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子澄
「是啊,你大嫂小你兩歲,人家都快當媽了,你卻連個男朋友都沒有,羞不羞啊?」白睦爾也不管小妹擋不擋得住,全然不給顏面地調侃起她來了。
「後!又沒什麼對象,那麼早嫁人做什麼?」一直感覺有道灼熱的眼鎖著自己,白睦琳心頭不安指數急速上升,暗暗冒著冷汗。
「對啦、對啦,是你不想嫁,不是你嫁不出去……」
「哥!」
兩兄妹旁若無人地調侃來、揶揄去,不知不覺已到了太陽西沈,全家圍著吃晚飯的溫馨時間
第二章
這頓晚餐吃得白睦琳食不知味,因為全家人對熊初墨的態度比自家人還親,讓她嘗到徹底被忽略的矛盾滋味。
什麼跟什麼嘛!到底誰才是這個白家的小孩?瞧他姓熊的也跟人家混這麼熟,乾脆改姓「白熊」算了!至少白熊會比他這隻大黑熊好看得多。
「阿琳吶,你怎麼那麼安靜?你不是說這趟回來是為了談什麼場地的問題,談好了沒?」白九亮早由公務員退休!現在最大的生活重心在種種蔬菜和找鄰居下棋,生活倒是過得愜意自在。
不過這唯一的女兒經常讓他掛心,所以他沒忘記她這次回高雄的理由。
「呃,是有遇上一點小問題啦!」雖然滿心全是醋酸味,但好歹老爸開口問了,她也稍稍減去些許不平。「不過我們老董的孫子已經解決好了,所以就沒問題了。」
白睦爾饒是興味地放下筷子。「什麼問題?你該不會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惹得人家地主不高興了吧?」
一句話引來全家所有人的訕笑,因為大家全都知道她患了「不治之症」——他這個小妹沒什麼不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不識相,對等於口語化的「白目」。
從小到大,她不曉得出過多少饃事,全都是她那笨得不懂得察言觀色的眼,和那笨得不曉得修飾言辭的嘴所害,連帶也害得他和二弟白睦探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那都是過往的事了,現在想想竟也覺得超好笑,且兩兄弟還經常拿出來講。
「我哪有說什麼?」白睦琳咬著筷子前端,大眼溜了一圈,滿臉無辜地睞了眼白睦爾。「我不過看他們家小孩可愛,逗著他們玩兩下而已。」
「逗著他們玩兩下?」白睦探不甚相信地挑挑眉,跟著放下筷子舀了碗湯。「你真的什麼都沒說?」
白睦琳搖頭再搖頭,對哥哥們的不信任感到無限氣餒。「喝,我只是說那兩個孩子不太像他們的爸爸,反而比較像正好到他們家來串門子、隔壁那個年輕的叔叔……」
「噗——」白睦探老實不客氣地將剛入口的湯全數噴了出來,直往坐在他對面的熊初墨招呼。
撇開滿臉無辜的白睦琳不談,熊初墨堪稱整個餐桌上最為冷靜的一個。
只見他面不改色地將自己的碗高舉過頭,上身急速後傾四十五度,小心地避開任何被波及的可能,然後才冷靜而從容地說了句:「小心點。」接著便不再發言,鎮定地接續吃著他未吃完的飯。
「嗨喲!死查某鬼仔、死查某鬼仔!這種話你也敢安奈黑白講?」黃苔後發飆了,畢竟是傳統婦女的思想,認為女兒是壞了人家名節,犯的是大忌。「李叫伊某要怎麼『揍』人?」
她這一急,國台語全混在一塊兒,要不是大夥兒全聽習慣了,還真是聽不懂阿!
「媽,應該是『做』人,不是揍人啦!」白家大嫂擠出僵硬的笑,在餐桌下扯了扯身旁的婆婆,小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
黃苔後陡地一個側臉,滿臉驚奇地看了眼大媳婦。「啊你怎麼豬道我想揍人??」
白九亮無奈地搖了搖頭,既沒力氣指責女兒的不是,也無力糾正老婆的咬字,而白睦爾和白睦探兩兄弟則是緊憋著笑沒敢答腔.兩張臉憋得像西紅柿一樣朱紅,差點沒因此而得內傷。
「唉,你們幹麼那麼激動?」白睦琳似乎隱隱察覺自己又做了蠢事,可是她的理由很充分吶,因為她認為誠實是人類最難得的節操。「我又沒有亂講話,啊那兩個小孩真的長得很像他們家隔壁的叔叔嘛!尤其是那雙眼兒和嘴巴……」
「人吶,有時候不能太老實,太老實容易招嫉。」熊初墨陡地出聲打斷她想要說服大家的企圖,堵住她的「狡辯」。
白睦琳驚跳了下,忍不住紅了臉頰。「你神經病喔?我是女人唉,不可能也絕不會去『召妓』!」
話一出口,彷彿瞬間吹過一陣超強龍捲風
只見整個餐桌上的人個個被吹得東倒西歪,連最有氣質、在國小當老師的大嫂也抱著肚子,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模樣;只有熊初墨還能坐得穩如泰山,好似早就料到她會有此驚人之語。
「我的意思是招人嫉妒。」不疾不徐地將省略的字補了回來,相信她這回應該不會再錯聽他的意思。
「你……」白睦琳為之氣結,但以羞極生怒的轉折居多。「奇怪了,你不是演那個黑道大哥嗎?我記得那個角色,往往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
「所以,才死得那麼快!越直的人往往死得越快,我想你不會想要這種「下場』。」老實說,雖然演技充分發揮,但其實戲分並不很重,因為演沒幾集就被仇家給掛了,但後來卻反而因此造成轟動,也是他接戲前所始料未及的結果。
她瞪他,狠狠地瞪他。「哪種下、場?」
「啊就一狼怨狼全莊,全莊怨李一人咩!」黃苔後受不了地大翻白眼,搞不懂自己怎會生出如此「白目」的女兒。「你喔,『目頭』不會學卡翹A一點喔—找贖
「媽——』白家大嫂忍不住了!再次拉拉婆婆的袖子。「是氣死,不是氣鼠啦!」
白睦琳再怎麼不會看人臉色,也不難知道自己老媽已經發飄了;畢竟老媽那張圓到不行的嘴臉,是她由小看到大,要不懂,也著實太難。
但是,為什麼不能說實話?
她最討厭爾虞我詐的環境和人事物,也知道自己因為個性直接,往往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可是為什麼會是由他來殘忍地撕開她的缺點,讓她赤裸裸地暴露在大家面前?雖然在場的全是自家人,但已足夠讓人受不了的了!
「啪」地一聲放下筷子,她迅速推開椅子,撂下一句:「我出去走走。」然後便難堪地以火燒屁股之姿逃離現場,留下一堆驚愣的家人,和那個令人憎恨到恨不得」掌掐死的「外人」——
蜷著腿、抱著膝蓋坐在河堤上,這是白睦琳小時候經常來玩耍的地方,距離她家不很遠,只有約莫十來分鐘的路程。
她不曉得自己怎會來到這個幽暗的河堤,尤其在晚上,這個地方對一個女人來說並不十分安全,但她的雙腿就像有自主意識似地往這邊跑來,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坐在這裡了。
或許是潛意識還念著這塊曾經屬於自己玩樂的地盤吧?!
徐徐吹來一陣清風,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畢竟現在才初春,雖然白天的氣溫很一局,但到了夜晚,晚風還是稍嫌清涼了些。
無力地輕歎口氣,瞬時感到頭頂一陣輕壓,彷彿什麼東西落到她頭上似的;她抬起頭,毫無預警地望進一雙熟悉的黑瞳,頓時心頭一亂,又迅速低下頭去。
「晚上涼,」熊初墨率性地從在她的身邊,兩個人距離不到五公分。
「你來幹麼?」堵氣似的,她飽含懊惱的口吻聽起來有些刺耳。
他不答腔,直接由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支,再拿出打火機,然後以手掌稍稍圍擋河堤邊的涼風,「啪嚓」一聲,輕鬆地點亮了那根煙。
她微皺起眉,盯著河堤裡流動的水,不願多看他一眼。「空氣已經夠糟了,你不要再製造煙害好不好?」
其實她的工作得與許多人交涉,對於煙味不能說喜歡卻也還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不太想看到他抽那種足以危害身體健康的東西。
「你這是關心還是嫌惡?」將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覷著暗夜裡灼灼的煙頭,他有趣地反問一句。
說不上來為什麼,白睦琳往旁邊挪移一寸。
「你、你開什麼玩笑?當然是……嫌惡!」她的聲音稍顯尖銳,彷彿在掩飾其間真正的意圖。
睞著她驚慌失措的小臉,他的眼在幽暗的河堤邊顯得異常明亮。
「你……你幹麼這樣看我?」下意識地摸摸臉,她竟開始擔心臉上是否殘留了剛才用飯時,不小心沾上的飯粒或菜餚,」顆腦袋混亂得莫名其妙。
「我在看你」他湊向她,硬是將她逼得後傾了些。「怎麼去台北那麼多年,半點變漂一見的跡象都沒有?」
轟——
一句話輕而易舉燃起白睦琳胸口的怒焰,被他長久以來的欺壓全數在心頭爆發,頓時火燒功德林,將她所有的理智在瞬間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