我走。」我急切地催促道。

    「去看看,到底咋處理得趕緊想個辦法才是。」柳海洋也在添油加醋地催促道。

    路繼軍扭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柳海洋,覺得不去顯然過不了這一關。這樣他便匆匆穿上衣裳,跟在我們身後向女知青宿舍走去。來到女知青宿舍院子東南角的女茅房一看,茅坑裡果真有個夭折的嬰孩。

    「那葉曉卉她人在哪?」路繼軍急切地說道,「趕緊去村裡找個明白人過來看看。」

    「我和柳海洋已把她弄到屋裡床上躺著呢——深更半夜地到哪兒找人?」

    路繼軍走進屋裡來到葉曉卉的床前,葉曉卉依然微閉著眼睛,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這樣不行,即使去不了醫院也得先找個明白人過來看看。」

    可是能找誰呢?望著四周黑漆漆寂靜的出奇,我們都犯難了。還是柳海洋想起胖大嫂,畢竟她生過孩子,這方面有經驗。

    「找她?她懂得嗎?」我有些懷疑她的能力。

    這話把柳海洋一下問懵了,胖大嫂有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他咋知道。他站在原地不再吱聲。

    「我看這事得去找房東常大娘過來看看,她是烈屬,卻特別願意助人為樂。重要的是,聽說她特懂得女人坐月子的事情。」

    常大娘——深更半夜人家能來嗎?我心裡有些忐忑,卻也實在想不出好的辦法。說心裡話,我是女人不假,卻只是一個姑娘。從姑娘到一個真正的女人,是要有一段成長過程。對女人生孩子的事我根本不懂,柳海洋就更是兩眼一抹黑,所以只能按照路繼軍的提議去做。

    這樣我和柳海洋去敲開了常大娘的門,向她說明我們的來意。一聽說是這麼回事,她馬上答應過來看看。

    躺在被窩裡的葉曉卉仍然微閉著眼睛,問她什麼話都不回答。甚至連眼都不睜一睜。

    我貼在她耳邊說:「常大娘過來看你了,睜開眼睛跟常大娘打個招呼。」

    她依然沒有反應。真把我急死了,卻也沒辦法。常大娘便從被窩裡掏出她胳膊,輕輕按著手腕號了下脈搏。然後說脈搏挺正常,沒啥大礙,只是小產後身體虛弱,歇息幾天就會好起來。臨走時,常大娘囑咐我們,說女人小產也像生過小孩一樣,會對子宮造成一定的傷害,要多補充營養,不要吃涼,酸辣食物,要多吃補血的食物;洗手不要用涼水洗,要喝溫水,那樣對子宮會起到保暖作用;同時還要注意保暖休息,三天到一個禮拜最好不要太多走動或干重活。

    把常大娘送回家後,我便讓路繼軍和柳海洋也回自己宿舍睡覺去,這裡有我陪著她就行了。

    直到天亮時,我才看到葉曉卉睜開眼睛,「你總算醒了,可把我嚇壞了。」

    她好像在用力睜大眼睛,看清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似:「青春,我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啊!」

    「我是不是返城了啊?記得我好像跟爸媽坐在一起吃團圓飯呢。那種感覺真好!」

    想必昨夜晚是她在夢中夢到自己的父母了。我告訴她說,那是夢中的事,現實是你——下面的話我實在張不開口說。

    是做夢啊!其實沉浸在夢中也挺好的。她眨巴眨眼睛,猛地想起什麼似,「青春,我想昨夜裡我一定出現過啥症狀,快告訴我,好嗎!」

    我只好把昨夜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並強調這事多虧了路繼軍。要不是他及時找來房東常大娘為你處理那些事,我和柳海洋真抓瞎了。光憑這一點我就覺得路繼軍是喜歡你的。

    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嘴角翕動兩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在她的心目中,路繼軍對人生沒有抽像的概念,跟他在一起閒聊,根本聽不到任何理論上的高談闊論。這一點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和我們都沒坐在課堂上正經讀過多少書,獲得的知識可憐得很。不過她總覺得這個人像年輕的獵犬,健康、強壯,潛在著一種原始生命的直爽、野蠻,隨時都有可能接受來自她的愛;也許正因為這一點,在感情上她自信不會有情緒的瓜葛,也就用不著害怕自己誤入歧途。

    這種結論我曾不止一次聽葉曉卉說起過。後來我就時常拿這話嫉妒她,卻每次提起此事她都緘默不語,要不就是借口改變話題。

    我看她陷入沉思狀,便問她想什麼,是不是想路繼軍啊?

    去你的——都這種時候了還拿人家尋開心。她瞟我一眼。這時候恰好路繼軍進屋來。我馬上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快過來看看曉卉。人家一睜眼頭件事就問起你。」說完我突然發現她臉色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路繼軍來到她床前,關心地問道:「感覺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還不都是因為你。」她幾乎吼道。

    路繼軍一頭露水,「我怎麼了?別動不動就把屎盆子我往頭上扣。我告訴你葉曉卉,這種事情我可負不起責任。」

    「負不起就當甩手二大爺?路繼軍,我也告訴你,別佔了便宜賣乖。」

    「葉曉卉,咱做人得憑良心說話。你說我哪一點做得對不起你?」

    「哪一點?就這一點你就對不起我!」

    「你——你——」路繼軍哽咽著,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正在吃早飯的我們聽到宿舍裡吵起來,便放下碗筷跑過去看究竟,確見他倆正你一言他一句,誰都不讓誰地吵吵呢。

    看到我和柳海洋,王二柱來到面前,路繼軍似乎感到來了救星似,「曉卉,當著他們的面你把我對不起你的事情說一下。」

    有什麼好說的。就是賴我也得賴上你。葉曉卉兩眼直瞪瞪地盯著路繼軍。

    一道火一樣的目光燒灼的路繼軍直感到一陣陣惶恐,一切發生的都是這樣突然和意外,使他感到自己就像一片可憐的紙片,被暴風雨隨便吹打和蹂躪,他大張著嘴,黝黑的臉上素有的紫銅色慢慢消退,變成了土灰色的醜陋的苦相。隨後便是忽紅忽白,極度難堪。然而,他卻沒有惱怒,也沒有替自己辯護,甚至更沒有索性不在乎;那一瞬間,他的面孔卻完全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絲微笑:「你們都聽見了啊,她根本說不出我的不是。當然,我不會因這事責怪她信口開河誹謗我。曉卉啊,就算我求求你,拿我當一屁放了。」就差沒給她下跪了。

    哼——葉曉卉詭異地一笑,卻並沒有心慈手軟。

    想必她不會輕易放過路繼軍。

    男女之間的事情,從另一種角度來講,就像人們腳上穿著的鞋子,合適不合適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我們一時都不知所措,到底該勸說誰還是該責怪誰,才能終結這場看似無休止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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