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風聆海
「是啊,從小我就最痛恨這些嬌縱任性矯柔做作的女人,還好,冠儀跟她們都不一樣!」他們大部分是同大學「經研社」的朋友,最早由苦學出身的殷寬創社,後來再由澤拉了不少小老闆進來。
「冠儀如果不特別會讓阿澤苦苦執著了這麼久?」白他一眼。
大學四年加上出社會四年,整整八年耶!再搞下去豈不比對日抗戰還慘烈?
「真是敗給他,我敢打賭他還是處男!」連單戀都還講究專一,真想把他的腦袋撬開來倒些垃圾進去。
「唉,或許還真被殷老大說對了,」說話者彈落煙灰,自嘲笑意,「阿澤這人根本就投錯了胎,要不然就是運氣太好沒真傷到……」
「好?你們說阿澤那樣的衰命叫好?」就先別提「遠豐集團」家族內部在繁衍五代後錯綜複雜的惡鬥角力了,光是他那只會豪賭敗家、玩女人、幾乎讓太上皇氣得斷絕父子關係,冷凍在阿拉斯加的不成材父親,還有那不上頭條就睡不安穩、行徑越怪異就紅得越徹底的神經病母親……嗚嗚,豪門子弟的辛酸血淚,又怎是那一張張平面光鮮的油桐紙所能派全的?
「就連我家那剛來台灣不久的菲傭都能在第一次照面時認出他!」激動指陳,「肖像權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立法!!到底是誰規定家裡有錢就得變作公眾人物的?」
「老弟,你還不懂嗎?」拍拍肩,息怒息怒,「都說了這是台灣,肖像權立法和執行肖像權法根本是兩回事,」況且楊澤的悲哀不只家裡有錢,他還碰巧生了張挺上相的臉。
眾人點頭如搗蒜,復而歎息。
時間越晚,宴廳門口越湧進大把大把擋也擋不住的媒體。
算了,至少今晚是喜事一樁,澤大概會把它當成另類婚紗照吧。
「普通人」想要還要不來呢!哈、哈……於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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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街附近某大補習班
這天,向來肅殺的「建北龍鳳班」打從四點四十分鐘響前就騷動不安。
嘩嘩。「快抄快抄!你們的人生不只這一次段考,白天殺完考卷傍晚就放輕鬆來學新東西,晚上又能比其他學校學生早一步搭公車走,這才是快樂學習的真正意義嘛!」台前,名嘴擅長以似是而非又不令人討厭的歪理說教,加上那偶爾誇張也不嫌自醜的肢體動作,聰明足夠其實還是孩於的學生們很吃他這套。
「老師,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耶!」有人大喊,「而且,這個班又不只建中或北一女的學生……」這句小聲說。
群生哄笑。
「好啦好啦,拼完這節就講個笑話給你們聽,」名嘴轉身,邊寫題目邊說:「不唬你們,『線性規劃』真的很重要,來,我們……」
「老師,你保證幄?」另個學生出聲,全班氣氛還是很High。
「嘎?保證什麼少?」名嘴呆了呆,思緒有些被忽然閃人的人影打斷。
「小冉……」誇張著無聲口形,朱柏愷只差沒站起來拚命揮手,一旁程方潔看著有些嫉妒,但也沒說什麼。
不得不接受打小沒考過三名外的獨生女真的只有私立高中能念的事實後,路靖平靠著特殊關係把她安插在這專為建中和北一女學生設計的醫法保證班。
「俺女兒只是暫時讓給其他好狗運的人嘗點甜頭!」老將軍根深蒂固的觀念,堅信路小冉三年後能捲土重來。
但,路靖平忘了掂量那現實距離——「建北班」除了教學資源特殊,就連上課時間都可以為了地理位置較近的兩學生提前。
所以,學校遠遠落在半個台北城外的她也只能每堂遲到,受人注目地身著異色制服快步穿越,「呼……」還好,朱柏愷總記得留個最靠走道的位置給她,丟臉的時間少些。
「小冉,這是剛才的筆記,今天老師沒趕課,說說笑笑只上完兩題,我幫你抄好了,」名嘴開始和學生抬摃,朱柏愷趁機和愈來愈難得碰面的心上人說話。
自從放榜,路靖平管著路小冉更嚴,甚至連社區圖書館都不讓她去了!
「晤,謝謝。」專注筆記,她得搶時間趕緊把內容看懂,自己學校和補習班根本是兩種進度,她總是忽前忽後真不知是多懂了還是少學了?!再說回家還有好幾份或預習或訂正或謄抄的作業要寫,是誰說私校學生只是混混畢業等文憑的?照她想,那些風光又驕傲的前三志願學生才是真能享受青春年華的人。
望著路小冉一認真就老僧入定不理人的神情,朱柏愷微微苦笑。
忽然有點懷念聯考前那朝七晚九三餐都得在學校解決的考生生活,至少那時他一轉頭就能看見路小冉微微發怔有些恍惚的身影,她常常看天,依著成續自由選位置時也總撿靠窗的坐,有時她陡然回神和他忘情偷覷的視線四目相交,呵,那肯定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雖然,事後老師的鞭子嘗起來也是挺麻、頗痛。
「好啦好啦,別鬧了,我們今天真的得把『線性規劃』教完,來,設X、Y均為實數,」名嘴正努力把有些失控的上課氣氛拉回來,教室一角忽然傳出爆笑。「又怎麼啦?」講台上居高臨下,很容易就看見幾個調皮出名的學生正搶讀一張紙條。
「老師老師……給你的情書幄!」一個學生搶到,迅速往前排丟去。「不要啦,那只開玩笑而已……」好像是始作誦者的學生被其他幾條大漢架住,刷白了臉。
看人狼狽這檔事向來就不需要什麼默契,紙條很快便傳至講桌,名嘴瞧了幾眼也噗嗤笑出,直搖頭。
「老師念啦,念啊……」幾個學生起哄,「念完我們就安靜上課!」
紙條惡戲一直在世代交替的學生中流行,據說許久前有回名嘴收到張寫著「老師,你拉鏈沒拉」的謊報紙條,結果他真當場背轉檢查,笑翻滿堂學生倒是其次,竟也成為這家補習班強調活潑教學的招牌,長紅至今。
「你們說的幄,念完還吵的人就給我把這張紙條吃下去,」半開玩笑,名嘴清清喉嚨開始念:「給我最最親愛不是蟋蟀的帥的老師……」
「哎喲……臉紅了……」爆笑鼓噪。
「打從第一天昏了頭走錯教室煞到老師開始,就注定這無怨無悔,就算得連趕三班公車,就算遲到,就算奔跑地再狼狽也堅持要來上您這堂課的美麗錯誤……」聽明白如同朱柏愷或程方潔等人,已經紛紛轉向窺探路小冉反應了。
「小冉……?」朱柏愷忿忿握拳,更多擔心。
她沒理,躬著背彎身靜著。
「啊,真要說我喜歡您哪點,晤,其實是好幾點……」名嘴念到這兒也覺得有些不對了,不過學生拿著他『吃紙條』的前言相逼,沒法兒。
「啊……這麼說吧,您講課的風采總是使人神往,您的笑話也字字珠鞏,幄,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怎會懂你,那可是詩吶,您偷偷藏在二元一次不等式裡只有我能解讀的情詩,笑吧笑吧,隨人笑吧,就讓我—一記下您妙語如珠信手捻來的打屁,讀你千遍也不厭倦啊,世人張嘴笑您,獨我執意傾聽,匍匐著,整堂課只有您和桌面……呃……」
「夠了吧你們!」朱柏愷氣瘋了跳起來拍桌,滿堂懾然。
「這種爛補習班我們不上也罷!」胡亂收拾,匡嘟嘟。「小冉,我們走!」
她沒動,自始至終都一個姿勢。
定著,像化石。
「小冉?」朱柏愷索性湊近看她,呆了。
低著頭的路小冉恍梅在笑,不是喜,也不是解嘲,好陌生好詭異的一抹笑意,越漸深,落花也似,飄移間凝落嘴角。
「好了好了,剛剛那位同學都說了只是玩笑嘛,大家別當真,」名嘴猛打圍場,朱柏愷在怔忡間讓程方潔拉下。
後來誰也沒再見到路小冉抬起頭來。
沒再動作。不發一語。
用「無心」也難以解釋眾人這因為一時快意的傷害,用「僥倖」大致便可描繪名嘴和所有起哄學生越來越心安理得的慶幸,用「茫然」或「迷惑」是否就能說明朱柏愷自始至今對著路小冉迥迥繞繞不著頭緒的追尋?
整堂課終於在遲來的一片靜寂間撐到中場休息。
六點,二十分。秒針不停。
距離幾百公尺外楊澤夢寐以求的那場婚宴,還有,最關鍵的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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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籌交錯,客套間一句突兀。
「啊啊——為什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
匡隆……隆……
呆——
沒有人知道,新娘休息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眾人回神,花磚上只剩因撞擊而稀爛一團的結婚蛋糕、幾百盞失重委地酒汁四濺的玻璃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