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任倩筠
「小姐成看您這字寫得挺好,要不然我先替您保管起來,等哪天您想到了,再幫您裱起來可好?」瑞珠一手抱起跳下素可卿懷中的波斯貓說道。
「嗯……隨便你吧!」她把荷花翠玉扇墜繞在掌中把玩,漫不經心地應著。
這瑞珠就是比寶珠多了些心思。她不像寶珠,奉秦可卿的話為聖旨,比較勇於提出自己的想法。
「小姐啊,不如我們不要待在房裡寫字了,今年菊花開得很好,我們到花園裡賞菊去好嗎?」除了機靈,她還常利用各種機會走出天香樓,比方說借口讓她到花園賞菊,自己順便游賞大觀園。
她懶懶地脫了瑞珠一眼,似怪非怪,倒是身體已然離開花梨木椅,走到罩著窗紗的方格窗前,將已然開啟的窗門又往外推了一些,極目測覽,果然秋菊怒放,滿園新色。
她輕輕巧巧地倚在窗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對瑞珠道:「好吧!就稱了你這鬼靈精的意,我們到花園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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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的這座大觀園,富麗堂皇,精雕細琢、雕樑畫棟,具有皇家園林的氣勢,想當然花費了賈府不少銀兩。還好,賈家乃是金陵首富,至於到底有多富有?那就不是她秦可卿關心的重點了。
杭菊沿著鵝卵石步道種植,其它如大波斯菊、秋海棠則穿插其間,她邊走邊看,繞過石塊堆砌的假山,穿過小徑,已經可以遠遠地看見沁芳橋。沁芳橋上蓋著沁芳亭,若由亭內往外望,可以看見碧綠如鏡的湖水。
大觀園的建築除了有皇家園林的氣勢之外,又兼有江南園林的典雅。園中的中央部分是一個大湖,有個小河道將各部分的建築連接起來,所有的庭園建築都費了一番巧思,處處展現貿府金陵首富之家的與眾不同。
寶珠與瑞珠在她的身後,一會兒放目四顧,一會兒又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她知道她們在找賈寶玉的蹤跡,那個住在怡紅院,見了女兒便覺欣悅的賈府少爺。
很多丫鬟都喜歡他,可她偏偏厭惡他那滿身脂粉味的樣子,雖然表面上見了他她總是一副溫柔可親的笑臉,可實際上,她盡可能別遇著他。
像現在,明知道沁芳亭是他平常與眾家姐妹約會談天的地方,她就故意駐足停留在一株萬壽菊前,泰然自若地欣賞她的菊花,故意不去看瑞珠、寶珠那一顆心早已飛到沁芳亭的焦急模樣。
「小姐,您別只顧著停在這兒,沁芳亭那邊還有更好的菊花呢!」瑞珠心裡著急,有些沉不住氣。
「是嗎?」她的視線仍停留在萬壽菊上,笑著嗔怪道:「我看啊,要我出來看菊花是假,你自己想看寶少爺才是真的。」現在是賈寶玉不在沁芳亭,她才願意停留在這裡,若是見他在沁芳亭,那她肯定會往反方向而去。
「小姐……」瑞珠小臉一垮,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您可別冤我,您也看到啦,這菊花的確是開得很好嘛!而且天氣這麼好,不出來走走多可惜呀!
再說您這位仙女一出現在花園啊,這些花花草草就更有顏色了。」她語氣一轉,又變得聰明伶俐起來。
她對這些恭維只是不以為然地搖頭笑笑,目光的焦點則轉向另一株菊花。
寶珠雖然也是心神不定,但是比起瑞珠則沉穩多了,她見不遠處有塊大石頭,便道:「小姐,我看您也累了,不如我們到那塊石頭上坐著歇息吧!」
「嗯,還是寶珠好,時時刻刻惦記著我這個主子,你啊,腦袋裡一天到晚就裝著寶少爺。」
「小姐!」瑞珠嬌嗔著,羞窘地為自己辯駁:「我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光想著寶少爺,而是……您也知道,我跟寶珠從小被買進來跟著少爺一塊兒長大的,除了寶少爺,還有寶少爺身邊的侍從,賈仁賈義兄弟,他們也都是跟我們一樣,我們感情如同一家人嘛!多日不見,總是難免想念……」
秦可卿優閒地搖著絹扇,心裡雖然也很樂意放她們走,她好一個人靜下來想些事情,但表面上她還是得維持主子的架式,因為瑞珠這個直率的丫頭,得意起來有時會忘記自己是個婢女;她倒是無所謂,但賈老夫人以及賈夫人可就不允許丫頭這麼放縱了。
「我知道你們倆一旦出來,心就往沁芳亭那兒跑了,我看這會兒寶少爺不在沁芳亭,你們也是魂不守舍,心思都在大觀園裡尋找他的蹤影;也好,你們去找他吧!找著了順便替我問候一聲。可是切記,主子是主子,丫頭是丫頭,我雖然縱容你們,我的頭上還有許多人,你們別給我惹麻煩,知道嗎?」
兩人一聽喜出望外,瑞珠已是迫不及待,寶珠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們倆都走了,誰來伺候小姐呢?」
寶珠一張嘴雖然沒有瑞珠靈巧,心思倒是非常細膩,為了減輕她的愧疚,她放柔目光,綻出一抹溫煦的笑容道:「行啦,我就在這兒坐著,賞花看蝶,用不著怎麼伺候的,你們倆平常也夠辛苦了,就趁今天秋高氣爽,放你們一天假吧!」
「那,多謝小姐。」
兩人欣喜地一福,挽著手臂就往沁芳亭的方向去了。
直到兩個淡紫色的身影過了橋,繞過沁芳亭,消失在沁芳亭的另一端,她才把視線重新放回滿園的秋色。
其實想想,她們做奴婢的也真可憐,天天在主子面前轉來轉去,沒有自由也就算了,比較倒霉的,遇上脾氣差的主子,三天兩頭地挨罵,那做奴婢的就更是辛苦了。
還是現代人好,像她,從小衣食無缺,一路念到大學,想上哪兒便上哪兒,擁有完全的個人自由,相較之下,古代女子就可憐多了。
出生時命運操縱在自己父母手上,一旦嫁人了,就變成操縱在丈夫手上,運氣好的,一輩子安安穩穩,榮享富貴,就像認養她做孫女兒的賈老夫人一樣;運氣不好的,就像瑞珠跟寶珠,做人家的婢女,將來要被安排嫁人那是福氣,要是犯了錯,得罪了主子,那就被轉手賣出也不一定。
所以呢,成全她們一時的快樂,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秋風恰人,她一件淡黃對襟帔,上繡菊花與翩翩飛舞的彩蝶,鮮艷嫵媚,宛若花中仙子。
她以自己特有的慵懶節奏慢慢地觀賞菊花,渾然不覺沁芳亭裡有一雙眼正噙著微笑,把她當成花園裡最美麗的光景在欣賞。
直到游移的目光慢慢地又轉回沁芳亭,這才發現那兒站著一個男子,束腰白衣長袍,束髮結冠,手上一柄折扇輕扇,姿態雍容儒雅,儼然也是富豪或貴族子弟模樣;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凝視,不知道這樣看著她多久了。
原本的閒情逸致頓時消散,那雙既柔又深,帶著幾分朦朧的美目一斂,冷冰冰地看著那人。
沁芳亭下的陰影很巧妙地遮住了他的容顏,秦可卿看不真切,只依稀辨出是個年輕男子;相對之下,自己位於初秋亮麗的陽光下,容貌想必是給他瞧得一清二楚了吧。
她心裡一陣不快,這人怎麼如此大膽,目光直盯著她不放呢?
她乾脆站了起來,搖著絹扇,一雙冷澈的眸子也絲毫不客氣地往那人身上打量,這在古代其實是相當大膽的行為,可她來自現代,沒道理給人瞧透了卻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
沁芳亭那人明顯地笑了,折扇一收,向她彎身行禮,她臉上的神情則更冷了,連禮也不回,舉足便往與沁芳亭相反的方向走。
她走,他也走,兩人的視線遙遙相望,那人目不轉睛,癡癡地只是向她凝望,絲毫不留意自己的腳步,終於「咚」的一聲,額頭撞上了沁芳亭的木柱。
他痛叫一聲,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搔著後腦,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仍癡癡地鎖住秦可卿。
她怔了一怔,這種蠢樣可跟他外表的瀟灑一點都不相稱,她掩著嘴笑了出來,不知這個見了美色便渾然忘我的呆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她本想走過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誰,賈寶玉的聲音卻在此時由另一邊傳來——
「小王爺,原來你在這裡,害我滿園子找得……
咦,你怎麼啦?額頭怎麼啦?」他的聲音有些喘,卻是一派的天真爛漫。
她不願意讓賈寶玉看見自己在這兒,於是迅速轉往另一個方向而去,那個沁芳亭裡的小王爺也就這麼被她給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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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素轎抬進了南京城最熱鬧的街巷內,領在前頭的淡色青衫侍女正是寶珠跟瑞珠。
寶珠靦腆害羞得只敢用雙眼興奮地瞧著熱鬧的市集;瑞珠就不一樣了,巴不得把她所知道的一古腦兒通通倒出來。
「前面是三山街,南京城的店肆酒樓都集中在那兒了,有綢緞廊、裱畫廊、書鋪廊、折扇店、包頭店……不過小姐您要找書的話,還得去狀元境;三山街和太學前當然也有書鋪,不過還是以狀元境最集中,您可以到十竹齋,再不然可以到富春堂、文林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