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孟華
他凝望她半晌,然後嘴角微抿,笑容讓他顯得親和多了,他的那副模樣,讓她看癡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呀?
「我想你的確不是,不過,我不是為此而來。」他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將之展開。「這佛像可是你繡的?」
她仔細看了看,擰起眉頭。「是呀!咦?怎麼會在你手上?我記得……那送給了回鶻人啦!」
他沒有馬上回答,他瞄到方才被推倒在地的繡架上有一幅未竟的作品,他起身走至拾起,細看了一下。
「這繡法……是誰教你的?」他低聲問道。
「是我師父,有什麼不對?」她警覺地問道。
他抬起頭,眼中閃耀著激動的光芒,一個跨步,轉眼間就到了她面前。「你師父現在人在哪?她長什麼模樣?今年多大歲數了?」
她表情倏地變得一片空白,轉過臉。「無可奉告!」她冷冷地說道,師父叮囑過,千萬不可對外人說她的事,要不會有殺身之禍。
看到她的模樣,他亦冷靜了下來,真是的,他急糊塗了,一邊暗罵自己,一邊讓自己平靜思索,他蹲下身和她平視。
「姑娘……」
「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我師父的事,一個字都別想。」
「看著我,你剛剛還曾把我誤認成你的師父,我們倆……是不是長得有些相像?」
她心念驀地一動,對呀!她怎麼忘了,乍見到他時,她彷彿回到六年前,初與師父相遇的剎那,緩緩地轉過頭,再次仔細打量他,一絲小小的希望從心底冒起。
「你……究竟是誰?」她輕輕問道。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我叫戚荻柏。」
她兩眼張得更大。「你姓戚?那你跟威鎮將軍有何關係?」她掩不住興奮地問道。
沒想到她沒聽過他的名字,不過這樣也好,索性一切都挑明說吧!「威鎮將軍是我的父親。」
「天呀!太好了!」她歡欣地叫了出來。「我正好也要……」
此時,鐘鼓聲再度響起,顯示晚課已結束,眾師父要回房休憩了,而住持師父更是會在回房前,到她房裡來請安膜拜一番。
「糟!快!快帶我走!」她急急拉住荻柏的衣袖道。
「走?」
「對!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為什麼?」
「我來汴京是要去找你們,可不是來這邊當聖女說佛法。」她氣急敗壞地說道。
他聞言忍不住笑出來,依言蹲下身子,將她背起來,正當他打算跨出窗外時。
「等等!」
「怎麼了?」
「我忘了拿包袱。」
他旋過身,再度帶她走回床邊,看她從枕下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不禁揚起眉毛。「你早收拾好了,隨時準備開溜?」
「沒錯!」
好不容易拿了包袱,荻柏的腳再度踏上窗欞。
「等等!」
「又怎麼了?」
「我的枴杖。」
他旋回床邊,拿起那兩個木架。
「啊!還有——」
「嗯?」
「繡針沒拿……」
「我那邊有很多,我再給你!」他往窗戶走去。
「不行!那是師父給我的,是我的寶貝。」
荻柏翻個白眼。「在哪?」沒好氣的。
「蹲下來一點,對!就是在你腳旁那個繡包,剛被你弄掉到地上的。
「好了!可以走了吧?」
「好……嗯!等等!我想一下。」
一向好脾氣的荻柏,突然有種想揍人的衝動,他都已經可以聽到有人朝這走過來的腳步聲和談話聲,這姑娘還在這邊磨蹭,她到底要不要落跑呀?
「啊!還有那些布料……」
夠了!不再理她,腳蹬上窗欞,身子一頓,使上輕功,背著她飛快地離去。
「喂!那些都是好布耶。」映雪心疼地喊道,那些禪寺師父交給她的繡布,全都是上等的絲絹呀,在關外可都是難得一見。
「再不閉嘴,就把你丟回去,讓你繼續當『聖女』。」他沒好氣地說道。
映雪嘟起嘴,若不是人被背著,正翻牆而過的話,她早就用手按住他的脖子,讓他知道,人是不可以那麼浪費的。
就在他們順利離開聖德寺沒幾步,寺內已經因為察覺她不見而起了騷動。
「『聖女』不見了,『聖女』被人抓走了!」
映雪心一緊,環在荻柏頸背上的手不禁縮緊了,差點沒勒死他。
荻柏可以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緊張和不安,對她不禁湧上一股連自己都吃驚的憐惜。
「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慕容映雪,你可以叫我映雪。」這才想起還沒告訴他名字。
「好!映雪,你聽好,沒有人能勉強你做不想做的事!」
啊!她愣愣地瞪著他的腦殼,此刻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話還有聲音,令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即使他沒明說,可她知道——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嗯!」她將臉埋在他背後,眼淚抑不住地迸出來。
荻柏望著前方,背著地繼續往前奔馳,心中則暗自歎氣,原本只是前面的衣服濕了,都還未干咧,如今……連後面也不能倖免了……
真是個愛哭鬼呵……
第四章
很少有人半夜三更登門作客,更別提不是經由大門,而是翻牆進去。
打一開始,映雪就被威鎮將軍府的氣魄給震住,雖稱不上富麗堂皇,但是簡單有力的建築,卻給人強而有威嚴的感覺,和京城中其它的屋舍比起來,威鎮將軍府獨樹一幟。
置身其中,映雪不覺產生某種敬畏感。
荻柏刻意不驚動其它家人,翻過幾個院落,來到他住的「柏苑」。
「抱歉,今晚得委屈你暫時待在這了。」映雪身負荻蘭的消息,事關機密,所以他打算讓家人秘密和她會面,雖說戚家的僕人個個忠心耿耿,訓練有素,可為了戚、宮兩家數百條人命,他不得不小心點。
映雪好奇地打量這個房間,屋內的擺設相當簡樸,一壁滿滿的書,一角的草蓆上則放了數個蒲團,燃著淡淡的香油,使得整個房間聞起來好香,矮架上的古琴,使房間有著濃郁的書香味。
不過最引她注目的,還是放在窗前那個大的繡架,架子是用上等的柏木做成,而架上有一幅未完的繡畫。
映雪支起架子,慢慢地走到繡架前,瞪著那幅繡畫良久。
「怎麼了?」發現她久未出聲,荻柏不禁開口問道。
「這……這……是誰……誰繡的?」她的聲音居然發抖?
「怎樣?」他沒有馬上回答。
映雪難掩心情的激動。「我以為這世上,除了師父以外,再也沒有人會繡得那麼好、那麼美,那麼……」她伸手想去碰那幅未竟的繡畫,但又縮了回來,像是怕褻瀆了它。「沒想到這裡居然有人還能繡得如此完姜、令人感動……」說著說著,眼眶竟泛紅了。
「看這樹……好像風一吹,葉子就會飄動,盛開的花好像會飄出香味……」
雖聽過無數的讚美,但從沒像這一次,讓他覺得如此開心,荻柏握緊雙拳,她那毫不掩飾的真誠讚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既喜又窘。
映雪轉過身,眼光亮得驚人。「告訴我!這是誰繡的?是你的姊妹嗎!可否讓我見見她?」
他微微一僵,霎時,所有喜悅消失無蹤,面無表情。「那是我繡的。」
「你?」她不信地瞠圓了眼睛,他——這是他繡的?
他幾乎可以猜出她在想什麼:堂堂七尺男兒居然可以繡得出如此棒的繡品!自從接下宮家坊後,他從未後悔過,也不在乎世人對他的嘲弄和評價,但唯獨她……對這個初見面的女子,他居然很在意地對他的看法。
「哇!你好厲害,可不可以教教我,你那葉子、花是用什麼針法繡的,師父有教過我,可就是沒法繡得那麼好,可不可以?」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懇切地說道。
他瞪著地,整個人被她拉得來回晃動,像個搖擺不定的娃娃,過了良久,他才開口。「你真想學?」聲音有著驚奇。
「那當然,我在這邊學會了,回去之後,可以讓師父大吃一驚的。」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師父對她的讚美眼光,然後突然記起一些事。「不過,我先聲明,這可不是改拜你當師父,所以……所以……」她咬著下唇,怯怯地望向他。「你不用全部教我,只要告訴我一點點就好了。」
他不發一語,死命盯著她半晌,突地,他放聲大笑,笑得很沒形象,差點就貼在廊柱上。
映雪皺皺鼻子,幹麼?她說錯話了嗎?有必要笑成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總算停住笑,他望向她,目光有著說不出的深意及柔和,當他這樣凝視她時,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不敢再迎視,羞紅著臉偏過頭去。
荻柏則被她臉上突現的嬌羞給迷住,好……好可愛呀!他長這麼大,母親、姊姊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可從沒一人像映雪一樣,能讓他看癡了。
為了掩飾心頭上的慌亂,他趕緊說出閃進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你想太多了,我相信你師父一定不會只要你學『一點點』,而是要你盡可能將所有技巧都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