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孟華
蕭家稱得上是書香世家,蕭家老爺目前是龍圖閣大學士,負責管理先皇的言行史記,與戚慕翔和其女婿駱靖堯有數面之緣,對這兩位深得當今皇上器重之實知之甚深,因此對一這樁親事幾是志在必得,這點可從其積極欲撮合兩家關係的態度看出。
不過並不是所有蕭家人都樂攀這門親事,陪同蕭家人一同前來這場相親宴的尚有詩詩幾位遠房的表哥,對荻柏幾乎是怒目而視,敵意甚深,似乎非常痛恨荻柏娶他們的表妹。
今天宮戚兩家幾乎全部出動,連甚少出門的宮羽娘也不顧身體的不適,硬是拖著身體參與這次的遊湖之行,想親眼瞧瞧未來孫媳婦人選的人品,可見此行的慎重。
荻柏自始至終都以禮貌的態度應對著,而蕭家姑娘也表現得落落大方,雙方家長的感覺都不差——除了少數幾個各懷心事的人。
不會吧!娘怎麼會找到個條件如此佳的姑娘?荻蓮有些憂心地想著,眼睛死盯著那位蕭姑娘,企圖能從她身上找到不完美、讓人挑剔的地方。
死小子,你還真鎮靜,好!老娘就看你可以忍到幾時?霓裳臉上帶著笑,和蕭家人說著客套話,眼睛則不斷瞟向坐在最末端的映雪,只見她頭也不抬地,靜靜繡著花。
天呀!讓這一切都快結束吧!她已經撐不住了,撐不住……映雪的手不停發顫,每一針刺下去,幾乎耗盡所有的心神,這是個糟得不能再糟的繡圖,她只想把它們拆了全扔掉!
去,那個傢伙看起來就是一副娘娘腔的樣子,哪有資格配他的詩詩表妹?沈雲飛陰沈地瞪著荻柏,不!他絕對不會將表妹讓給一個繡花枕,絕不!
「聽說戚公子的繡功天下第一?」沈雲飛突地發問道。
對這個打斷的話,荻柏臉上並沒有任何不悅,倒是蕭姑娘擰起了兩道柳眉,不悅地望向表哥。
「兄台言重了,『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小弟擔當不起。」荻柏淡淡地說道。
「說的也是,以戚公子的家世、權位,可輕易奪得武將文相『第一』,又哪需要跟女人在繡技上爭第一?」
這明顯的諷刺和攻擊令所有在場的人臉上僵住,冷凝的氣氛瞬間籠罩住整艘畫舫。
蕭大學士連忙出面打圍場。「真抱歉,請恕我外甥的無禮,他說話一向不經大腦——」
「舅舅,我說的是實話呀!一個大男人老做些女人家的事,不覺得怪嗎?」說「怪」已經是含蓄的說法。
「你還不給我閉嘴!」
「這位公子,你瞧不起刺繡嗎?」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沈雲飛看到一位頭上綁著雙髻,有雙晶盈黑眸和皓齒,全身散發著一股特殊氣質的清麗姑娘朝他走了過來,看到她,他不禁愣了一下。
好……面善呀!
「這位公子,你還沒回答我呢,你覺得男人不該刺繡嗎?」映雪不放鬆地冷冷逼問,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那個方才用言語輕辱荻柏的男子身上,聽到她的話後,在她身後的宮、戚兩家之人,表情都有了變化,至少不再是氣憤的,反而是……有趣的。
荻柏則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眼底閃著一抹特殊的光彩。
沈雲飛抬高下巴。「那是當然,男人繡花有什麼出息可言?」他望向荻柏的眼神充滿了輕視。
「什麼叫出息?」映雪的眸光散發著冰冷。「非得要當官才叫做出息嗎?」
這姑娘還真是咄咄逼人,沈雲飛乾笑道:「那是自然的,難道姑娘沒聽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
「讀書高?」映雪微偏著頭。「這麼說來,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定個個滿腹經綸,無所不知?」
「那是自然。」沈雲飛下巴揚起。
「既然無所不知,那你應當明白刺繡是項高明的技術,能者須集繪畫、書法及熟知百種以上針術的變化,普通人能三者兼顧還不是件易事,可惜當今世人卻將刺繡定為女子閨房之功,你可知自古以來,上等繡品是君王及諸國王公貴族爭相收集之物,而你卻輕賤這項高超的技術?」
「我……」沈雲飛一時被她搶白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映雪朝前跨了一步。「老實說,我不知道何謂是上品、下品,我只知道,在佛祖底下,眾生皆平等,無貧富貴賤之分,善者登極樂,惡者墜阿鼻。」說到這,她頓了一下。「任何人都沒資格去看輕人、欺辱人。」
沈雲飛被她說得惱羞成怒,對這個女子的好感頓時化為烏有。「婦人之見,淺薄至極!」
什麼?立時有三道銳利的視線射向他,若那是箭的話,沈雲飛已是萬箭穿心了。
敢說女人的壞話?宮羽娘、宮霓裳和威荻蓮全都瞇起了眼。
「我要用繡針將那傢伙的嘴巴給縫了起來。」宮羽娘冷冷地說道。
「娘!我幫您。」霓裳難得和母親有相同的看法。
「這點小事哪需要外婆和娘出馬,女兒一人就夠了。」荻蓮已經開始盤算,該怎麼讓這個傲慢討人厭的傢伙吃足苦頭。
戚慕翔和駱靖堯並沒有錯過身後女人的那些嘀咕,翁婿倆互換一眼,然後有默契地,沒什麼同情心地聳聳肩——那傢伙死定了。
荻柏聽到沈雲飛的話後,原本一直掛在臉上溫文儒雅的表情瞬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冷凝肅殺,令所有蕭家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蕭詩詩整個胸口一緊——天!他看起來怎麼像變了個人?
他緩緩走到映雪身邊。「夠了!映雪,別再說下去。」
映雪頓時一僵,喔!天!她做了什麼?這可是荻柏的相親宴,她居然當眾和對方家人起了衝突……這不擺明了她是在搞破壞嗎?
她臉色慘白地轉向荻柏,嘴唇微顫。「對不起!我……我不是……」羞愧難當,她再也說不下去,整顆心被歉疚還有另一股無以名之的情感給佔據,令她難以支撐,飛快地旋過身子,奔至船尾,施展上等的輕功,輕點水面,一躍便躍至岸上。
「映雪!」眾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可她恍若未聞,三兩下就不見了人影。
「我去追地!」荻蓮跳起來。
「不!」
不?荻蓮吃驚地望向弟弟,他幹麼阻止她?可是看到他眼中的神情時,她不再說話了。
荻柏靜靜地轉向蕭家人,一瞬也不瞬地凝視沈雲飛。「既然兄台覺得女人之見淺薄至極,那聽聽男人的,如何?」
他走到沈雲飛面前,沈雲飛被他所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給嚇住了。「憑我身為威鎮將軍之子及當今皇上的妻弟,要利有利、要權有權,何難之有?只是,權、名、利在我眼中如糞土一般,我一向只做我喜歡的事!哪輪到你這等庸俗之人來告訴我該如何做?」他手一場,瞬間有三隻繡針準確射中沈雲飛結在發上的髮冠,令所有蕭家人臉色全變了,尤其是沈雲飛,臉色蒼白若紙,他作夢也沒想到,戚荻柏溫文儒雅的外表下,竟有著深藏不露的武功,實在太小覦他了。
荻柏轉向蕭大學士。「若是貴府無法接受在下的選擇,那——我想這門親事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告辭!」身如飛燕般輕巧地躍起,點著水面朝映雪離去的方向追去,留下滿船表情不一的人。
蕭家人全都震驚、慘白,而戚家有四成的人露出了然欣慰的笑容。
「娘,這就是您的往北之路?」荻蓮對著母親咬著耳朵。
「還差一點!」
☆☆☆
痛!好痛!
是心痛還是腳痛?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初癒的腳傷在經過這麼劇烈的奔跑後,已不堪負荷,在勉強向前奔了幾步,終於不支跌倒,整個人趴在地上。
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動也不動地,不想爬起來,淚水不停地流出,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討厭!
想到荻柏方才對她說話時的冷淡,喔!天呀!她不該那樣多事出面破壞他的婚事,難怪他會不悅,可是……可是她真的無法坐視他被人如此羞辱。
但她是戚家的誰?又有何立場說這些下.
驀地,覺得有人正輕觸她的發,猛然一驚,連忙翻轉過身子,往後退爬了好幾步。「……柏哥哥。」看到他,她眼淚掉得更凶。
荻柏輕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潔淨的布帕,伸手為她拭去臉上沾到的污泥。「哭什麼呢?」
費了好大的勁,才不再讓白口己哭泣,垂著眼。「……對不起,我……壞了事,我不是故意地,聽到那討厭鬼胡說八道,一時氣昏了頭……對不起!對不起……」她邊抽噎邊說道。
「你沒做錯事,為何要自責?」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你是為了我,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呢?」
他的眼眸是如此溫柔,令她想永遠陷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不能!她閉上眼睛,不敢再沉醉。「可你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