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董妮
聞言,敖寒原就淡漠的俏臉瞬間凝凍成一塊寒冰。
谷仲臣立刻明白自己沒有看錯,她的腳確實——跛了。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的腳會……這樣?」她原先雖然不美,但起碼四肢健全,如今卻殘了一隻腳,內情絕對不簡單。
「少奶奶的腳——」陳福插口欲解釋,卻叫敖寒一眼給瞪僵了喉頭。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傷。」敖寒輕描淡寫地將谷仲臣的問題帶過去。「相公若無其他吩咐,藥室裡還煉著丹藥,我得去看看了。」拖著步子,她的腰桿兒卻打得特別直。
自他在成親當日棄她而去的那時起,她心中就抹上了一點陰影。她曉得他討厭她,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曾經猜測過千百個原因;他嫌棄她毫無光彩的出身?她不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討厭她平凡的外貌……
然而,種種的臆測都在重逢後有了答案。十年不見,自幼就意氣風發的他,愈加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了;瞧他熠熠生輝的眼、英武不凡的言行舉止、尊貴傲人的氣質……她知道,他定是有所成才重返家門。
但反觀她自己,歲月給她帶來了什麼?去掉了唯一傲人的青春,她平凡依舊,甚至還跛了一條腿,能怪相公嫌棄她嗎?
不能的!他們的不相配就宛如高山與深海那樣地明顯,是她追不上人家,又有何面目死纏不放?
她唯一能做的就——收拾好那破碎的自尊,認分、認命地當個有名無實的谷夫人,就當是報答谷家養育她多年的恩惠吧!
谷仲臣縱有一肚子的疑問,在對上她眼底「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之後,也說不出口了。
「我……沒事了,福伯送我回房即可,你小心些兒走。」
谷仲臣的叮嚀又叫敖寒的身子大大地震動了一下,但他沒注意到,只是一路拖著老管家和急欲再見歡介一面的吳修,回到自個兒小時候居住的「翠松樓」。
與其在那兒與她艱難相對,他確信還不如找陳福要答案更容易些。
才進屋裡,房門一關,谷仲臣立刻扳住陳福的肩。
「福伯,請你告訴我,我不在這十年裡,家中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這……」陳福為難地扳著手指。這個家真正的主人雖然是少爺,但是過去十年,少奶奶為這個家耗盡心血的辛苦模樣,大夥兒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少奶奶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少爺卻要問,他不知自己該不該回答?答了,便是背叛少奶奶;不答……少爺肯放人嗎?
「福伯!」果然,谷仲臣冷下了臉。平常他雖一副斯文儒雅,但本性卻是外柔內剛的,凡是他看中的東西,即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手。「既然你們都已不當我是這個家的主人,那麼我立刻就走。」
「少爺——」陳福大吃一驚,腿兒差點彎了下去。「老奴說就是了,您千萬別再出走啊!」
谷仲臣變臉像翻書,一下子又溫和地扶住陳福的手。「福伯,對不起,我剛才把話說重了些,但我確實很關心她……這個家發生過的事。」
吳修卻在一旁翻白眼。這狡猾的傢伙,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多拐一個彎兒,關心人家就直說嘛!廢話一堆作啥兒呢?
陳福低歎口氣,縱然少爺嘴裡說得好聽,但是他依然明白,少爺始終不肯承認少奶奶為妻,因為少爺連一句「娘子」也叫不出口。
「少奶奶的腳是在採藥途中弄傷的。」
「採藥!從前爹用的藥材都不假外人手的,怎會讓她去採藥?」谷仲臣訝問。
「老爺本來打算在少爺成親後,就將一身的醫術傳授給少爺,但想不到少爺卻在成親當日離家出走,老夫人因此憂心成疾,老爺要顧著堂裡的病人,又要照料老夫人,根本忙不過來,因此少奶奶便自告奮勇代老爺上山採藥了。」
「她懂醫理?」谷仲臣可不信。身為「百草堂」繼承人,自幼在藥堆裡打滾長大的他都弄不清楚那些草根樹皮了,她一個女人如何知曉?
陳福笑出了一臉的慈愛。「起初老爺也不相信少奶奶做得到,但幾次之後,少奶奶的天賦便展現出來了,只要是她看過的藥、見過的病,便水遠不忘,連老爺都誇她是天生學醫的料。」
既然一切都如此順利,她的腳又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陳福說著,語音不由哽咽。「方纔與少奶奶並騎的孩子,少爺也看到了;他叫歡介,是個孤兒,六年前,他在後山遇見了餓狼,教少奶奶見到,少奶奶就是為了救他才叫狼咬壞了右腳,從此就……再也好不了了。」
谷仲臣聞言,有一瞬間的失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與一頭餓狼搏鬥,只為了救助一名無親無故的稚兒?當時,她是怎樣一番心情?那龐大的勇氣又是從何而生?
離奇的是,這種行為完全不像是軟弱、沒個性的敖寒會做得出來的!
「不過也因此叫老爺看中了少奶奶救人的仁心,所以往後幾年,老爺便將一身醫術悉數傳給了少奶奶。」陳福邊說、邊抹著淚。「少爺,您不知道,老爺死後,『百草堂』多虧有少奶奶坐鎮才能生存下去,現在外頭的人都稱呼少奶奶為『女神醫』呢!」
「杏林?女神醫?」吳修突地一擊掌。「我聽人說過,關中出現一位女神醫,菩薩心腸,救治貧苦病人從不收錢,病人若想報恩,只消在其住家附近種下一株杏樹,久而久之,杏結成林,女神醫販賣杏林裡收成的杏子,所得金銀又全數用來濟世救人,堪稱當代奇女子!」說著,他突將目光轉向谷仲臣,嘴邊的笑意邪得叫人打心底發顫。
陳福驕傲地笑著說:「是了,公子說的正是我家少奶奶。」
「敖寒是——女神醫?!」谷仲臣簡直不敢相信。滄海桑田何其難測?昔日他棄如敝屐的軟弱女子,卻是今朝人人稱頌的女神醫!
「喂!」吳修不懷好意地撞撞他的腰。「我記得某人曾說過:娶妻當娶女神醫;她慈悲善良,又聰明過人,最了不起的是她胸懷天下,滿腦袋不凡思想,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娘子典範。」
那個「某人」招呼不打一聲,掄起的拳頭便吻上了吳修的臉。「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谷仲臣的心情恍如一葉扁舟,航行於驚濤駭浪中,無法平復。
怎麼會?敖寒是個如此認命、完全不會反抗世間不公,人家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傳統女子啊!
她是女神醫?那行為舉止驚世駭俗、名滿天下的當代奇女子?
他不信!說什麼也無法相信,他定要找出一處錯誤,以駁斥這愚蠢的說法。
「福伯,你說敖寒是『女神醫』,外頭那片杏林就是貧苦病人為了感激她治病不收藥錢所植下的,可……那不是咱們家的地啊!我記得……對了!十年前『百草堂』隔壁就是當今天下首富沈百山的家,這一大片土地都是沈家的。沈百山是出了名的小器苛刻,他怎可能容忍旁人將樹種植在他家的土地上、又得不到任何好處?」所以說,那傳聞中的「女神醫」絕非敖寒。
「因為少奶奶救了他唯一的兒子一命。」陳福微笑解釋。「所以沈老爺在舉家遷移京城後,便將這整塊地都送給了少奶奶當藥錢。」
「竟有此事!」這下子谷仲臣的下巴一掉再也撿不回來了。他的夢中情人竟是他死也不願娶進門的「娘子」?!老天,這筆帳還有算清的一天嗎?
「少爺,您怎麼了?」陳福瞧谷仲臣一臉驚駭欲絕的模樣,急得額冒冷汗。「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請少奶奶來幫您診治一下。」
吳修趕緊擋住老管家急欲離去的身子。「福伯……這樣稱呼你沒錯吧?你別擔心,他沒事的。不過是一下子興奮過了頭,賞他兩巴掌清醒、清醒就好了。」說著,他真舉起了手。
「公子!」陳福急護住他的寶貝少爺。「您怎能打少爺?」
「不能打嗎?」吳修推推仍呆楞在原地的姓「谷」的傻木頭,遺憾地說道。他的手可是很癢耶!
「當然不行。」陳福瞪大眼。誰敢碰他的少爺一下,他就跟那人拚命!
吳修搓搓發癢的手。「好吧,不打就不打,不過福伯,你得告訴我一件事兒。」
陳福小心翼翼地與這欲危害他少爺的危險人物對峙著。「公子想知道什麼事?」
「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他住哪兒?」吳修說這話兒的模樣活似只大惡狼。
陳福不由得對他更起戒心。「公子指的可是歡介?」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我方才好像聽你提過他;就是與你家少奶奶並騎在一塊兒的啊……」吳修雙眼發亮,終於給他找著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