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杜默雨
吉利搔搔頭髮,又到一邊的櫃子亂摸,笑道:「不知怎麼搞的,我從小就老是在找東西,明明在屋裡的,也要找個老半天。」
「何止呢!你老是走丟,一天到晚找爹娘的。看你還滿靈活聰明的!怎麼記性就這麼差?」金大嬸端起了長輩的口吻。
「我記性可不差喔!金大嬸的八個孫兒,我個個說得出生辰八字,只是我天性就是尋尋覓見的,也不知道在找什麼。」
「小伙子,快找個老婆幫你打點吧。」
「找到了!」吉利拿出一支小瓶,從容地道:「這是神仙膏,金大嬸拿回去每天抹抹瞼,把斑點抹掉,去掉噩運,好運就來了。」
「萬一抹不掉怎麼辦?」金大嬸憂心問著。
「那就看你對孝女娘娘的誠心了,呃……這些日子來好像很少看到大嬸來上香哦?」吉利笑咪咪地暗示著。
「是了、是了!」金大嬸著急起來。「我去添香火、捐功德,明天再殺隻雞來拜孝女娘娘!」
「隨意就好,別勉強。」吉利笑容可掬。「記住,誠心最重要,否則香火錢捐得再多,孝女娘娘也不會庇佑的。」
「知道了。」在吉利的軟語威脅下,金大嬸趕忙拿起「神仙膏」,再到孝女神像前頂禮膜拜。
一個年輕人在吉利面前坐下,拿出一枝竹籤,愁眉苦臉地問道:「這是我剛剛求出來的簽,阿利,你幫我解解。」
吉利看了簽上的記號。這次不用找了,直接翻開桌上一本幾乎爛掉的小書,念道:「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還有二千在。」
「我又不去揚州,我求姻緣呀,這什麼意思啊?」
「阿火,姻緣天注定,你比我小一歲,我都不急了,你急什麼?而且籤詩說得好,這條路上你已經走了一千三百里,還有二千里;別急,時候未到。」
「這樣嗎?二千里要多久的時間?」向火鍥而不捨地追問。
「嗯,你連一半的路程都還沒走完,這條姻緣路是有些辛苦……」吉利沉思的臉孔轉為開朗笑臉,兩頓的酒窩為他添上一抹孩子氣.「沒關係啦!孝女娘娘會保估你,多多來向孝女娘娘上香,她才會記得幫你牽姻緣。」
「孝女娘娘是個童女,不懂男女的情事,怎會幫我?」
「阿火,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孝女娘娘是神仙,她有什麼不懂的呢?她保佑我們芙蓉村三百年了,你只要誠心求,她一定會幫你的。」
「也只好這樣了。」向火憂鬱地望向女童神像,起身去添火,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尊神仙身上。
「吉利啊!快救救我的老身子吧!」一個老頭子哼哼唧唧走了過來。
「陸伯伯,又閃腰啦?我幫你推一推。」吉利扶著陸老伯坐下,開始在他的背脊上捏捏打打。
「還落枕呢!脖子也推推吧!」陸老伯唉聲歎氣。
「陸伯伯,早叫你別睡那只瓷枕了,要不要試試我的茶葉枕?你上了年紀的人,骨頭最好別碰又硬又冷的東西,茶葉枕氣味好、又柔軟,保證一讓你睡得香甜,不會再落枕了。」
冷不提防地,吉利突然用力扳過陸老伯的頭顱。
「哎唷!臭小子你扯斷我的脖子了」陸老伯痛得老淚縱橫。
「還痛嗎?」吉利輕輕按捏他的脖子,臉上仍然笑咪咪的。
「咦?」陸老伯轉了轉脖子。「好了?」
吉利扶起陸老伯,又幫他左右扭轉身子,背起他拉筋整脊,三兩下就把他的扭腰給治好。
「還是吉利你厲害,我也不用找大夫了。」陸老伯終於笑顏逐開。
吉利在箱子摸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他要的東西。「這幾塊藥布拿去貼,先用小火烘軟,貼一夜就撕掉,活絡陸伯伯的筋骨。」
「呵!這……這要多少錢?」
「隨意啦!」吉利指了女童神像。一錢也不是我用的,全拿來孝敬孝女娘娘,藥布的本錢是一百文錢,陸伯伯你就自已隨意給吧。」
「你說還有茶葉枕?」
「對了,明天再拿給你,今晚我先加持作法,這樣陸伯伯你睡覺就能蒙孝女娘娘庇護,夢中也能行善誦佛,積下陰德呢!」
陸老伯滿意地在口袋掏了掏,往功德箱中丟下「叮咚」的一聲。
呵!大概是兩銀子吧?吉利聽聲辨識,喜孜孜地偷笑一下。
自從爹娘過世後,他接下掌管孝女廟的工作;換言之他成了無所不能的廟祝。不僅要供奉孝女娘娘的香火,定期祭祀,還得排難解紛、測字看相、安神解厄……反正所有的疑難雜症,全由他這個小廟祝包了。
長久以來,孝女廟已經成為芙蓉村人的心靈寄托,每天總有人順道進來拜拜,順便丟個香火錢。
呵呵!香火錢當然是越多越好了,有了錢,他就可以娶老婆了。吉利赴著空檔,恭敬地點起香燭,上前祭拜,低聲默禱著:「多謝孝女娘娘了。請你保佑芙蓉村,也保佑幫你看守廟門的弟子吉利,讓咱們孝女廟的香火越來越旺,等到我存夠錢,娶了老婆後,一定幫你蓋間新廟,重新為你打造金身。」
薰黑的女童塑像似乎置若罔聞,無語望著吉利那張年輕熱切的臉孔。
一個是超凡世俗,一個是人間凡體,在香煙飄散中,吉利心中又湧起那股尋覓的感覺,但他衣食不缺,也沒丟掉東西,到底他想找什麼呀?
找老婆?
「那麼,求孝女娘娘給我一個好老婆、好姻緣吧!」吉利熱烈求著。孝女娘娘靜默,三百載的歲月裡,她始終沒有給人們一個答案。
***
這日,吉利正在清理香灰,門口闖進了幾個大男人,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孩。
「這裡收驚嗎?聽說很靈的?」其中一位男人緊張問著。
「小兒要收驚?」吉利趕忙迎上前去。「咦?你們不是到山上伐樹的大哥嗎?」
「伐到鬼了!」男人們臉上青白不定,看來他們也需要收驚。
女人哭道:「小道爺,求求你了!我兒子哭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啞了,再哭下去,會哭死人的!」
「小娃娃在烏龜山上發生了會麼事?」吉利瞼色凝重,認真傾聽。
孩子的父親倪巴道:「阿土掉到水裡,幸好沒死,但可嚇出魂了。」
「掉到水裡?難道阿土跌入鬼湖?」吉利驚叫一聲,好像看到了鬼。所有人的臉色也跟著變白,只有小娃娃還在啼哭不休。
「那個湖……湖……叫鬼湖!?」
「正是,我們芙蓉村人在山上繞來繞去,就是不會繞到鬼湖,那邊幾百年來,溺死人無數,冤魂集結,等著拖入下水去轉世哩。」
「啊!」那女人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幾個大男人手忙腳亂,接過小娃娃,扶女人坐到椅上,又送熱茶,又捏人中,好不容易她才悠悠醒來。
倪巴冷汗直冒,解釋道「小道爺,你也知道我們是外地來的,只不過想砍幾棵樹去賣錢,怎知……上頭有鬼索命啊!這叫我們如何過活!?」
「事不宜遲,我先幫阿土收驚,否則魂魄散久了,真會被鬼給攝去了。」吉利擺出一張堅毅鎮定、慨然助人的模樣兒。
他走進右邊一個小門,不一會兒,換了一套衣服出來。
他頭戴高冠,身穿道士八卦道抱,右手拿著一柄枕木劍,左手搖鈐,對著孝女娘娘的木雕神像,嘴裡唸唸有辭,似乎是在唸咒語。
清脆的鈐聲吸引小阿土的注意力,他吸著鼻涕,好奇地看這位奇裝異服的怪叔叔,不曉得他要玩什麼把戲。
吉利又是燒香祝禱,又是大吹法螺,又是揮舞小旗;角螺嗚嗚、鈴聲叮叮、咒語喃喃,交織成一支高低起伏的好聽樂曲。小阿土睜大了眼,顧著看戲,忘了哭泣。
吉利剪了一個紙人,問道.「阿士的全名?」
「倪土」
「好!」吉利在紙人上頭寫下「倪土」二字,吹了一口氣,比劃一下,然後舞起枕木劍,將一把劍指來指去,全場亂飛,小廟地方狹窄,為了不被木劍敲到,眾人只好四處躲避。
「魂歸身,身自在,魂歸人,人清采。倪土小兒,三魂七魄收回夾!太上老君、孝女娘娘,急急如律令!收!收!收!」
道抱一揮,燭影晃動、香煙搖擺,就像一條小魂穿越而過,騰空歸來。
吉利以枕木劍在小阿土面前劃個大圈,再轉身將紙人燒化,扔進香爐裡;拿起一枝硃砂筆,飛快地在一張黃紙上鬼畫符,依舊燒化了,丟進杯子中。
「讓阿土把這香灰符水喝了吧。這是孝女娘娘的平安水,沒事了。」
吉利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似乎才從人鬼交戰中回來,耗盡了所有精力。那女人忙哄阿土喝下符水,阿土看得目瞪口呆,早就不哭了,他只注意到怪叔叔漂亮的道袍,傻呼呼地喝下符水,綻出一個笑容。
「阿土笑了!阿土,我是娘呀!你認得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