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岑揚
他這個搭檔真的很難纏。
他真的不說?火氣啵啵啵沒來由自心底冒出頭,哪個男人像他這麼婆媽?平常話多的人真的要他說話嘴巴閉得跟蚌殼一樣緊。
「回會議室。」她決定了,再也不聽了。
轉走的身勢被扣在原地,對上一張焦急的表情。
橫豎都是一死,他選擇轟轟烈烈。
不知道是他的氣勢壓人還是其它,任裘靡坐了下來。「說吧。」
深吸口氣,他、他說了:「任裘靡,我告訴你,不管你心裡有了誰,也不管那個人是死是活,我喜歡你、想追求你!你知道刑警的工作很忙,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在感情上尋尋覓覓──天曉得我是瘋了還是傻了,但就是對你有感覺,只對你!」
驚人大膽的告白、傻楞癱瘓的聽眾,任裘靡嘴上的煙隨著重力加速度的牽引躺在桌上。
俊朗的臉上燒得通紅,汗流浹背。
他需要一根煙。
此時此刻他極度需要尼古丁來平復波濤洶湧的心跳。
桌上就有現成的,他拿起,放到唇邊深吸,吹出一團白雲。該死!心臟還噗咚噗咚跳個不停。
她看他的眼神一派冷靜。
看吧看吧,橫豎果然都是一死,絕望透頂。
「──總之我說完了,夠清楚了吧?夠明白了嗎?聽得懂吧!」連三問,得到對方三個點頭。
她清楚、她明白,她聽懂,但是──
她晃到他面前,那個作大膽告白的男人卻一步一步隨著她的逼近往後退。
因為逼近,她聞到和自己身上一樣的煙草味,楞了。
「裘靡?」封志尚提著心吊著膽,小心刺探。
醒過神。「你只對我有感覺?」
「嗯……」他說的話已經夠露骨、夠讓人臉紅了,為什麼就她還一臉平靜、無風無浪的樣子,真過份。
「像曉愛常看的文藝小說,除了我以外,對任何女人都沒有反應?」
「什、什麼反應?」他只看武俠小說,不懂她的話。
「下半身的反應。」曉愛曾提過如果要找對象,她要找一個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不能人道的男人。
但她不認為世上真有這樣的男人存在,經手過多起強暴案件,她知道男人並不是理性的動物,至少下半身不是。
既然封志尚說得出這種話,那麼,或許他能解惑──這份心思暫時移轉封志尚帶來的錯愕,讓她找回平時的鎮定,更讓她因為身周環境在自己掌握之中而感到安心。
「嚇!」封志尚倒抽一口氣,傻了眼。「你、你問這幹嘛?」
印象中肥皂劇裡男女主角告白的時候都很純情,要不就很甜蜜,為什麼他的就這麼──怪異?
該不會是想測試他的……貞操吧?
這的確是移開話題的好方法,封志尚已經緊張得忘了自己方才丟給她的告白。
所以,進一步逼問:「我只是想知道。」
「我、我是個男人……」他小心翼翼應對,不知道她到底是基於介意還是純粹無聊,問這種讓人臉紅的問題。
這跟告白該出現的場景實在迥異得太過份,為什麼會突然跳到這令人尷尬的問題?
老天……臉紅的人是他、是他耶!
「廢話。」
「男人……是視覺上的動物……」她到底想要什麼答案?封志尚愈說愈心驚,知道她不喜歡被騙,但實話又會把他打入阿鼻地獄。
為什麼遇到這問題的是他……又為什麼他愛上的是她……
「嗯哼。」她等著下文。
「所以……生理反應是很衝動的……」他盡量答題答得中肯客觀又公正。
「因此只對我有感覺這句話並不成立。」聲調隱含微火。「你騙我。」
「不是這樣的!」我的媽!這個誤會可得要澄清。「生理反應跟感覺不一樣,天差地別,你不能混為一談。」
斜睨的表情像在問「怎麼說」。
「男人看見美麗的女人會有反應、會衝動是無法避免的事,但是有生理上的反應不表示對那個女人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男人的感情可以分上半身跟下半身?」
「不是!」要怎麼說呢?好頭大。「舉個例來說,林鳳吟的身材很好──我只是舉例喔,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跟她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重點。」她當然知道他跟林鳳吟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失落啊……她根本不在意,只關心這個讓他困窘的問題的答案,好傷心……
「她算是漂亮的女孩子,難免會引人遐思,但是會不會因此決定追求她是另外一回事,這關係到感覺,感覺對了就對,感覺錯了就算有生理上的反應也沒有追求的念頭,怎麼說呢……」真頭痛。「簡單說就是男人的生理反應不帶感情,可能有了戀人,還是會對別的女人有生理反應,但是,嗯……」封志尚的臉像被火燒過一輪,紅得發紫。
「但是什麼?」
「其他男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拜託,能不能變變臉色不要還是這一號表情,他現在說的事情很難為情耶!她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尷尬?裝出含蓄的樣子會少她一塊肉嗎?
「你怎樣?」
深吸口氣,他需要拖延一點時間凝神聚氣好把話說清楚:「我只會把這個反應投注到我愛的女人身上。」言下之意是邀請愛人做做有益身心的運動。「生理的需求固然重要,但心靈契合也很重要──我希望能兩者兼顧、沒有衝突。」
遠移的話題冷不防被拉回來籠罩彼此,任裘靡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想喝水。
他的專注眸光看得她很不自在,像被火燒。
她需要找點事情分散注意力,嗯嗯,煙呢?
探探口袋,很快的,又吞雲吐霧起來。
「什麼時候才打算戒煙?」只要她煙不離手的一天,他的情敵就存在一天,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種味道。
他寧可跟個活人爭也不願情敵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味道。封志尚不禁埋怨起范人傑的英年早逝,讓他連下戰帖都不知道要寄到哪去。
「我抽習慣了。」一開始是為了紀念,之後是上癮難戒,就任由它繼續下去。「問這幹嘛?」
「沒有。」搖搖頭,他剛才告白到那麼露骨的程度,她總該有個表示吧。「妳呢?」
「我什麼?」
「你問這麼多,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還有機會?你要到什麼時候才願意忘記他?人死不能復生,該過去的就應該讓它成為過去。做人要向前看、向前走,不該被過去拖垮未來的人生。」
「你在說──」
「嘎──」門開之後一道聲音打斷她,是同個專案小組的成員甲。
「原來你們兩個躲在這。」害他找老半天。「喂,上頭要交代新的命令,你們兩個慘了,局長很火大,快回會議室。」
任裘靡捻熄煙先行出去,無視跟在後頭的封志尚咬牙,狠瞪可惡的程咬金。
人背到極點連阿貓阿狗都會冒出來,讓他充滿荊棘的感情路更加不順遂。
好……怨……恨……啊……
離開前,他不死心地拉住她先出門的腳步。
「你的答覆呢?」明知道是死刑,但就是不聽她親口說無法死心。
答覆……任裘靡看著他。
他想要什麼答覆?她又想給什麼答案?
坦白說,她不知道,從何夭夭口中聽見的、從他口中聽見的,明明是一樣的話,她卻有兩種不同的感覺。
……不管你心裡有了誰,也不管那個人是死是活,我喜歡你、想追求你……
好老舊的告白,像六十年代黑白電影的台詞,跟他給人的時髦現代感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
而自己呢?想給他的答案又是什麼──
「裘靡?」封志尚愈等愈心慌,說到吊人胃口,她的功夫真的夠高!
「給我點時間,我要想一想。」
這就是她的答案。
第八章
高官子女綁架案的追查線索近半個月沒有進展。
如果是綁架勒贖,應該會有要求贖金的電話才對,但半個月來並沒有歹徒來電勒索金錢;若是基於恩怨,也早該有所交涉。
但半個月來什麼都沒有,像石沉大海般沒有聲息,徒增辦案的困難度。
再加上該名高官不斷施壓、媒體的敏感、鍥而不捨的追查在在讓警方壓力大增,又要急著追查歹徒的行蹤,又要安撫官員的焦急,還得要壓制媒體發佈新聞,左支右絀之下,搞得專案小組灰頭上臉、狼狽不已。
而負責偵查的情報組承受的是壓力中的壓力,上頭責怪辦事不力,其實根本連著力點都沒有,小組成員們怎麼施力?
任裘靡近來為了這個案子煙是愈抽愈凶,封志尚的叨念也呈等比級數增多。
結束詢問工作的任裘靡向商家道謝後轉出,叫了下當門神的男人。「你在發什麼呆?」
封志尚扯開難看的苦笑。「我在想事情。」
「發現疑點了?」
他臉一紅。
他想的事情跟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不不,應該說是從那天起,他的心很難完全投入工作當中,只要看著她,心就變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