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風聆海
「呼……沒事沒事……」捂著胸口,路小冉定定神。
其實補習班附近的怪人真的很多,一個多月晃下來她就慢慢知道了。
不過,將這種「怕」和她近來越來越能體會、越來越得心應手的「自由」相比,路小冉寧願選擇後者。
好像就從那莫名其妙的夜晚開始,路小冉染上了蹺課的毛病。
更精準說,她變得習慣只上課一半就趁休息走人。而後在那距離補習班下課前的九十分鐘裡,沒人在意她是不是路靖平的女兒,沒人管束她該怎樣或不怎樣。彷彿滿街繁華霓虹間的一簇黯淡,因為自由,因為無所拘束,路小冉終於真切感覺了自己另一半的存在!
呵,猶記得當時自己怯然轉回去拿書包時的錯愕,居然只有朱柏信和程方潔發現了她的失蹤,而且因為怕這件事被路靖平知道後她的麻煩更大,兩個人都主動拍胸脯保證決不會洩漏給她父親知道。
事情就這樣輕易過去了。
一開始她實在驚喜著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路靖平一樣固執不阿?!她漸漸觀察到補。補習班導師只會按照那張課前點名表循例辦事,而且只要作業照交,模考照考,自己用功把成續考高些讓人抓不到小辮子借題發揮……
就算是朱柏愷也自有一套為她蹺課行徑解釋的說法。
「嗯,要我是你也會不想上課,」補習班大樓前,朱柏愷想拍她肩又不敢,「去吧,自己小心點,等一下站牌前見!」揮揮手,好男孩趕搭電梯上樓做筆記了。
他從來不會忘了她這份,路小冉心虛感激。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父親口中的「變壞了」,現在的她敢做以前好。多好多不敢做的事。或者,她終於如父親所願地「長大了」,現在的她能做以前好多好多不能做的事。
但,還是有好多事情她不明白,好多好多事情她不敢做。
譬如……路小冉笑了一下,捂手呵氣。
至今連她自己都還搞不清楚為什麼聯考時會突然想劃錯讀卡,然後就任它一科接連一科,信手塗鴉地玩……
啊,看看腕表,時間不早,該去車站等車了!晤,那男人還在那兒……真奇怪,他是來賣東西還是做小偷啊?好像很怕被人發現的樣子?!
他還記得她嗎?看著他,路小冉總想起自己那大喊「加油、加油」的感覺。
說不定不定哪天這個越來越不像自己的路小冉會主動去找他!
第三章
沒料到的事情還有很多,陳大腳居然介紹了個地攤小販的工作給他。
「看,這皮箱和腳架都還滿新的而且還有現成的貨,」那天,知道他真的鐵了心不回「遠豐」,就連自己戶頭的存款也不想動用後,陳大腳很認真地開始為他的未來生計想辦法。「矣……老實說,這是我前陣子被人倒會後氣不過,一群人去會頭家裡干來的,「阿澤你不會嫌棄吧?」
「不、怎麼會,謝謝腳哥……」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楊澤實在無法拒絕。雖然擺地攤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楊震還在派人到處找他。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咧嘴笑開,陳大腳很豪氣地把所有東西推給他。「雖然只是小生意,款式也有點舊,不過總算是無本的嘛,能賺多少就是多少,然後再去批新一點的貨,這部份我剛好有個兄弟可以算你比一般人便宜,安啦!」用力捶他,再連灌好幾口啤酒。
「愛拼才會贏!在台灣這社會上是閒不死的啦!」咕嚕咕嚕,於干啦!
所以楊澤現在在這兒。
「老闆?」客人望了半響才決定問他。「你是老闆吧?這條圍巾多少錢?」
「二、二百五。」楊澤聲如蚊納,下意識還把衣領托高,一副幾乎遮住他半張臉的墨鏡架在鼻頭,帽沿拉低,緊張兮兮像是隨時準備跑路似的。
不怪楊澤枯人憂天,實在是他當年一時興起曾在自家電台主持過兩年節目,他的聲音和長相名號同樣讓人熟念,不小心不行!
「手鏈呢?」客人連問數聲。
「……一百二。」怪哉,標籤上明明清楚寫著,還問?
「那,圍巾加手鏈,三百?」客人算術不好兼獅子大開口,一副你不同意我還是有辦法跟你耗下去的無賴樣。
他懶得開口還價,悶哼兩聲就隨便賣了。
只是,這樣的隨便一多,沒兩天他就捉襟見肘。
「少年耶,生意不是這樣做的啦!」雞蛋糕婆婆看不下去,忍不住勸他。
「矣……咳咳……」他刻意粗聲回答,生怕後續麻煩還佯個小謊:「哈——嗽,我感冒了,沒聲啦。」
「可憐幄,年輕人出外打拼要緊,身體也要顧呀,」油飯嬸嬸遞來一盞巨茶,剩下幾口油飯也順便打包給他:「你有沒有女朋友,改天介紹一個給你,你身體很壯,這款的在年輕女孩眼裡最吃香……」
「啊,對啦,」車輪餅阿姨接著幫腔,「昨天我女兒來幫忙,看到他嚇一跳說,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像那個『楊澤』哪,就是那個之前被人拋棄,現在又粉沒良心亂甩人家的企業小開有沒有……」
「可是,新聞報導說他是突然生病了,怕耽誤人家,所以才……」一波霸奶茶妹插嘴。
「騙哮,你聽那企業老闆黑白講,人家《華美雜誌》上寫得清楚楚,說這個楊澤因為從小父母離婚心理不正常啦,之前那個一『解氏』大小姐就是給他嚇跑的有沒有……哼,現在這個何冠儀更可憐了,之前她老爸突然自殺過世,留下一屁股債給她,所以她大學還沒畢業就得管公司,是個才貌雙全的女老闆呢!誰知後來讓楊澤死纏爛打追上了她,本以為終於找到了依靠,結果卻是個白爛負心漢……」車輪餅阿姨說著說著例罵起她死鬼老公,連帶一乾娘子軍哀怨難平。
寒風中的楊澤唯唯諾諾,漫聽種種閒言涼語苦悶自嘲。
其實他不意外事情演變至此,包括「遠豐集團」的對外解釋,以致種種媒體穿鑿附會的「合理想像」,就像以往每件關於他的新聞事件發生時,他那幾乎可以搬上人點檔上映的身世便會重新被拿出來熱烈炒作一樣。
除了本尊,似乎每個人都覺得這是個高潮迭起、精彩可期、纏綿排沉、賺人熱淚的情愛倫理大悲劇。
而楊澤只覺荒謬,麻木。
他可以接受這生在豪門無處不被窺探的悲哀,卻怎麼也無法釋懷那說不出更笑不開的抑鬱心情。
苟些事還是要靠時間沉澱的,尤其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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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就月將,楊澤「失蹤」已近百天。
除了擺地攤的生計,他偶爾也到建築工地幹粗活,長久下來因為風吹日曬,從前那一畢業就得坐辦公室而稍稍蓄養的白肉精瘦不少,生來高壯的個子更添得幾分俐落。
「變年輕吸,」周邊攤子上的婆婆、抑嬸、阿姨、小妹一一調侃他。「咬咬喳,比那個『楊澤』還帥耶!」。
哭笑不得,楊澤真不知該相信是因為「遠豐」為他編造患急症赴美就醫的說法太完美,或者,這世界從沒人真正認識過他?
離開衣香鬢影,卸去西裝筆挺,拋棄了頭銜與地位,實實確確的一個名喚楊澤的二十六歲男人。
嘩嘩——嘩嘩——幾陣哨響劃破夜空,跟著週遭小販迅速動作,三兩下俐落收拾,輕鬆松便消失無蹤……
畢竟才剛人行,恍然回神的楊澤愣在當場。
他的雜物被人打翻,面前還有幾個不顧狀況的逛街女孩,正準備找零的鈔票數到一半,連幾乎可以掀翻他皮箱的地形風都好死不死選在這時候揚刮吹開……正茫然,他隱約看見人行道上幾個穿戴制服的警察,持著警棍和紅單快步走來。
嘩嘩一嘩——
「大笨蛋!還不快閃!」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跑來拉他,啪一聲關了他擺放貨品的皮箱。
嘩——嘩——
一馬當先,女孩扛起皮箱沒命急奔,楊澤不由得也跟著追……哎,他的全部家當!!嘩——
「喂,你還沒找錢吶!」身後客人呼喊。
更後面是吹得臉紅脖子粗的警官……
嘩——
嘩——
天呀,這是什麼陣仗?
暗巷裡,哨聲漸遠……
楊澤一面對著氣喘吁吁趕來的客人笑顏賠罪,一面打量累癱在皮箱上的罪魁禍首。(救命恩人?)
她是誰——路人?愛慕者?廣告fans?忠實聽眾?
為何幫他一一一要攀談?要簽名?要合照?要以身相許?
轉瞬間他腦海裡已run出十幾套組合,每種都不脫他楊澤身份可能被揭穿的命運。於是他決意待會兒無論她說什麼都得否認到底,裝傻裝笨裝癡裝呆,必要時還可以扭身走人,料想個子足足比他小上一半的地應該追不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