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凱琍
早晨,就像每一個平凡的早晨,紀家那具古董時鐘敲了七聲響,管家許月櫻指揮僕人準備好早餐,並—一檢視是否有所疏失。
許月櫻是從紀家旅館退休下來的員工,紀家的規矩她都瞭若指掌。
老爺紀谷威年輕時曾留學日本,總愛吃日式早餐,一般規矩是干飯、味嘈湯、竹夾魚和各式小菜。
少爺紀雲鵬正在補習準備重考者,最重要的是要補身補腦,而且他不會挑東揀西、不愛找人麻煩,廚師反而能多加創意。
至於紀雨情小姐,則是數十年如一日,她偏愛吃中式餐點,總是三漿加上燒餅油條,為了養生之道,還要多加一盤當季水果。
七點整,餐桌上一切準備妥當,紀家三位成員準時到齊,互相道了聲「早安」以後,就不發一言的各自進餐。
紀雨情一邊用餐一邊看旅館的帳目,這動作已經太習慣、太自然,要是手邊沒有工作,她甚至不知如何用餐。
自從十年前母親去世之後,十五歲的紀雨情就擔當起女主人的角色,當她考上觀光管理科後,紀谷威也逐漸將全省二十四家旅館交給她打理。
這十年來,她最常做的打扮就是白色襯衫和藍色長裙,旅館制服是她最愛的打扮,一頭長髮也綁成小髻。
工作上需要創意和衝勁,她也懂得接受新的東西,但在私人生活上,她不喜歡變化,因為變化就代表著難以掌控的意味。
現年四十七歲的紀谷威只掛名榮譽董事,出席一些商場會議,收集各類情報資料,其餘時間多投入宗教活動。
此刻他正慢條斯理品嚐早點,手中不斷數著念珠,為早逝的亡妻祝禱。
紀雲鵬正值青春發育期,是家中唯一專心吃早餐的人,雖然他手邊擺著數學公式表,但他對食物還是比較有興趣。
當紀雨情用完早點,看看日曆,時間所剩不多了,她決定展開一段「訓弟宣言」,「雲鵬,最近書念得怎麼樣?還有三個月就要聯考了,這次你一定要考上,不然就送你到日本唸書。
日本?跟老爸一樣?天天吃那種冷飯壽司、沒煮過的生魚片,還有每次都要攪拌才能喝的味嘈湯,哦!他才不要!
紀雲鵬正想開口,紀谷威卻先說話了,「反正你好好唸書就對了,千萬別在補習班裡搞什麼男女戀愛,你從小就是念男校長大的,外面的壞女孩很多,別上當了知道嗎?」
「是。」這是紀雲鵬唯一的台詞。
「記得,千萬別像那個程子鴻,竟然跟人傢俬奔,簡直丟臉丟到家了!」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哼!紀谷威對這種敗類最不屑了。
又來了,紀雨情眉頭微微一皺,事過境遷已經三年,爸還是老拿同樣的教材來宣讀,當初她被未婚夫拋棄的創傷再次揭開,雖然,那大多是屬於自尊方面的。
再說下去又沒完沒了,紀雨情不願舊事重提,只丟下一句,「雲鵬,總之你得給我考個大學回來。」
語畢,她走向門口準備開車上班,工作總是能讓她平靜下來。
飯廳裡,紀谷威卻還叨念不斷,「你得知道,我們紀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等你大學畢業、當完兵,回家繼承家裡的事業,到時我們就會給你找個好對象,在此之前,你絕對不能亂來,聽清楚了沒?」
「是。」紀雲鵬終於抬起頭,提醒老爸時間已晚,「我快遲到了,我可以先走嗎?」
「記得好好給我唸書!」
「是,爸再見。」紀雲鵬背起背包,抓起數學公式表,快步低頭離開。
上了車,總算不用再戴假面具了,他這才允許自己露出甜蜜的微笑。
想到那個有著一雙冰冷小手的女孩,紀雲鵬卻是全身都燥熱起來,她是個多害羞、多單純的小東西,而這也讓他發現自己是個多霸氣、多激烈的大男人。
啊!戀愛戀愛,雖然還沒上大學,不過他要先修好這門學分!
「當當!」補習班的廣播器傳來人工鐘響。
午休時間,只有短短的四十分鐘,有人想吃飯,有人想吃麵,有人想睡覺,而對紀雲鵬和思寒來說,他們只想談情說愛。
相識三個多月來,他們從一開始的吵吵鬧鬧,直到此刻的甜甜蜜蜜,就像所有少男少女的戀情一般,一開口淨是無聊透頂的廢話,卻也是記憶深深的情話。
打從第一次,紀雲鵬拿她的手套作威脅,要她在午休的時候和他一起吃飯,後來每次他都有不同的借口,時間一久,她竟然也覺得習慣了。
難不成她有被虐的個性嗎?被動消極的自己,在這男孩的百般糾纏之下,好像一點一滴的融化了,呵!或許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吧?
兩人總是來到頂樓,拿著自己家裡準備的愛心便當,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直到都送進對方嘴裡才滿意。
人間四月天,正是戀愛好時節,兩人肩靠著肩,說不完的情意濃。
但即使是萬里無雲,也偶爾會傳來幾聲悶雷。
「要是我哥和我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他們可能會發瘋的!」思寒想起那種畫面,甚至恐怖得有點好笑呢!
紀雲鵬腦子裡的卻是另一幅景象,但也同樣的可怕又有趣,「我家也是,恐怕我姐和我爸都會昏倒的!」
「我們兩個……好可憐喔!」思寒不由得歎氣起來。
看她那無辜純真的表情,似是無言的誘惑,雲鵬再也忍不住衝動,一低頭,在她頰上偷了個吻,也吻去了她的無奈。
「不准歎氣,歎一次氣會老三歲的,到時你成了千年女妖,我可不敢要你!」
好燙!她瞬間臉頰緋紅,「你怎麼可以親我?」
「怎麼不可以?」他眼中的是得意、是狂野的神采,「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相識以來,他很瞭解她是個保守又內向的女孩,也因此他一直不敢跨越雷池,耐心的等候著她能接受他,既然她都肯讓他握她的手了,再進一步親個臉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思寒聽到他這樣宣佈兩人的身份,雖然內心猛跳,卻還是矜持的道:「我又沒說過,那是你自己說的!」
「才怪!你的眼睛每天都在對我說,思寒要雲鵬親親,思寒要做雲鵬的女朋友,思寒要一輩子都跟雲鵬在一起……」他就愛看她臉紅,更加努力的逗她。
「你……你好不要臉!」思寒才要大發嬌嗔,卻被他封住了紅唇。
她的初吻,就發生在這風大的頂樓上;她的初戀,就烙印在這十九歲的青春,思寒隱隱約約明白,她正在經歷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刻。
說什麼也來不及了,如果時間倒退三個月,如果她早知將有如今這一幕,她還是不會改變任何一天,儘管當初她是那麼毫無預期、毫無等待。
啊!只是雙唇的碰觸,為何能引起無限的溫柔和痛楚?教人幾乎就要為了這瞬間的美麗而落淚。
彷彿是許久,也彷彿是數秒,他稍微離開了她的唇,雙手撫在她粉紅的臉上,忍不住歎息道:「我愛你。」
思寒全身都要發抖了,原來聽到這三個字,真會有那種升天的昏眩感呢!
看她默然不語,他有點心急起來,催促道:「說話啊?」
「說……說什麼?」她第一次談情說愛,不知該如何應對?
真是個小傻瓜,這也要人教,紀雲鵬非常寬宏大量的道:「說你謝謝我,說你也愛我,說你真是太幸福了!」
什麼嘛?「你這壞人!」思寒的小手打在他肩上,有慌有怒也有甜蜜。
他低低的笑了起來,擁住她的身子,聲音變得認真而嚴肅,「答應我,不可以讓別人這樣親你、這樣抱你。」
她把臉貼在他胸前,那心跳聲像是催眠,她不禁應了一聲道:「嗯!」
「答應我,我們要好好唸書,考上同一所大學。」
「嗯!」為了他,她不知比以前用功了多少倍。
「答應我,考完聯考以後,你就跟我私奔。」
「咦?」她沒聽錯吧?他剛剛真的說出了那兩個字?私奔?她一時之間幾乎想不出那是什麼意思。
「不敢嗎?」他捏捏她的粉頰,挑眉道:「我們就像被關在籠裡的鳥兒,從來沒有離開過家裡,等考完試,我們一起去環島旅行,七天的蜜月假期,你不敢嗎?」
「旅行?假期?」那對思寒來說,簡直就像作夢一樣,不!就連作夢她也不曾如此膽大妄為過。
「沒錯,就只有你跟我,沒有你哥哥、你媽媽,也沒有我姐姐、我爸爸。」
多美的那一幕,思寒立刻心生無限嚮往,但卻也有無限憂慮,「可是……我們要怎麼樣才能逃走呢?我們的家人會不會真的發瘋或昏倒?」
「逃走的方法我已經想了十幾種,隨便你挑哪一個都可以。至於我們的家人,只要打電話告訴他們不就得了?這樣被壓抑了十九年,我實在快不行了!
「我也是,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過要離家出走!」而且,還是私奔這樣瘋狂的事情,簡直就是革命、就是造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