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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鈴蘭

    夏冬聽她宛如小大人這麼說時,嘴角泛出一絲掩不住的笑。這是她考上大學,第一次讓傅衡生請去吃牛排慶祝時說的話。

    因為當時她想裝得很有品味,結果把白蘭地誤認為糖漿摻著喝,拚命打酒嗝,最後還是傅衡生點明她。

    不服輸的她為掩飾糗樣就創造出這句名言。

    後來為了配合謊言,久而久之,她就愛上喝咖啡加白蘭地的習慣,只是她已經很久沒這麼做了。一定是小鬼的舅舅告訴她這件糗事。

    侍者見小客人不為所動,轉而詢問夏冬。

    夏冬揚眉,「餐廳不賣嗎?給她。」

    侍者傻眼,只能愣愣的聽命,吩咐下去。

    吃完正餐後,侍者果真送來咖啡和一杯白蘭地。

    夏冬破天荒的主動開口,語帶笑意的問:「你想怎麼喝?」

    幼梅優雅的擦嘴,再專業的喝了一口冷開水,熟練的將半杯白蘭地加入熱騰騰的咖啡中,和著白色的奶精旋轉融合,白煙裊裊的傳送香氣,然後再端起來,誇張的嗅聞,一副享受模樣。

    小鬼!夏冬在心裡偷笑。見著她一氣呵成的動作,雖然有些裝模做樣,倒是令她想起自己以前也老是故意在傅衡生面前耍寶,為的就是看傅衡生對她露出一絲寵愛的微笑。

    她也在自己的咖啡中加入一匙白蘭地,攪拌完後,端起來啜飲一口。在迷茫的熱煙中,示威性的瞅著幼梅瞧。

    其實心底盤算著她應該不會喝,所以有些小小挑釁的心態。

    可是幼梅還真的學她喝了一口,只是苦澀的酒味馬上讓她皺眉猛喝開水,咳嗽連連,臉漲得紅通通。

    「哈哈哈……」她忍不住的低笑出聲。這丫頭有點意思,不過還是別逞強得好。

    她勾動手指叫侍者過來。

    「請給她來一客草莓香草冰淇淋。」

    幼梅不好意思的喃道:「我加太多酒了。」

    不知怎麼搞的,夏冬抿著嘴,非常有耐心的幫她找藉口,「你舅舅應該事先告訴你份量才是。」

    誰知她馬上搶白,「其實是媽媽告訴我你喝咖啡的習慣。」

    端咖啡的手驀地在空中僵住,她必須用另一隻手接住杯子,才不至於讓咖啡潑灑翻倒。

    夏冬的表情頓時變得異常難看,她壓抑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語氣冰冷、沒有溫度的對小幼梅鄭重警告:「不要,以後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的父母,除非我問,好嗎?你能做到嗎?」

    被她慎重而嚴厲的表情嚇到,幼梅像做錯事的孩子般,愧疚到快哭出來,頭垂得低低的,食不下嚥。

    接下來的氣氛更是僵到了極點,一個是情緒極端不穩定,另一個是心情低落到谷底。

    草草吃完結帳後,夏冬幾乎是用跑的離開西餐廳。跟在後頭的小幼梅見她快離開自己的視線,急忙邁著小腿追上去。

    「等我,冬姨。」

    夏冬聽見她的呼喊,心軟的停下來。

    追上來的幼梅撲進她的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眼睛紅腫,嘴裡語焉不詳,含糊不清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生氣,都是我不好,你不要丟下我,你不要丟下我……」顯然是被她嚇著,語無倫次。

    見狀,夏冬懊喪的自責,心情又悔又惱,惱怒自己的無用,悔恨自己因一時生氣,把氣出在無辜孩子身上。

    「對不起。」幼梅不停的道歉。

    她笨拙得辭窮,一時無法安慰她,只能硬聲說道:「別哭了。」

    「對……不起。」

    誰知幼梅哭到哽咽,停不了眼淚,更惹得她心慌意亂的,她被搞怒,忍無可忍的吼叫:「叫你別哭了,你還哭!?」

    這一吼叫,幼梅嚇呆了,雖然真的止住哭聲,但是看起來可憐兮兮,招人心疼。

    夏冬的心情惡劣到極點,簡直是要考驗她。這是老天至差的安排,要她照顧情敵之子,她的情緒怎麼能控制得了?

    ※※※

    夏冬的噩運還未走完。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人上門,只是這個折磨是來自她的母親。

    當年父親在她升國二時,因肝硬化死去。說實在的,她的悲傷並沒有太久,而且心頭上的重擔彷彿已減輕,她不必再被壓得無臉見人,解脫的自由讓她很快忘掉悲傷。

    她不孝嗎?她多次自問。她看過很多文章,許多感情不佳的父女,在一方死去後,會有很多感觸和回憶,因而前嫌盡釋。

    她沒有,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就是在打罵中度過,她也祈禱過,只要有一點點值得她感動或是善意的回應,她必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但是沒有就是沒有,回憶無法捏造,她假裝不來。

    她的大腿上有一道很大的縫合傷痕,足足有成年男子手掌的虎口長,記得起因是她跟父親要學費,發酒瘋的父親打碎酒瓶割上她的,在被鄰居送到醫院急救、躺在病床上推往廊道底的急診室時,她看著頭頂的長長日光燈,心底所想的儘是學費要不到,要如何湊錢才好?

    可笑的是,手術完後,麻醉清醒,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眼眶泛紅、滿臉緊張憔悴的傅衡生。

    母親呢?

    天曉得。在醫院躺了快兩個星期,天天來看她的都是傅衡生,她還苦中作樂的要傅衡生乾脆當她媽算了。

    對於她的自我戲謔,傅衡生則是嚴肅的僵著面孔、慘白著臉,好似他才是病人。

    老好人傅衡生啊傅衡生!那時他真是她生命中的天使。

    「阿冬、阿冬。」

    母親溫吞、怯生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夏冬這才想起母親正坐在她家的客廳,等她回話。

    「多少?」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太公式化。

    自她成年後,母親上門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缺錢。以前大學打工只夠應付自己的開銷,連學費都要跟傅衡生伸手,她沒太多的能力。

    現在名氣有了,她的新書一上架,通常是由三萬本起跳,荷包足了,母親上門的機會也變多了。

    只是最近次數太頻繁,她怕母親認識的新男人是想騙她的錢。

    其實活到一定年紀,能用錢買到開心也是值得,更何況她還有能力,沒道理不給。只是她也不是傻瓜,給也要有些分寸,總不能讓母親當冤大頭。她又不是家財萬貫,也沒有長輩在背後撐腰。

    「五十萬。」陳淑珍赧顏的低語,不敢面對女兒。

    夏冬充滿疑問,「可是半個月前我才給你五十萬,我再有錢,也沒辦法每個月給你一百萬。」母親喜歡住在老家,又給她請了個菲傭服侍,樣樣都不缺,開銷花費何時變得如此驚人?

    陳淑珍搓著滿是皺紋的手,艱難的開口,「不然你先借我。」

    她耐心地解釋,「不是我不給,我一個人也花不到哪裡去,這些錢我還有。只是我想知道你大都花到哪方面去?我怕你被騙,你知不知道?」

    「做生意。」

    夏冬聽不清母親呢喃似的自語,再問一次,「是什麼?」

    她這才大聲一點,「是贊助我朋友做個小生意。」

    果然猜得沒錯,母親有人陪,她也放心,但是她要查清楚,「他在做什麼的?」

    「他本來是工廠工人,最近景氣不好,年歲也大了,所以被裁員。」說著,陳淑珍還臉紅,讓掩飾不了風霜的臉看起來有生氣些。

    「要做什麼生意?」

    「小吃的生意啦。要租個店面,買些雜貨。本來是說合夥,不過……」她看了看女兒淡漠的臉色,有點說不下去。

    「不過什麼?」

    「他沒太多本錢,所以……」說著,又為難的看向夏冬。雖然是自己的女兒,不過對她有太多的虧欠,老是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女兒願意奉養,她已經很高興。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懦弱又無用的性格害了她。對女兒,她實在有說不出的愧疚。

    「婆婆喝茶!」陳淑珍聽到小女生的聲音,這才從慚愧中抬起頭來。原來是幼梅端著熱茶出來給她。

    「多謝啦!」這女孩還真是乖,聽說是阿冬朋友的女兒,真是可愛。

    以前阿冬也很乖,常會幫她做家事,只是後來……唉!都是她的錯。嫁不對人,又沒勇氣逃離。

    「媽,拿去吧。」夏冬開了一張支票遞給她。

    陳淑珍看到支票上的數字,喜出望外,剛剛的羞愧感全部一掃而空,連忙說道:「我一定會還你錢,一定會還你錢。」

    夏冬扯動嘴角,當是笑過,「不用了,算是我給你的開店賀禮。」

    「好、好、好。」

    她看著母親彎腰呵笑的消失在門後,心中一陣惆悵。她跟母親的關係,注定是無緣的吧!

    ※※※

    單獨與幼梅生活近一個月,夏冬由憤怒到怨恨,漸漸轉為淡漠、無所謂。這個燙手山芋的出現,就是逼迫她去正視好不容易遺忘的潰爛傷口,包括比較審視她不甚光彩的一生。

    這麼多年來,她個性慢慢平穩,心態也和緩許多;誰知突然馱負著一顆定時炸彈,威力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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