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董妮
「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姊姊,就不許再說了。」絕然言語總算阻止了歡介以下犯上。
敖寒低垂蟯首,將全身的重量交予他,已無力氣再表現任何反應。
谷仲臣身子一顫,有些兒失望。她為什麼不據理力爭呢?
烏依察覺似地自谷仲臣懷中抬起頭來,順著他的目光、捕捉住敖寒的身影,頓時,一種女性特有的直覺立刻敲響她體內的警鐘。
「谷公子,那個女人是誰啊?」
這問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連敖寒都微微抬起眼來,與大夥兒一同等待谷仲臣的答案。
「她是……」谷仲臣的眼神與敖寒的交纏,她心底的悲傷全數透過那抹光鑽進他體內,他衝動地開口:「她是我的娘——」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頓住,第二次了,他無法將「娘子」這個名辭宣之於口,是打心底無法認同敖寒這個妻嗎?
「她是你娘?!」只聽了一半的烏依疑惑地直望著他兩人。「瞧起來一點也不像,你們的年歲應該差不多吧?她怎會是你娘?莫非……啊!我曉得了,她是你的後娘,你爹年紀很大後再娶的小娘子。」她白顧自地猜得快樂。
敖寒心底吹起一陣又一陣寒涼的北風,將她的心緩緩凍成一塊冰。原來她是谷仲臣的「娘」啊!哈!多可笑的一層關係,娘……
「哈哈哈……」她忍不住掩口輕笑,但更可悲的是,無論她的心口如何痛得發狂,這該守的端莊舉止,她依然半分不敢違。
歡介讓怒火燒紅了雙眼,再也忍耐不住地對著烏依破口大罵。「哪來的瘋女人?在這裡胡言亂語?」
「你敢罵我?」烏依因為貌美如花、自幼被奉承慣了,養成刁鑽蠻橫的個性,哪裡受得了激?當下氣呼呼地對歡介撒出了彎刀。
「住手!」吳修身形極快地擋在歡介西前,額際冒出了一頭冷汗。烏依的狠毒他是見識過了,怎能任她無端傷了歡介?
「收回你的刀。」谷仲臣濃眉皺得死緊,就算對歡介無好感,他也不想在家裡見著血腥。「烏依,你若不想我趕你走,從此以後,就不准在我面前隨意施蠱、動武。」
「可那是他先罵我的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向來是烏依的行事原則。
「若敢再犯,別怪我逐你回苗疆。」谷仲臣語氣冷硬,毫無半分轉圜的餘地。
「我……」烏依縮了縮肩膀,沒見過他這般酷戾的表情。記得在京城裡,他待人都很和藹可親、笑容可掬的啊!怎麼才過月餘,他整個人都變了?
向來籠罩在谷仲臣身邊溫煦和緩的氣氛全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刀一般尖銳的惶然與不安。到底是什麼事令他如此憂煩;將一個逍遙的翩翩佳公子,一變為焦躁可怕的無情郎?
烏依疑惑,怨恨的目光不自禁射向敖寒。場中只有她一個人,莫非她就是改變谷仲臣的罪魁禍首?
「烏依——」谷仲臣暴吼,她若敢在「百草堂」裡傷人,就休怪他手下不留情。
淚水迅即沖盈上烏依的眼眶。「知……我知道了……」她結巴著,真被他嚇壞了。
谷仲臣五官冷硬如石,又一聲雷霆怒吼在院裡炸開。
「你們也都給我聽著,不准再吵吵鬧鬧,否則休怪我請出家法伺候。」
歡介不滿又憤怒地瞪著谷仲臣。這沒良心的大少爺,居然如此對待敖寒?可恨!實在是大可恨了!
而吳修則是一臉無所謂。管他那廂家規如何,他只要保住歡介無病無痛,便心滿意足了。
谷仲臣將注意力全數移轉到敖寒身上,心底一股莫名的衝動,想搖晃她的肩、逼問她,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有何感想?
如果——他心裡有一絲希冀——脫離了父母之命,她是否依然戀他如昔?一旦所有的事情都超脫了世俗禮教的規範,她還願意拋卻一切,伴他至地老天荒嗎?
他的眼神專注地凝在她身上,時光在無聲無息中溜過。許久後,他終於徹底絕望了!在有另一個女人尋上門來欲與她搶奪丈夫時,她也只會躲在角落暗自哭泣,根本沒有勇氣起而抗爭。
這就是傳統的女性,完全不敢違背女誡教條,即便丈夫有了出軌行為,亦要寬容接受。比如她,將七出之訓守得多好啊!不嫉妒,博愛寬大得叫他挑不出半分缺點,這樣的女性合該是全天下男人心目中的至寶。
但……滿足不了他、心中火熱的渴望啊!他是一個如此光燦像太陽般的男人:做官要做一品官;娶妻當選奇女子;行事但求恣意快活……卻叫他一生都得對著一個沒有主見、平凡無奇的妻子,這要他如何能甘心?
又失望、又憤怒地,谷仲臣不再望敖寒一眼,逕回「翠松樓」發火去了。
在谷仲臣轉移腳步的同時,敖寒袖裡的小拳也悄悄地握緊了。
終於,結束的時刻到了!一直以來,她知道他不愛她,但也不信他會另娶,畢竟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同伴,即便沒有愛情,也該存著友情才是。
但她錯了!一男一女沒了愛情,就什麼也不是了。他終是另娶了一門妻子,那麼這谷家就再無她容身之處了。
她羨慕那位名正言順的谷夫人,她得到了他的愛;不似她,守候十年,終究是一場空。
六歲那年,她一無所有地進了谷家門;而今在二十八歲的當口,她也將兩袖清風地離去。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下來,待她消逝後,會有人想念她嗎?不敢想。縱有人,也不會是他——谷仲臣。
風和日麗下的好天氣,「百草堂」平靜一如以往,彷彿烏依不曾來鬧過一場,而堂裡也從未出現過兩位「夫人」!
敖寒天天忙著為人看病,而歡介則緊跟在她身後,是徒弟、也是護衛。
吳修只要有美人兒看,天塌下來他也不管。不過他近兩日很勤於跑西廂,是因為裡頭收容了一位投親不遇的俏寡婦,他愛極了她憂鬱惹人憐的俏臉。
烏依無聊得只能數地上的螞蟻打發時間,谷仲臣日前的警告起了作用,令她一時收斂了行為,不敢再亂使性子。
至於「百草堂」名正言順的主子谷仲臣,他心火一天比一天旺,從早到晚就忙著努力、用力地生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就是煩,尤其一見敖寒淡漠的臉龐,心火更是一丈一丈往上竄高。
這女人真厲害,心比冰還冷,不愧「敖寒」這名字。天天看著烏依在眼前晃,對他使媚撒嬌的,她的臉色變都不變一下。
谷仲臣越想越是氣憤煩躁,可也摸不清敖寒心底真正的想法。
「吳修,出來一下。」實在煩極了,他闖進西廂,不顧眾多詫異的視線,硬是拖走好友。
「幹什麼啦?」吳修還捨不得離開那俏美的寡婦,直甩著他的手,不肯離去。「有事在這兒說。你沒瞧見今天病人特別多,我得留在這裡幫忙呢!」
谷仲臣把視線一溜,瞧見端坐對西的敖寒,她正專心為病人把著脈,似乎連他的到來都沒發覺。
「上馬廄、飆馬去。」無端端地,他語氣又惡劣了十分。
吳修眨眨眼。這倒稀奇,認識谷仲臣多年,沒見過他這麼煩躁的模樣。
「要不要順便陪你過兩招啊?」
「更好。」才出中廊,谷仲臣已經等不及對他動手動腳起來。
在屋裡的烏依聽到聲響,好奇地探頭查看。
「你們要過招怎不找我?我好悶啊!」她飛快地跳出窗子跑過來。
谷仲臣更嘔了。怎麼全「百草堂」裡的人都對他的一言一行抱以高度關切,只除了「她」例外?
「你給我進屋去,不許出來!」吼了烏依一句,他拖著吳修幾個起落,避進了杏花林深處。
「喂,你不會想在這兒打吧?」吳修環視週遭的杏樹一眼,想像與谷仲臣在這裡開戰……天!那會是怎生地驚天地、泣鬼神啊?
這數以萬計的杏樹鐵定要夭折大半。樹死了,他是不在乎,可歡介八成要恨死他。那美少年只因他與谷仲臣是好友,就每天給他白眼瞧了,他要再摧毀了他寶貝寒姊姊的杏林……
「不不不!」連搖幾個頭,吳修拚命往後退。「我可不要跟寒姊姊刀劍相向,你心情不好找別人洩憤去,我要回醫館幫忙了。」
「站住!」谷仲臣身形一閃,揪回見色忘義的好友。「不過是要你陪我過幾招,關歡介什麼事?」
「拳腳不長眼,在這裡動手,萬一傷到杏樹,嫂子豈不要傷心;嫂子難過,歡介就生氣,連帶的我也沒有好臉色瞧了。你說這後果嚴不嚴重?」再美的人,一發起怒來,五官也要扭曲,那還能賞心悅目嗎?
「你搞清楚好不好?這『百草堂』是我作主,就算我要將這整片杏林都鏟掉……」
「少爺要鏟掉杏林嗎?」冷冷淡淡的聲音自後頭飄來,不知何時,敖寒已領了一大票人往這兒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