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任倩筠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
「好!」
「英雄救美人,還是個大美人呢!」
她一呆,立刻驚覺自己臉上的面紗已然脫落,但是更令人面紅耳赤的還在後頭。
「一個姑娘家讓你這男子漢給抱住了,你可得負責啊!」
這本是一個老婦的玩笑話,她卻突然驚叫一聲,霎時一張臉變得通紅,一顆心怦怦亂跳。他……他的手正不偏不倚地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朱懷文也立刻警覺到這點,不過他並沒有像被燙著般地立刻鬆開手,而是慢條斯理地滑下,光明正大地圈住了她的腰。
「你……」她又急又氣,準備撐起身卻被他故意翻身壓住,她羞窘難當地低斥:「還不快點讓我起來!」
朱懷文明知眾目睽睽之下,與一個姑娘家摟在一起不僅十分無禮,甚至對這位姑娘的名節已有所損害,但他就是無法將目光自近在眼前的嬌媚臉蛋上移開。」
她白玉般的肌膚透出暈紅,一雙蕩漾著柔波的眼羞窘地閃躲著他的目光,烏雲般的秀髮部分垂落背後,部分攏在頭頂,上頭簪上墜著珍珠的金釵,那珍珠隨著她緊張的呼吸前後輕搖,使她看來楚楚可憐又明媚動人,他不禁深深為之著迷。
他伸手停住珍珠的搖晃,讓震動在他掌中止息,順勢撫上她的臉頰,深情的目光直視著懷中的她,低柔誠懇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負責的。」
再深深看了一眼,他才依依不捨地起身,伸手欲扶她起來,卻被她憤恨地揮開。
顧不得拍去身上的青草,顧不得尋找不知落在何方的面紗,也顧不得分辨方向,秦可卿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出醜的地方。
第三章
「姑娘,姑娘……
不管後頭的朱懷文如何叫喚,秦可卿只管低頭往前走,再也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不知不覺,遠離了喧囂熱鬧的街道,忽然瞥見右邊一條清冷的小巷筆直地伸展出去,也不管它到底通往何方,腳步一轉便走了進去。
哪知這條小巷原來是條死巷,盡頭是一整面的綠瓦粉牆,她愣住,往左邊望去,見三重石階上是一間規模不小的寺院,寺院的金漆匾額上寫著——鐵檻寺。
朱懷文從後面跟上來,微喘地道:「姑娘,這兒是鐵檻寺,你跑來這兒做什麼?難不成小生失態非禮了你,你便要削了頭髮做尼姑嗎?」
這幾句話原本也是朱懷文為了消她心中之氣,開玩笑說的,哪知道秦可卿一聽更覺心如火燒。
她突然轉身,啪地一聲,用力地給了他一巴掌。
他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巴掌,俊美白皙的面頰頓時出現鮮明的指印;他摸著面頰,臉色陰沉下來,一雙眼高深莫測地閃爍著。
秦可卿雖然一掌得手,暫時得了痛快,卻也不禁被他的面色嚇呆了。
從遇見他開始,他一直是折扇輕搖,一派溫文有禮、閒逸瀟灑的書生模樣,如今給她這麼一打,頓時變了個樣子,目光陰惻側的,神情極為可怕,這使得平常優雅從容,天塌下來還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的她不禁看得心中發麻。
「你為什麼打我?」他負氣地問。
她一咬牙,有些害怕又有些氣憤地回道:「你難道不該打嗎?」
摸著臉頰的手緩緩地放下來攬在胸前,他不服氣地道:「好,那你倒說說,我為什麼該打?」
她萬分驚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該打?你居然問你為什麼該打?這表示從頭到尾你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犯錯是嗎?」
「我是不這麼認為,所以要請姑娘為在下指點迷津。」他雖然說請,言語間卻仍然顯得相當氣憤。
哼,裝瘋賣傻是吧?「好,那我就為你指點迷津。
你分明一直跟著我,卻又不承認;在十竹齋,那是你的書坊,你在我身邊一站就好幾個時辰那也就算了,可為什麼我出十竹齋,你也跟著我出來?
「我進富春堂,你跟著我進富春堂,我上淮青橋,你跟著我上淮青橋,下了橋我往西,你還是跟著我往西;為了避開你,我才會迫不得已往東走,才會差點被板車撞著,也才會被你……被你……」說到這裡她臉頰羞紅,被他摸到胸部的事她講不出口,只好支吾其詞。「你……你還敢說你沒有錯嗎?」
本來他的確是在跟著她,承認了也沒有什麼,但是被她這麼一打,倔氣一上來,他是說什麼也要反駁到底。
「你也說了,十竹齋是我的書坊,那你也知道,富春堂也是我的書坊,你在十竹齋找不到你要的書,我跟你說除十竹齋之外別處再不可能找到你要的書,你不信我,硬要進富春堂。
「我覺得你是在懷疑我朱懷文說的話,而我朱懷文說的話從來也沒有人敢懷疑過,所以我才會又跟著你進富春堂;至於淮青橋,那橋上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你怎麼不說別人跟著你,非要說我朱懷文跟著你呢?至於你往西走,我剛好也要往西走,你忽然往東,本來也不關我的事,我只管走我的路就是了,但是眼看著板車要撞上你了,我又是離你最近的人,你說我能不管嗎?
「我救了你的命,你卻反過來賞我一巴掌,我說了你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果然你的確是個表裡不一的人!因為你的外表溫柔和善,應該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可是你的內心偏偏喜歡跟你的外表作對,所以你才會出手打你的救命恩人,我說的對吧?」
什麼?她腦中一團混亂,只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他怎能……怎能說得好像他是無辜的那個,而她才是無理取鬧的人?她向來最以自己能在任何情況下保持冷靜,不會失去溫煦的面容自豪,但是現在,她真的有種想上前掐死他的衝動。
「我知道你氣我不小心輕薄了你,但是我不是說了我會負責嗎?我說了我會負責我就是會負責,你這樣生氣地到處亂走,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我既然說了我要負責,當然就得保護你的安全,我看你一路走到鐵檻寺來,擔心你一時想不開削了頭髮做尼姑,這才好心問你,誰知道你竟然不領情;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又為什麼忽然打了我一個巴掌呢?」
聽他理直氣壯地說了一堆,她混亂的頭腦不禁亂上加亂。世上怎麼會有他朱懷文這種人?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她忽然用沮喪帶點硬咽的語氣道:「你……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存心戲弄我?」
他眉一挑,正色道:「裝傻?我為什麼要裝傻?你說戲弄,我又為什麼要戲弄你?」
她眼睛看著他,心底卻在自嘲,笑自己怎麼會倒霉至此,遇上這樣一個寶貝蛋;說真的,他還有點無厘頭,可說無厘頭他又還挺正經的。總之到目前為止,她完全看不清楚這個人的真面目,那讓她既挫敗又沮喪。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朱懷文到底是深藏不露,還是他真的本性就如此?無論如何,她從出生到現在,還未曾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既氣憤又沮喪,既懊惱卻又無力。
她閉了閉眼,忍住心中巨大的挫敗感,道:「好,朱懷文,你贏了。不管你是裝傻也好,或是想戲弄我也好,總之我奉可卿今天是狼狽透頂也倒霉透頂,本來我也不是那麼想去鐵檻寺,但是現在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你挨了我一巴掌,現在我跟你道歉,至於負責,那也不必了,我只盼今生今世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
她最後說了這句話,一點激動的情緒都沒有,倒是誠心誠意,只盼佛祖能保佑她再也不要遇見他了。
朱懷文聽了這話,忽然喜上眉梢,如獲至寶地道:「原來你的名字是秦可卿,可卿可卿,嗯,可人溫柔,這卿字嘛,說卿卿我我可就行不通了,若說卿本佳人那倒是說的通,總而言之,真是個與外貌相符合的名字……」
她聽他口中唸唸有詞,兀自陶醉地咀嚼著這兩個字,那神態模樣呆氣十足,跟之前挺起胸膛來狡辯的朱懷文簡直判若兩人。
「本來我是很生氣,因為我在家裡從來也沒被人打過,不過現在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不用費心地去查問,那麼你打我這一巴掌」,我也就不生氣了。至於你說不想再見到我,這可就有點難了。」他側著頭,狀似苦惱地思索著,「因為這金陵城說大雖然是很大,但比起整個大明朝的土地卻也只是滄海一粟,只要兩個人有緣啊,走到天涯海角都還是有可能會碰頭的,更何況我們兩人已然是緣訂今生了,不只今天碰,以後的每一天,只要我不是出外不能回來,那就一定能碰頭,所以你說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到我,那是很難,非常難。」以後跟她成為夫妻,自然是要天天見面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