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沈亞
卓邦堰根本不理會他們,逕白日走到溫學玉面前,兩人四目交接,黯然銷魂的情意閃過溫學玉眼中。
「卓公子,」她吐氣如蘭,一抹淡淡苦笑略過美顏,只見她輕輕行個禮,落落大方說道:「恭喜卓公子新婚,祝賀卓公子與卓夫人百年好合,伉儷情深。」
「好啊、好啊!溫姑娘真是氣度過人,好雅量!」墨樓中的人紛紛鼓起掌來。
邦堰一臉苦澀,默默地看著溫學玉,他聽不到眾人的掌聲,只瞧見溫學玉眼中的失望與遺憾。
「你這又是何苦?」他輕輕說道:「你明知道我是身不由己……」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不晚不晚!這時辰剛好!」幾名文人笑嘻嘻道:「選日不如按日,今朝趁著大夥兒都在,不如咱們上卓兄家裡去拜見一下嫂夫人如何?」
「這——」
溫學玉眼中帶著某種奇異的光芒,她想見見那個奪去她夫君的女子!
那天場面太混亂了,她根本沒機會好好看看君無藥,現在她想仔細看看她,看看什麼樣的女子竟會厚顏如此。
她當然也聽過謠傳;這城裡各種消息流傳極快極廣,君無藥老早已經成為長安城炙手可熱的當紅人物了。
「能見到卓公子的新婚夫人是學玉的榮幸……卓公子,你該不會不肯吧?」
※※※
「菊兒、竹兒,快出來!二夫人呢?」
菊、竹二婢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道:「夫人出去了。」
「出去?!」卓邦堰氣喘吁吁地問:「去哪裡?怎麼會讓她出去了?」
她們可答不出來了。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討厭這位與公子不相配的新夫人,連服侍她都勉強得很,誰還會去管她的去向?
這位來路不明的新夫人行蹤鬼祟得很,經常一大早便偷溜出去,直到下午才滿身髒污回來,更別提她看人的那種怪異眼光了!那種像是可以穿透身上衣服似的眼神,讓人不敢在她面前站得太久;外面謠言飛得滿城皆是,都說卓府的二夫人是個好色女子。雖然這個時代民風開放,但如二夫人這種行徑,還是無人能夠接受。
「到底去哪裡了?怎麼不說話?快去把她找回來!」
「可是……奴婢們真的不知道二夫人去了什麼地方……」
「咦?卓兄,您的轎子跑得可真快啊!」廳堂外傳來文人們揶揄的笑聲。「莫非真的與嫂夫人片刻不能分離?」
卓邦堰臉色一變,臉色轉為鐵青!他壓低了聲音對著竹、菊二婢道:「不管二夫人去了什麼地方,你們都快去給我找回來!還有,把她打扮一下,別丟卓家的臉!」
「是,奴婢們這就去找--」
「找什麼?難道新夫人才剛剛新婚就跑了?」
「當然不是。稟告公子們,我們家二夫人並不知道幾位要來造訪,所以一大早就上廟裡祈福去了,眼下還沒回來。」菊兒伶牙俐齒地答道:「奴婢這就去請她回來。」
卓邦堰歎口氣,感激地看了菊兒一眼;他的精神一放鬆,毛病就出來了,腹部頓時疼得他額際冒出冷汗。
「二爺,您又不舒服了?」竹兒連忙上前扶住他道:「竹兒扶您進去吃藥……」
文人們相視而笑,吃藥?呵呵呵呵!誰不知道卓邦堰有個怪病,只要一緊張便想出恭。
「咳……卓兄,您去吧!咱們在這裡候著,慢慢來,不打緊的。」他們竊凶砒,卻又幫做大方說道。
卓邦堰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君無藥眼下就站在他跟前,他可能會衝上去一把掐死那死丫頭!都是她!害得他這幾年過著生不如死、受盡冷嘲熱諷的日子!
但他此刻不能說,只能在竹兒的攙扶下離開;他疼得臉色發白,心裡卻還不斷祈禱著君無藥從此消失。如果真能蒙上天垂憐,那麼她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吧……
※※※
「卓夫人!卓夫人!」
後頭傳來氣喘連連的呼喊,沉浸於思緒中的無藥茫然停住。
「誰?」
後頭追得滿頭大汗的青衣書生苦笑著朝她打個揖。
「卓夫人好快的腳程,在下追了您一下午了!」
「追我做什麼?」無藥打量眼前的男子,鼻間聞到一股藥香,她不由得笑了起來。「靳大夫。」
「難得卓夫人還記得我。」靳寶笙苦笑。那天君無藥如果不是利用了他,也無法進入卓府,後來的事情又會怎麼發展?冥冥之中啊,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我不記得你,但我認得出你身上的藥香。」無藥微笑回答:「茯苓川芎白藥。」
「卓夫人這聞香辨藥的功夫只怕真是天下第一,靳某佩服!」
「好說,這不過是尋常藥物罷了,靳大夫太客氣了。」
靳寶笙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好似變了個人。幾天前她像是山間奔竄的野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與尋常人家女子幼砒極大的不同,但此時此刻她看來卻憔悴了,一抹深深的憂愁寫在她臉上。
靳寶笙與她並肩而行,忍不住問道:「卓夫人,你怎麼一個人在山野間出沒?這裡離城裡還有很遠的距離啊,你一個婦道人家很危險的。」
「是嗎?我只是出來採藥,沒注意到這許多。」
「在下也是出來採藥的,這幾天常見到卓夫人一人獨行,原本不敢打擾,但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擔心……」
無藥抬起臉淡淡一笑。
「多謝靳大夫關心,無藥這就要回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靳某送你一程吧,在下正有許多醫理上的學問想向卓夫人請教。」
「請教就不敢當了,無藥沒從家父身上學到什麼。」
「卓夫人客氣——」
「別叫我卓夫人,叫我無藥吧。」
靳寶笙唔了一聲,腦海中連串想起城裡的查短流長……真的很難相信眼前的女子會是他們口中的淫蕩女子,喜愛偷看男人身子的蕩婦——
「這是『鹿角櫻』,我找好久了,原以為這裡不會有這東西!」無藥驚喜地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採下幾株草藥。
「卓夫人好眼力,鹿角櫻在這裡的確相當少見……卓夫人,你要鹿角櫻做什麼?這是劇痛之藥,用量不慎,會致人於死。」
「我知道,我想用來作為藥引。」
「藥引?」靳寶笙大為吃驚。「用鹿角櫻作為藥引?」他臉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苦笑。「君家醫學真是與眾不同,靳某大開眼界!」
「我說過,我沒從家父身上學到什麼……」無藥歎口氣,無奈而失落。「如果我真從家父身上學到醫術,也不至於將夫君的身子弄壞……」
「此話怎講?」
「家父早年失去了家母之後就不再行醫了,他說過君家從此無醫無藥,所以才將我取名為『無藥』;他從來不教我醫術,也不許我學習醫術,無藥所學全是從失傳的醫經而來。」
靳寶笙更是吃驚了,光是自修就能學習到如此醫術?
「小時候我常跑到鎮上的藥鋪裡,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躲進去,夜深人靜之時再出來將藥物與經書一一比對;當然也經常偷些藥品回去自行嘗試,再以渡穴之術配合藥物。」
無藥笑了起來,像在說一件與自身安危全無相關的小事,臉上還有著緬懷似的痕跡,回易砒自己充滿了冒險的孩童歲月。「戚媽常說我之所以長不大,就是因為我太常偷偷亂吃藥、亂給自己下針,所幸幾年下來終於也嘗出了一點心得。」
靳寶笙說不出話來。
他們靳家歷代行醫,從祖上就一直鑽研醫學至今,但也從來沒出過任何一個人以身試藥!
「我的法子很笨對吧?」無藥笑吟吟地看著他道:「靳大夫家學淵源,恐怕瞧不起無藥這種神農氏的學醫方法。」
「不不不……」靳寶笙苦笑著搖手。「靳某不敢做此想!相反的,在下極為佩服卓夫人的毅力,學醫學得如此辛苦,卓夫人亦可謂天下第一人。」
「這種天下第一人不做也罷……」
言談間,卓府已經到了,靳寶笙想告辭,但又覺得君無藥那落落寡歡的表情讓人於心不忍。
「卓夫人,不如在下陪你進去?」
無藥有點詫異地笑了起來。
「好啊,靳大夫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吧,」
第六章
光是看君無藥與溫學玉吃飯的方式,已經夠教人大開眼界。
這個時代崇尚嬌柔豐腴的女子,認為女人就該略顯富泰才夠風韻,所以女子用膳速度都相當緩慢,而時間也相對的拉長,好讓自己吃得更多,體態更豐美。
溫學玉乃是箇中高手。她不但姿態優美,端莊高雅,連用餐也顯得如此柔美可人,讓人恨不得就這麼一直看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為止。
反過來看看君無藥,她狼吞虎嚥不說,還對每道菜加以解說評論,絲毫沒有貴氣,更談不上什麼風姿、什麼優雅。
一頓飯下來,卓邦堰連連離席三次;一半是因為他受到太大的打擊,老毛病一犯再犯!另一半則是君無藥的吃相實在令人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