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煓梓
說到此,婦人才告訴桑綺羅自己坎坷的身世。婦人本身是童養媳,長大後嫁給收養她的家庭,沒想到她配婚的老公卻老早就翹辮子.只留給她一個女兒。
她沒辦法,只得帶著女兒離開原本那個家出外謀生,幸好她自小就做慣了,還可以做些粗活維持生活。幾年下來,她的女兒長大,她才剛慶幸可以輕鬆一點的時候,不料卻發生了這種事。
婦人傷心地訴說著往事,說到激動處還頻頻落淚,桑綺羅只得想辦法安慰她。
「大娘別哭了,我一定請家兄代您申冤就是。」雖然她自個兒目前的情況也是一團亂,可桑綺羅還是答應下來。
「謝謝桑姑娘,我就知道您是個好人。」婦人感激不已地握著桑綺羅的手,兩眼迸出不尋常的亮光。
見到婦人眼中異常的亮光,桑綺羅雖覺得奇怪,卻還是選擇忽略它,只想著幫人比較要緊。
「大娘,您先別說什麼謝不謝的話,還是先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我吧!」她有心理準備一定又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然而婦人卻說不出來。
「我剛剛就說了,我沒法兒說。」婦人搖頭。「詳細的經過只有我女兒自個兒知道,她根本不肯告訴我……這樣吧,桑姑娘。」婦人突然捉住桑綺羅的手。「您跟我回家,我的女兒年紀跟您差不多,若是您問她,她一定肯告訴您。」
「可是……」桑綺羅嚇了一跳,第一次有委託人提出這種要求。
「我求您了,桑姑娘!」婦人哭號。「請您體諒一個做娘的心情,同我走這一趟吧,我求求您!」
婦人拚命地懇求桑綺羅。桑綺羅本來就心軟,聽見又是一個弱女子受害,心中那股正義感更是油然生起,甚至超越了她對兄長安危的擔憂。
「好,我同您去。」桑綺羅毅然決然地答應婦人前往,只見婦人高興地跳起來,頻頻道謝。
「謝謝桑姑娘、謝謝桑姑娘!」
婦人擦乾淚,就要引桑綺羅上她家去,原本萍兒也想跟去,卻被桑綺羅擋了下來。
「這種事人多不好說話,我一個人去就行。」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小姐。」既然主子堅持,萍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由她去。
桑綺羅就這麼跟隨著婦人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間磚房。
「桑姑娘您先請,我的女兒就住在右手邊的那一間。」婦人十分客氣地讓桑綺羅先進人屋子。
桑綺羅不疑有他地點頭致意,一邊尋找婦人口中的房間。
「顏姑娘!」桑綺羅一邊掀開懸掛在門口的布簾,一邊呼喚婦人的女兒,沒想到叫著叫著,迎面出現一道人影。
砰地一聲!
一根粗大的木棍朝桑綺羅的頭上打去,她立刻失去了知覺,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個兒衣衫不整,和一個男人並躺在床上。
「就是她,官爺!」
正當她支起身體,不明所以地撫著發疼的頭呆看這一切時,一個婦人突然衝進來大叫。
「就是這個狐狸精勾引我丈夫,您們瞧瞧,現在她不正和那死鬼躺在一起嗎?大人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婦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尖叫哭訴,原本滄桑的臉霎時有如魔鬼,看寒了桑綺羅的心。
眼下這個哭號不已的婦女,即是上門求她一定要幫她女兒的婦人,此刻她的眼睛正射出精光,彷彿在嘲笑她怎麼這麼傻。
「大娘別哭,咱們一定替你申冤。」婦人身邊的差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就是桑綺羅吧?虧你長得花容月貌,竟會勾引別人的丈夫。」捕役搖頭,同時動手逮捕桑綺羅。
桑綺羅不敢置信地看著婦人,她說她早沒有了丈夫,說她女兒遭人污辱,原來都是騙她的。
「準備蹲牢房吧,桑姑娘。」差役陰笑。「府尹大人等你很久了。」
換句話說,她掉進了金陵府尹精心布下的陷阱。
她,上當了!
臭味瀰漫的監牢中,到處傳來哀嚎的聲音。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刑具,每一項莫不是衙門精心研發出來用來對付犯人的法寶。
默默地縮在牢房的一角,桑綺羅早已對這些哀嚎聲麻痺。多虧相思的全力阻止,她不必挨刑,可感覺上卻比挨刑好不了多少。
她被冠上了淫婦的罪名。
有一刻桑綺羅真想大笑,卻笑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發呆。
倒不是說她有多在意「貞潔」問題,反正在她的想法裡,這只是男人用來束縛女人的工具。
明太祖就曾下了一道詔令——
「民間寡婦,三十以前亡夫守制,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用以表揚貞婦,由此就可以看出男人有多自私。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從一而終,在這個人人追求貞潔的時代裡,還有什麼比生為女兒身更為悲慘?更何況婦女一旦被冠上了不貞的罪名,就等著被思想扭曲的愚民用各種方法活活折磨死。
是她太傻、太衝動。明明知道對方有問題,卻還是本著仁義之心,掉進敵人精心佈置好的陷階,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公理?
腦中盤繞著太多的疑問,幾乎將桑綺羅逼至瘋狂,因而差點沒察覺四周忽然呈現的寂靜。
她慢慢地回神,凝視逐漸朝她靠近的身影,有一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章旭曦,他回來了!他回到金陵,並且來看她!
「綺羅。
熟悉的聲音飄進她耳裡。令桑綺羅再也無法抑制地痛哭起來。
「你還好吧,那些捕快有沒有傷害你?」
章旭曦難過不已地看著桑綺羅挪動著疲憊的身子,蹣跚地踱到牢房口,言語間淨是心疼。
桑綺羅瘋狂地搖頭。
「你怎麼了,綺羅?」章旭曦慌亂地打開牢房。「為什麼你一直搖頭,不說一句話?」他從來沒看過她這個樣子。
章旭曦擔心得快要發瘋,一把抱住桑綺羅按住她的頭,不讓她再繼續傷害自己,貼心的動作,也讓她的盡情逐漸平衡。
她靠著他,調整呼吸,收拾淚水,討了好一會兒才噙著淚回答。「沒事。」話畢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見這情形,章旭曦再也克制不住焦慮的心情,一直吻她的眼角說:「別哭。」然後兩人同時歎氣。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門外的差役沒攔著你嗎?」總算平靜下來,桑綺羅第一個關心的就是他的安危。
「相思全打點好了。」章旭曦這一句話足以說明一切。「我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在這兩個時辰內,任何人都不會來打擾我們。」
也就是說,他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可慢慢談,不必擔心會有人冒出來要她認罪。
桑綺羅苦笑,她早已認罪了。當初她要是肯聽章旭曦的話,怎會淪落至此?
「我實在不應該離開你,一個人到南昌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只桑綺羅自責,章旭曦亦十分內疚,她會進監牢,有一半是他害的。
「你……你去南昌了?」桑綺羅十分驚訝地抬頭看著他說。
「嗯。」他點頭。「那天自你家離去之後,我沒回家,就直接趕往南昌,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不聽我的勸告上狀子,為防萬一,我直接去了南昌巡撫說的那個驛站,試著取得物證。」到底他算瞭解她,知道固執如她絕不會輕易聽從他的勸告,乾脆先自個兒來。
「那……那你拿到了沒有?」所謂的證據,指的當然就是那份名單。南昌巡撫把收過他好處的官員—一記下,做為日後要脅之用。
「很遺憾的,沒有。」一想到自個兒的失敗,章旭曦不免歎氣。「我的動作不算慢,但南昌巡撫的動作更快。我才剛趕到驛站,立刻就瞧見南昌巡撫的人拿著自西牆取走的冊簡往西行,因此我猜想你一定是在我走後就立刻上狀紙,導致我來不及尋找證據。」
民要跟官鬥,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況且她的動作這麼快,驛站又操縱在別人的手裡,就算他再怎麼有心,也很難鬥得過那些官。
章旭曦心知肚明此次是場硬仗,但他決心打贏,這事關係到他心愛的女人,非贏不可。
章旭曦充滿決心地看著桑綺羅,桑綺羅不知他腦中在想什麼,但她知道事情不妙。
「這麼說來,我是沒救了。」桑綺羅淒涼地一笑。「秋決將近,府尹大人一定會在那時候判我死刑,看來我們只能說再見了。」
朝廷規定,只能在秋冬兩季執行死刑,而九月又是「斷屠月」,不能行刑。所以桑綺羅才判定,金陵府尹一定會趁著八月的時候行刑。
「別這麼快失望,綺羅,我話還沒說完呢!」章旭曦執起她的手給她打氣。「我這次雖沒能拿到證據,但我知道證據放在哪裡。」他附耳跟她說地點。
「……」章旭曦笑著點頭。「所以事情還沒完全絕望,我和相思一定會趕在秋決之前拿到證據,救回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