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岑揚
唉……愛情這東西不好嘗,沮喪憂鬱多過歡喜愉悅。
是他的感情路太難走,還是愛情本就如此?注定要吃苦、要受累,還不一定能有所斬獲?
她壓根兒忘了那天他壯大膽子的表白,第二天見面還是一如往常,沒有特別在意他,只當他是一個搭檔。
是啊,她已經把他看作搭檔,能一起出動、並肩同行的搭檔,但──但也只是搭檔。
可是他一直記得她說的。
她說要給她時間,她需要想一想──
這個答案是拒絕的意思嗎?
從那之後,她的態度還是如往常冷淡從容,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還是必須一起工作的關係,所以選擇用遺忘代替把話說破,避免以後見面尷尬?
是被拒絕了吧──封志尚摸摸頭。
那麼,就這麼放棄,去找另一個對像好?還是留在原地堅守到底,等她想好?
他做事一向很乾脆,唯獨感情這件事──很猶豫。
明明已經被用「拖」字訣敷衍了,就是無法硬下心宣告放棄。
到哪去找像她一樣強悍的女人?
不不不,他不是有被虐狂,他只是欣賞有能力保護自己、沒有白馬王子幻想的女人,天知道他因為見不慣女人被欺,出手幫忙之後總是帶來反被女人窮追不捨的後遺症,讓他對小鳥依人的女性避之惟恐不及。
女人是有自保能力的,為什麼就是有很多女人期待一雙男人的手來解救她們?難道她們不懂「天助自助者」這個道理嗎?
他也欣賞有正義感、並能真正付諸於行動而非口頭說說的女人,他是個正義感氾濫成災的男人,希望在心理上,有個能與自己共鳴的人。
任裘靡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從不說正義這個字眼,也看不出有什麼熱心助人的跡象,她只是常常很巧合地出現在發生犯罪的現場。
或者該說犯罪總是找上她,老在她身邊發生。
她會一臉厭惡、滿臉不耐煩地解決它,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不管之後刻板的警察規範規定的程序,被其他人搶功也不在乎,彷彿那些跟她都沒有關係。
這些,跟自己好像,只是他看不慣搶功的人的嘴臉,無法像她一樣視若無睹,當沒這回事。
是她修養比他好嗎?曾經他一度懷疑自己小腸小肚愛記恨,一直到後來才從閒聊中知道她不在意的原因──
「他搶他的,關我什麼事?功勞在誰身上都不影響破案的事實,不是嗎?」
一段話,打醒夢中人!與她相比,他顯得市儈、好功利。
擺明不把這些當一回事的她又怎麼會在乎,相較之下,他還是多少帶有點個人的英雄主義想法。
啊,只要開始在意一個人,以前和她相處的情形只消一回想就會變得清晰,像昨天才剛發生過的一樣。
「刑警先生……」
唉唉,為什麼她就不能感同身受,對他好一點呢?
「刑警先生……」
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愛上他?
「刑警先生!」
「嚇!」回神轉身。「有事?」
「你擋到我的路了。」拿著拖把的歐巴桑皺眉不高興的表情,在抬頭看見他的臉之後化成一池春水,口氣好得嚇人:「沒事沒事,讓一讓,我要擦地板。」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這年頭好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不多了。「你還算好、懂禮貌,知道要道歉,上回有一群年輕小伙子妨礙我這個老太婆的工作,還對我大呼小叫的,那些小鬼裡頭還有個女孩子看著他們欺負我這老太婆,還笑得很大聲,差點氣死我這個老太婆。雖然只是個清潔工,但我也是靠自己賺錢啊,你說是不是?」
「職業沒有貴賤之分,如果沒有你,這家速食店怎麼會乾淨呢?」他笑說。
歐巴桑差點醉倒在帶點孩子氣撒嬌意味的笑容裡。「我老伴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英俊哪,小伙子。」
封志尚楞了下,旋即被老人家眨眼打趣的表情逗笑。「謝謝。」
歐巴桑笑著揮揮手,忙做自己的事去。
目送回頭,瞧見任裘靡倚在一旁等著。
他走向她。「讓你久等。」
任裘靡恍若無聞,只是一直瞧著他,用一種讓人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他。
是生氣吧,這種表情,他推敲,因為要從她唯一的表情看出她的情緒實在太難,要不是還曾經見過她真的勃然大怒的樣子,他會懷疑她是不是先天缺乏情感、沒有情緒。
藏在風衣口袋的手伸了出來,越過封志尚的肩膀,停在頸背上。
「裘靡?」
正疑惑的同時,任裘靡的額頭貼上他的,兩人的距離近到他可以看清楚她帶冷的丹鳳眼、數清上頭有幾根眼睫毛,還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睫毛微往上彎著,很漂亮。
淡淡的煙草味飄進封志尚的鼻子。
好幸福……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他。瞇起眼享受難得的親暱,他感動得快掉淚。
這是不是表示他還有希望,不必絕望得太快?
只可惜幸福的時間總是短暫的,才剛閉上眼睛享受額頭的觸感,任裘靡已經鬆手,讓他連記憶這個感覺的時間都沒有。
「沒發燒。」沒生病的跡象,怎麼會一整天下來像個傻子只會發呆?
「嗄?」
「既然沒生病,就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們是警察。」低低的聲音如是道,瞧見他一臉錯愕的表情,細眉蹙緊。「有問題嗎?」
她這是在幫他打氣嗎?還是──願意接受他?
「這就是你的答案?」接受他了?
「只是打氣。」
唉……純粹在幫他打氣啊……
有點喜、有點悲,唉,像是剛被宣佈得到第一名的小學生,正高興的時候,老師跑來說成績算錯,其實只拿了第二名的感覺。
如果真要說從那天之後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她看他的次數變多了,但古怪的探視讓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種像小學生驚訝地發現自己養的蠶寶寶竟然蛹化成蝴蝶的錯愕目光,刺得他挺不自在。
任裘靡先一步走上人行道,發現他沒跟上才轉回來,掏出煙盒的同時不耐煩催催:「你走是不走?」
平日蒼白的臉頰有兩處淡不可見的紅粉,封志尚發現了,走向她。
臉紅?那、那是臉紅吧?他揉眼,懷疑自己眼花,要不就是看見靈異現象?
嘖,昨天好像忘了灌瓦斯。任裘靡突然煩躁地弄得打火機卡嚓卡嚓響,就是不見一點火光。
「哪。」及時「火」出現在面前。
她抬頭,看見燦爛得刺眼的笑臉,又楞住。
「不抽嗎?」
對方搖頭,只是疑惑:「你也開始抽煙了?」
「不,為你準備的。」他老實道。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只依稀記得是在搭檔之後不久,有一次不經意瞧見她點不著火的懊惱,從那次起,他口袋裡就多了個打火機,以備她不時之需,只是後來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用。
也許早在那個時候就對她有深刻的印象與不同的心思,只是自己不知道,否則不抽煙的他何必隨身帶著打火機。
為你準備的……這五個字彷彿帶有某種奇特的力量,打進任裘靡體內,撼動了一直以來停滯不動的某種東西。
為她準備的──忍不住凝視大手中的小小火光,隨著風吹動的紅火彷彿柔化了些什麼。
這是為她準備的。
「裘……靡……」
氣若游絲的呼喚在寒冬更像夜半幽魂,喊得任裘靡頭皮發麻。
才回頭,范曉愛幽幽怨怨的表情嚇壞人。
「生病了?」椅輪轉左,她按上小妹妹的額頭。
范曉愛趁隙坐上她大腿,她也由著她。
「色胚尚呢?今天沒來煩你?」左看右瞧不見人,范曉愛嘟著嘴咕噥問。
色胚尚?「你說誰?」
「瘋子尚啊。」封志尚、封志尚,不就是瘋子尚嗎。
「他出去查案。」
「哪,他最近一天到晚前前後後跟著你──」愈看他愈不爽,挾搭檔之名行吃豆腐之實,臭男人!「你一定覺得很麻煩對不對?」
任裘靡遲疑,沒有吭聲。
麻煩?也許一開始是,但現在──
「你不會真的喜歡他了吧?」那她哥哥怎麼辦?她已經忘記哥哥了嗎?「我哥哥──」
恍惚的眸定焦,回到她身上。「這是我的私事,曉愛。」她容她這麼親近,但不代表她可以干涉她生活。「你想說什麼?」
「我不希望你忘了哥哥,這樣哥哥就太可憐了。」
任裘靡點了根煙,這煙癮跟了她一年多,沒想過要戒;如果要戒,一開始就不會去抽。
但抽煙的目的似乎已經變淡了。
「裘靡?」
「我不會忘記,但是記得太深刻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她看著自己一直當妹妹看待的娃娃臉。「曉愛,懷念往生的人這件事並沒有錯,但是活著的人必須向前看才行。」這句話是從某人那借來的。
無法否認他說的話有錯,活著的人的確有更多事情要做,不能老是沉溺在哀悼的悲愴心境當中不求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