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高校教師

第5頁 文 / 林如是

    的確是沒胃口。沈冬生笑笑,說:「也不怎麼餓。」

    「要不要我的分一點給你?」說著,要將她那一團黏糊糊的奶焗海鮮叉一半給他。

    「不用了。」沈冬生連忙搖手阻止。那一大團黏糊糊的東西吃下去,他不胃痛才怪。

    唐荷莉是個懂得品味的女人,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一股時尚的標準;他也愛她展現出來的那款優雅。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女人味,他都能欣賞,但是……

    這樣就好了嗎?就是這樣嗎?偶爾——不,時時,他會這麼問自己。他甚至不記得他是怎麼認識唐荷莉的。

    唐荷莉有甜美的笑容,優雅的丰采,女人味十足的氣味感;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女人,他的女朋友,他卻心不在焉在想什麼?

    「春假快到了吧?有幾天假?」唐荷莉已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四天還是五天吧。」沈冬生回得不確定。好像整整有一個禮拜吧,如果加上週末假日。不過,他真的不確定。

    「你確認一下。我把年假挪一挪,湊在一起,我們利用這個假期到國外旅遊渡假,你說好不好?」

    上次的情人節,他有三星期的寒假,他們在泰國芭達雅的海灘過了一個慵懶的假期,還看了一場饒有趣味的人妖秀。

    「你還有假嗎?」他問。

    唐荷莉聳個肩。「如果假用完了,我就請假嘛。」

    「這樣不太好吧?」這口氣聽起來像推托,沈冬生連忙補充說:「你工作那麼忙,脫得了身嗎?」

    「可是,」唐荷莉停下又干,嘟了嘟嘴,「人家想跟你在一起嘛!」

    她這舉動十分嬌憨,用在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身上,一點也不突兀,反而顯得相當可愛俏皮。

    沈冬生握了握她的手,用吸管喝了一口檸檬汁。

    好酸!

    「這次恐怕不行。」如果可以,他真想丟掉吸管,直接端到嘴巴大口大口的喝掉。

    唐荷莉抬眼詢問。他解釋:「有個同事邀我春假去他老家作客,早就答應的,不好改口。」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剛剛才決定的。突然就決定的。

    「前些時候吧。我忘了,一直要跟你談的說。」

    這不算謊話吧?蔡清和的確跟他提起這件事,而且好幾天前的時間也算是前些時候吧?

    唐荷莉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嘴說:「這麼不巧,人家好期待的說……」

    「對不起,下次吧。」沈冬生抱歉地扯扯嘴角,想笑,但沒笑成;想給她一個彌補的承諾,終究還是吞了回去。

    唐荷莉還是原來的唐荷莉,不對勁的是他不,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低調、不管對什麼都無謂——究竟為什麼他會和唐荷莉在一起?

    啊!想不起來了。他就這樣無所謂的過過來,沒有必要或非必要的想望,甚至對生活沒有太大的熱情——

    他暗暗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竟變得幾分文藝腔了?

    「看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看我也來一些吧。」他指指唐荷莉吃著的那團黏糊糊的奶焗海鮮,討好地表示。

    果然,唐荷莉笑了起來,甜蜜的分給他一大半。

    沈冬生微微對她笑了一笑。

    認識唐荷莉以後,因為她有甜美的笑、愛笑,所以他陪著笑的機會也多了起來;所以,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好幾條,常常覺得嘴巴和臉頰酸。

    啊,他多懷念那個不笑的人兒……那段回憶輕輕的日子……

    第三章

    四月了,天氣慢慢在暖起來。東邊升起的太陽照得有此而眼,灰撲的街道在陽光的白花中逐地染了幾多顏色。

    沈冬生伸手遮了遮眉眼。陽光刺得他眼睛幾乎睜不開。車窗外的風景白花花的溶成一片,快速的倒退;北上的自強號車廂裡,幾乎空了一半。他把長腿伸直,擱在對面的座椅上。坐在對面另一側的蔡清和看他一眼,說:

    「不舒服?要不要我跟你換位子?」

    沈冬生比個手勢,表示不必了。

    直到現在,要回到他們擁擠的城市的歸途上,他還是不太能相信,他居然真的跟著蔡清和回到他的老家,還住了三天!

    自從明白瞭解所謂的社交辭令語言這回事,他就不把別人的承諾當回事。人與人之間,泰半的寒暄,多只是敷衍;好像西方人愛聊的天氣與馬屁,只是一種社交,沒有必要看得太嚴重。

    而他原也以為蔡清和只是說說了事,沒料到他真的當真;而為了不使他對唐荷莉說的那些話變成謊言,想了想,他到底還是點頭了。

    「你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蔡清和又瞄他一眼。

    「沒事。」架子上、座位上大包小包的,全是蔡清和老媽硬塞了要他們帶走的。不消說,不是補的就是吃的。

    「沒事才怪。」蔡清和怪聲怪氣,但也無意追根究柢,說:「這下你也看到了,該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了吧?」指他爸媽逼他相親的事。

    那倒是。沈冬生同情地投他一眼。

    蔡清和的老爸老媽未免也實在太誇張且太緊張了。三天的行程排得滿滿不說,且全家出動。不修邊幅的蔡清和硬是給逼得理了一個土斃的西裝頭,外加三件式套裝。

    「我看那女孩不錯,你父母好像也挺中意的,你倒可以考慮。」對方個子小小的,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臉龐兩個小酒窩,不語先笑。而且又在小學教書,和蔡清和相對又相稱。

    蔡清和翻翻眼,擺了擺手,一副「饒了我,休說」的表情。

    「那麼秀氣的女孩,我這種老粗的個性,不成的。」搖頭又搖頭,「好像捧個昂貴精緻易碎的水晶,時時怕給摔碎了,一顆心吊得七上八下,緊張個半死,只是活受罪。」

    「你都還沒嘗試,就先下結論,怎麼知道不適合?」沈冬生不以認然。

    蔡清和相親的女孩說秀氣是秀氣,但還不至於如他說的那般誇張。事實上,那種易碎的水晶制女孩,這種時代已經不多見了,甚至幾乎絕種。現在的女孩,絕大部份都挺強悍的,她們只是擅於偽裝。

    像唐荷莉那樣。

    啊……怎麼……下意識裡,他是那樣看待唐荷莉的嗎?

    他對唐荷莉究是怎麼想的?他跟她在一起,究竟在求什麼?越想他越糊塗了。

    「不行啦!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蔡清和直揮手,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冬生聳個肩。「好吧,你說不行就是不行。」反正他又不是他老爹老媽,沒理由跟著窮著急。

    「不過,」但是,他還是覺得「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難怪你爸媽著急。再說,他們也不是急瘋了,替你亂挑對象。你真的那麼不想結婚?」

    「也不是。就是……唉,怎麼說!總之,還不是時候就是了。」

    什麼叫「還不是時候」?沈冬生狐疑的看著他。

    「你該不會心裡還念著以前那個吧?」

    「當然不是。」蔡清和很乾脆的搖頭,「我只是提不起勁。反正,這種事順其自然嘛,時候到了,就到了。我老頭老媽不懂這道理,一勁兒焦急,搞得我也神經緊張。真是!」他從袋子裡摸出一粒橘子,自顧自吃起來。「算了,別再說這個。你呢?」

    「我?」沈冬生錯愕一下。

    「對啊。你為什麼走一行?」氣質不像。

    「為什麼?」沈冬生喃喃反覆,還以為問的是他的感情事。

    為什麼——其實不用太仔細想。教書這工作,好混錢多又有大把的假期。但總不能真的這樣回答吧?

    「你呢?」他反問。

    「我?」蔡清和把剩下幾辦橘子塞進嘴巴,拍拍雙手,說:「反正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工作,就這麼耽擱下來。」

    原來他們都差不多,都不是什麼有大理想、熱血熱情的盡職盡責教師,只是餬口的工作。

    沈冬生微笑起來。這樣也罷,瞭解自己的真實內裡,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神聖性的自我陶醉。

    「我跟你差不多。就是這麼湊合。」就是這樣,就只是生活,他才沒有發笑的熱情吧?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師者,有救無類——

    他們都把這個職業、這個工作推得太崇高深遠了,高得他站在上頭都有些寒顫忐忑。

    其實他只是很平凡的一個人,一個男人。就像他那些同事,其實也只是很平凡的一些人,的一些男男女女。

    徐、夏、生——她那雙空洞、不笑的眼,原來,其實是這樣看他的吧?

    透徹的,直接的,看進他的血肉,看進他的筋骨。

    他原來就只是那樣一個平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看電視讀讀書作作畫。煩惱的話,都是形而上的,比如地球幾時爆炸,人類幾時會絕種毀滅;形而下的,比如吃穿喝用什麼的,因為收入穩定,倒沒什麼可慮。

    他就是那樣一個平凡至極的人,從來也沒有去想、去希望地球為他旋轉。

    「你也挺老實的嘛。」蔡清和意會的笑笑。

    很多事情需要一些名目、形式,太直接、太赤裸了,便失去神聖性。由此,在許多事件關係中,誠實是一種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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