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風聆海
「嗨,又見面啦!」休息夠了,女孩熱絡招呼。
楊澤也覺得這張眸子晶亮的圓臉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你的手好了?」她指著他手掌,很關懷的口吻。
喝——
細眼一瞇他戒慎起來,難不成她參加過那場婚宴,是某家淑媛?
或者集團內員工、眷屬?
「呀……」含糊答道,楊澤也不正面解釋,話題一轉想先試探對方底細。「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愣了一下,並沒有馬上回答。她似乎在思索什麼,大眼滴溜溜不住看他。
哼哼,怕了吧……不是他自誇,大學畢業進公司前他可是好好下過一番工夫地,台灣百大企業的人物關係譜他背得比最近經常光顧的麥當勞一、二、三……號餐還熟,管她是嫡系、庶出、旁支或遠房,只要一個帶性的名兒,他有把握在幾秒鐘內認出她身家背景!
儘管,他往往連人家長相是圓是扁都記憶不清——
過目不忘的記誦能力和逢見必忘的識人能力同時長在身上,這是楊澤式的生存法則,不知不覺地,他教自己漫不經心的經過人,同時也被動著讓人漫不經心的經過他。
「我叫程方潔,」漫想間,女孩已大方報名,食指揚起便琳琳在空中寫來。「路程的『程』,方法的『方』,清潔的『潔』。」
咦,沒聽過耶,他繼續往記憶中的職員名單拔去……程Xx?程OO?他們的小孩嗎?或者是姊妹?……
豈知,便在他還惶惶猶疑無從拆解間,對方話尾驟變,驚得他登然咋舌。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女孩連問兩聲,很期待的表情。
「啊!!我、我、我不是楊澤!」神智一空,脫口便是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渾話。
可,大概讓他斬釘截鐵咬牙切齒的神態給唬住了,女孩的表情看來有些困惑。
沒想到教他胡說,倒嚷出個脫身之法,楊澤靈光乍現,將計就計。
「我不是楊澤啦,雖然常常有客人說我很像他……」
咦,有效耶,女孩似乎輕輕頷首,很贊同的模樣。
「像到前一陣子還有自稱是『遠豐集團』的人來問我耶……」
嘿嘿,這招厲害吧,他先下手為強。
「還有上個月,就素那果楊總裁和姓何的女老闆共同發表合作案沒多久啦,」楊澤越說越得意,連「台灣苟已」都出來了,彷彿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很像」楊澤的地攤小販,「有個記者還拿攝影機來偷拍我幄,鬼鬼崇祟地真素笑死人了,很扯吧對不對,哈哈哈哈……」
「嗯嗯,我瞭解我瞭解。」眼前女孩不住點頭,顯然對他顛三倒四。隨口胡謅的謊話深信不疑,楊澤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成功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請問,楊澤是誰啊?」女孩眨也不眨,絕對認真。
楊澤覺得老天爺總愛開他好大玩笑。
☆☆☆☆☆☆☆☆☆☆☆☆☆☆☆☆☆☆☆☆☆☆
真是夠了!!
楊澤越來越搞不清楚,這攤子到底誰是老闆?!
「你都不用上課的嗎?」好容易才逮到機會,他趁著女孩終於有時間轉頭喝水時趕緊問。
很奇怪,有她主動來幫忙的時侯,小攤子的生意會突然好很多。
「現在放寒假哦!」補習也改到下午。
「啊……」原本想開口婉拒她再來的理由突然失效,楊澤像只鬥敗公雞。
「老闆?」
「來羅!」看,女孩又比他還早一步招呼去了!!
楊澤看著她好快樂的忙碌模樣,不覺停步。
其實,也不是這麼不想讓她來。
只是兩人非親非故,她又……
「對了阿澤,等下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好不好?」女孩從來都拒絕他欲分給她的報償,卻偶爾會提出些奇怪要求。
「嗯。」而他通常都會答應。
因為真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譬如上上禮拜二,她要他陪著去逛書店,再來是上上星期五,她拉他去買了據說是她生平第一包薯條,然後是上禮拜二,他們走進唱片行,上星期五……矣,發現怪事羅
「『小潔』啊,」連名帶姓喊人很奇怪,楊澤仗著自己年齡稍長,把她當妹妹對待。「你怎麼都是星期二和星期五來?」
「幄,因為星期二和星期五補習……」正哼歌,女孩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楊澤耳尖,沒讓她美妙歌聲分神,「你今天有補習羅?」
「沒、沒有啊,」彷彿被嚇著,她硬拗:「我是說星期二和星期五補習……班沒課。
「真的嗎?」楊澤狐疑,卻對這個最近總是號稱閒著無聊打發時間,所以才好玩幫他叫賣的「程方潔」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她應該比陳香香還大,應對進退也還算有體,但在某些事情的認知上卻顯得十分生嫩,譬如……
「阿澤阿澤,」女孩匆匆跑來,手上抓著兩隻車輪餅。「怎麼辦怎麼辦?那阿姨說要收攤了,硬把這餅塞給我。」很彆扭的模樣。
惺,這很正常啦,楊澤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像是週遭食物攤的資源回收筒。
什麼怎麼辦?「你不喜歡車輪餅嗎?」他問,是過甜了沒錯。
「不是啦,」搖著頭像波浪鼓似的,「雖然我沒吃過……」
不會吧,連車輪餅都沒吃過,這小丫頭剛從國外回來嗎?
「我……阿澤我可以吃嗎?」很認真問,像他是她監護人。「當然可以啦,」楊澤失笑,又有些錯愕,「你在擔心什麼?」
「真的可以嗎?」捧著車輪餅的模樣,像珍寶。「我又沒有幫她做什麼……」
「吃吧!」沒留神心底微有股憐惜情緒,楊澤抓起,好玩塞進她嘴裡。
「晤……阿澤,我想喝麥當勞的熱可可,」咕嚕,小嘴放心啃起點心後,大方指使他跑腿。
小妮子似乎把自己當作不同類的人,對他,她什麼時候客氣過?
「快去嘛,趁我還在,你也可以順便買晚餐。」推著,轉回去又唱
楊澤認命離了攤位,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到剋星了,同她交手從沒贏過!
就拿他們第二次碰面來好了……
在跑給曾察追完,又莫名其妙被老天開完好大玩笑後,小妮子幫著他把攤子定回原位。誰知,就在楊澤勞累鬆懈之際,她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滿不客氣地將他鴨舌帽一掀、墨鏡一摘,拉煉型的高領套衫往下一拉,中長馬尾用力一扯一
「對嘛,這樣看來帥氣多了。」笑靨甜甜,顯然相當漏意自己為他量身訂做的新造型。
「喂!你……咳咳……」頭臉乍然涼颶,楊澤又驚又慌,迎面灌來的強風卻讓他一句話噎在口中,下不去也上不來。
「晤,會冷是不是?」她意會輕咬,小手毫不遲疑地往攤上一探。
幾分鐘後,楊澤的脖子上便多了條素色海巾,簡單標緻的一個結花,扎扎實實護住他搔癢作怪的喉頭,讓他一時間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嘿,這樣就行了,裝飾、保暖兼作活廣告,我保證你的生意一定好的起來。」女孩說著,用力拍擊他過高的肩頭,像大姊大訓小弟的那種打法。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誰?你想怎樣?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嘛?楊澤腦袋裡瞬時不知閃過多少義憤填膺的句子,衝口而出便是:
「啊……「謝謝」!
因為那廂,小妮子正笑嘻嘻地拿著他的婚戒招搖。
楊澤這才確認自己的相人能力究竟有多爛,人家不過是沒穿制隊稍稍養長了頭髮,高聲尖叫換成古靈精怪,熱絡明快取代謹慎疏離……
怪哉,怎麼都在最狼狽的時候教她看見?
而他……對了!楊澤連忙往懷中一探:「這個還你。」
是她那時硬塞的錢包,裡面分文未動。
「那個……手帕被血跡弄髒了,」他解釋,想想指著攤上貨物。「要不然你挑幾件喜歡的好了,算是謝謝你兩次幫忙。」
「晤,好啊,謝謝。」小妮子大方受禮,開心地選了只純白綢帕,帕角一端繡著水色鈴藍,細巧巧地,就像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楊澤愣了會兒,方纔他也是直覺就想到這件小東西適合她。
「那,這就還你羅!」她想將戒指套回他手上。
「不!」楊澤活像避瘟疫似地倉皇躲開。
「這不是你的嗎……」呆了呆,她語氣錯愕。
「是。」他無從抵賴。
「可是你不想要。」這回是帶著些許指責的肯定句。
「嗯……」他低頭。
「這是結婚戒指吧?」對啦,那天他身上穿了禮服,脖子上還繫著可愛蝴蝶結的那種。
「晤……」楊澤開始翻白眼。
「為什麼?」小臉湊近,一雙晶亮滿滿好奇:「為什麼、為什麼哩?」
「呢——」猛翻白眼。
撐不下去了,他索性撇開。
「難不成你對不起人家?」倏地,小腦袋天外飛來答案。
「才、才不是呢!」楊澤激動反駁,之前聽閒語還可以充耳不聞,現在赫然教人問到頭上,他直覺便帶自己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