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樓心月
「我知道,是我欠打。」趙毅翔十分合作地附和。
「也——不是啦!哎呀,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記恨?」
他忽然沉默下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有些事一生也忘不了。」
例如她的唇、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以及吻上她的美好感受。
但,筠庭顯然曲解了。
他指的可是唐琬凝?窮此一生,他也忘不了這個真心所愛的女孩,是嗎?
「有些事,或許難忘,或許刻骨銘心,但是若它困擾了你的生活,而你明知不可為卻偏偏為之,是不是很傻?該割捨的,就算當時痛徹心扉,也比一寸寸慢慢侵蝕折磨好吧?如果注定不是你的,掛掛唸唸只不過徒惹心傷罷了。痛苦的回憶每個人都有,但是,別讓它再擾亂你的情緒,不該想的就將它拋諸腦後,至少能圖得心靈的平靜,不再彷徨茫然。」
趙毅翔靜靜凝視她,雖然不知道她所指為何,明知她會錯了意,仍然將錯就錯地回答:「我的回憶是美好的,只不過——不屬於我,只是曇花一現,但,它的確是困擾著我,令我茫然。」
「這不像你!」她率直地指出,「你不是這麼沒魄力的人,優柔寡斷不是你的行事作風,你的果敢、你的自信、你的瀟灑呢?」
「什麼時候你這麼瞭解我了?」淡淡的笑意在他嘴角浮現。
她聳聳肩,輕鬆自若地道:「我說過啦,我向來善解人意、心思細密、溫柔體貼……」
「幫個忙。」他突然蹦出一句。
「什麼?」她不解地問。
「別讓我還沒吃東西就倒盡胃口。」多虧他還能面無表情、力持鎮定,而不使成串的笑聲自喉間逸出。
「趙、毅、翔!」筠庭聞言,凶巴巴地瞪視他。
「我的名字已經很響亮了,用不著你大聲為我廣播宣傳。」
筠庭氣呼呼地,一直到進了餐廳,她仍不肯開口說話。
「你生氣的時候很可愛,臉紅通通的,小嘴可以吊上三斤豬肉。」
「閉嘴。你好煩!」筠庭白他一眼。
「什麼?」
「煩哪!」
趙毅翔有些哭笑不得:「我想,我該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被秘書罵煩的老闆,我忽然覺得我好失敗,好——『了然』!」
「瞭然?」她愣愣地重複。
「笨!用方言念啦!」
有沒有這樣的主顧?可以沒有階級之分,毫無顧忌地開玩笑?
起先,或許筠庭是存心想惹他不悅,讓他主動開除她,但,出乎意料,趙毅翔沒有生氣,他就是欣賞這樣純真直爽的她,在公事之外,無傷大雅的玩笑,他不只欣然受之,還樂在其中呢!
於是自然而然,他們之間的相處,不是一般老闆與秘書相敬如賓的冷淡客套,而是一份自然延伸的默契與情誼。
「喂,打進來開始,就有不少人朝你點頭,顯然你和這裡的人很熟,常帶女朋友來嗎?」她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誰知,他竟賊兮兮地笑了:「你在暗示我什麼?」
暗示?心無城府的筠庭怔了怔,雙頰驀地緋紅了,「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才不會『飢不擇食』到這種程度!」
「是嗎?剛才我好像聞到一股醋酸味喔!是誰打翻醋罈子了?」他刻意忽略她的話,故作訝異地左右張望著。
「要死了,這種玩笑你也敢開!」筠庭的纖纖玉指很不客氣地敲上他的頭。
「個性柔和而不主張暴力的莫大小姐,請別把我的頭當木魚,動不動就敲!還有——高抬貴腳,我的腳腫起來了。」
「咎由自取!痛死算了。」
「沒關係,上班時間就換我整你了!」他不以為意,「反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不行!你不能公報私仇!小人……」她哇哇大叫。
至於趙毅翔理她嗎?才怪咧!
***
筠庭漸漸發覺,趙毅翔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他只要一投入工作,就會廢寢忘食、物我兩忘,任何人皆不難發現,他生活的重心,除了工作之外———還是工作。
她明白,他是在借由辦公來麻痺自己,轉移對某些事情的注意力,說再明白一點,他是在逃避現實!
這是不是唐琬凝造成的另一個後遺症?
她沒有答案。
看他成天將自己埋首於公事,不分晝夜地忙得團團轉,她真的於心不忍,多麼希望能幫他減輕負擔。所以,筠庭時常默默為他打理好一切,無論是不是她分內該做的。
這一天,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公司內的職員也一個個鳥獸散盡,辦公室一下子顯得空蕩冷寂,趙毅翔在下午三點多時就去和幾位美國來的客戶接洽,也許商談完公事就回家休息了,筠庭孤單的身影,倒成了辦公室內的惟一點綴。
她知道趙毅翔明天會審閱這些賬目,便提前埋首各大報表,挖空心思將它整理得有條不紊,一目瞭然,這樣趙毅翔明天看時該不會太傷腦筋才對。
印表機仍不斷操作著,張張的報表慢慢列出,她也沒閒著,由辦公椅移駕到舒適的沙發椅上,和頑劣的試算表先生繼續玩數字遊戲。
壁上的時鐘告訴她,現在已是九點多了,昨晚凌晨二點才就寢,現在還真有點睏了,看呀看的,眼皮也愈來愈重,不斷在眼前跳動的數字,化成陣陣催眠似的符號,引領她夢周公去了。
趙毅翔本想回公司拿一份資料回家研究,遠遠便望見辦公室內有亮光,愈走近,印表機滴滴答答的聲響更是清楚。
打開門後,納悶的神情瞬間化為柔和,他放輕腳步走近筠庭,移開她膝間的公文夾,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看她以不舒服的睡姿偏著頭仰靠在沙發椅上,他連想也沒有想便輕輕柔柔地伸臂將她摟了過來,讓她靠著他的腿入眠,動作之細膩,彷彿深怕驚醒她似的。
這小妮子挺懂得「入境隨俗」的,微微動了一下,便自動自發地往溫暖的懷抱偎靠,尋求最舒適的睡姿。
趙毅翔溫柔地一笑,嘴角不自覺泛起憐愛的笑容,修長的手指輕觸她如凝脂般雪白的臉龐,望著她熟睡的容顏許久,也陪著她合眼休憩。
嗯!好舒服,真是不想醒來。筠庭翻個身,雙手自然摟向溫暖的來源——這個腰抱起來真舒服……
腰?!
她大驚失色,立刻睜開眼——哇!她彈跳起來,只差沒尖叫出聲!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又怎會——睡在他腿上?
不過,驚訝拋一旁,他睡著時的安靜模樣還真是好看得過火!
筠庭不由自主地伸手輕撫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這副俊美的容顏,該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卻遙不可及的吧?為什麼唐琬凝會捨得放棄呢?
她再度靠向他的胸膛,聆聽著他平穩規律的心跳。此刻她什麼都不願去想,只要能感受到他生命的跳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隨他而動,這就夠了!
趙毅翔緩緩張開眼,低頭凝視著她。打從她醒來的那一刻,他便跟著醒了,之所以不睜開眼睛,是因為他沉醉於她溫柔的撫觸中,不願這麼快就讓這份旖旎柔情太快劃下休止符。
「你在測我的心跳還是脈搏?」他極力以平穩正常的語調開口,但還是讓筠庭嚇得二度彈跳起來。
「你……你——醒了?」
他那可惡的促狹性格又來了,學著她慌張的口吻說:「是啊,我……我醒了。」
筠庭一張俏臉不聽話地漲紅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好一會了,看到一隻小母豬睡得不省人事的呆樣!」
「你說誰是小母豬?」她凶巴巴地瞪視他。
「奇怪了?」趙毅翔困惑地上下打量她,瞧得筠庭有點莫名其妙。
「什麼東西奇怪?」
「你的火氣這麼大,脾氣這麼暴躁,怎麼沒有皺紋、痘痘滿天飛?沒道理呀!」
「小姐我天生麗質,你有意見嗎?」她輕哼,著手整理桌上散亂的文件。
「哎呀!」他一臉恍然大悟,「我終於知道了——你臉皮太厚了啦,難怪……」
筠庭吸氣、再吸氣,然後告訴他:「姑娘我還沒結婚生子,被你氣死了划不來,趁這些紙還沒從我手中飛出去以前,給你三秒鐘的逃命時間。」
「還說你不使用暴力,隨便一激就原形畢露了。」
趙毅翔笑著拍拍她的粉頰,幫她整理桌面上的各式報表,「真不曉得哪個男人能鎮得住你,否則娶你還得先買好保險。」
「反正又不是你,擔心什麼?」
「我?你饒了我吧!就算想不開,我也會選擇好看一點的死法,這種死法——嘖!太壯烈了。」
「什麼話,我真有這麼不堪?」她抗議。
「你不是這麼不堪,」在筠庭神色稍微緩和後,他又冷不防地補充:「是不堪到了極點。」
「趙——」她又鼓起腮幫子,準備開罵。
「夜深了,清放低音量。」他含笑提醒她,順手關掉電腦,「別氣了,我送你回去。」
「算是賠罪和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