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古離
「家裡……不算有什麼人了,沒有訂親,也未曾娶媳婦兒!」會殺害自己親人的親人,還算什麼親人?會謀害未婚夫的未婚妻,誰都寧願當初不曾訂過親吧?曲承胤如是認為。
福伯聽見他的回答之後,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仍是朝著曲承胤不停地咧嘴笑,「咱們家姑娘是個美人吧?」
「呃?」曲承胤不瞭解福伯為何突然轉了話鋒?
「是吧?」福伯追問。
「是。」不可否認,他的確認為夏拙兒是個美人胚子。
「嘿嘿嘿……」
福伯露齒而笑,缺了一顆門牙的笑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曲承胤後頸的寒毛豎了起來,他默默等待著福伯的下文。
「叩叩!」
夏拙兒拍門進入房內,就見福伯和曲承胤兩人一坐一臥地賴在床上,而福伯露出很詭異的笑容。
「我把一些福伯的舊冬衣放大了些尺寸、褲管接上一截布料加長,破綻處也全縫上了補丁,你穿上試試吧,我認為你應該是合穿的。」夏拙兒對著曲承胤說道。
她另外提了一隻火盆進來,使得屋內頓時暖和了不少。
「曲小子……姑娘……嘿嘿嘿……」福伯看看曲承胤,再望望夏拙兒,繼續笑得詭異極了。
「福伯?」
不解其意地,夏拙兒也同曲承胤一般,豎起了頸後的根根寒毛……
×××
過了冬、入了春——
「曲小子,姑娘到鄰家去幫忙,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趕緊上鄰家去瞧瞧是怎麼了。」福伯叮囑著曲承胤。
他遙望著遠方山頭不停飄動的雲霧,擔心著就要變天。
「鄰家?」
曲承胤放下手裡正在搓卷的麻繩,將眼光四處望去,一片森蒼翠綠高低起伏,他沒看見任何一片不屬於他們居住的屋瓦。
日漸恢復體力,使得他可以下床走動、可以聽從福伯的指示做些輕鬆的收拾工作,而隨著筋骨的舒展,他的精神也日益好轉。
福伯舉起手臂直指遠處某個山頭,引著曲承胤望去。
「若,你就順著這土坡路直直走,翻過兩個陡坡,再往上走一會兒路,就會看到張嬤嬤家的屋頂啦!」
位於山區裡的鄉下地方,通常是隔了幾個山頭才會有一、兩戶人家。
「你毒沒排盡、傷沒好全,是還手軟腳弱的,但去看看有沒有啥輕勁的活幫幫也好。就要變天了,快幫著姑娘把張嬤嬤家裡的活兒忙完,也好讓姑娘早點回來,免得姑娘淋了雨教福伯心疼。」
福伯彎腰拾起腳邊裝野菜的竹籃子。
「我這就去灶房起炊,等你們回來就有飯吃啦!」
×××
豬是一種世上最喜歡大驚小怪的牲畜,只要有人稍微碰了它一下,它就會不停地大肆喧鬧。
現在,張嬤嬤家的這頭大母豬發覺有人將一個活結套在它的鼻子上,試圖要以麻繩捆住它時,立刻發出響徹雲霄的尖叫。它毫不費力就將叫聲揚至最高點,而且可以持續不用換氣。
「我們又不是要宰了它,它這麼叫,真是嚇死人了。」
雖是說沒有行兇的打算,但在這持續的尖銳豬叫聲中,夏拙兒卻開始有了揮刀的意圖,她想瞪那只不知死活的母豬一眼,卻又有點怕怕的。
「它耳朵上那個撞裂了的傷口子,不拿燒紅的刀子烙一烙,日子一久,怕不要爛掉整個豬頭?它現下可是懷了一肚子小豬仔的寶貝哪!有了個什麼萬一,今年我就甭想吃飽喝足的過日子啦!」張嬤嬤將一把剛放在燭火上烤紅的木柄鐮刀遞給夏拙兒。「我去扯緊它鼻子上的麻繩,你對準傷口子就烙下去!」
「啊?」
夏拙兒還來不及反應,便瞧見七十幾歲的張嬤嬤跳到大母豬後頭,使盡吃奶的氣力緊扯住麻繩。
「快呀!」張嬤嬤大喊。
夏拙兒沒工夫發愣,便將握著熱鐮刀的手往前伸去,烙著了大母豬的傷口子,也引來了大母豬暴斃一樣的慘叫。
張嬤嬤雙手一張,讓繩索自掌心裡滑了出去,那大母豬一發現自已不再受制,立刻就安靜下來,甩甩頭、跺跺腳,便若無其事地走向豬舍一角的稻草堆,好像根本不承認方纔那毀天減地的尖叫聲是由它口中發出的。
夏拙兒只覺得自己好像死過了一回那麼累,她轉頭面對張嬤嬤那兩隻帶著滿意神采的眼睛,覺得很漂亮,而這種漂亮是只有在鄉下人臉上才看得到的。
張嬤嬤的皮膚有著深刻鮮明的條紋,眸子明亮純淨,眼角時時散發著誠摯又愉快的光芒。
「晚點趁它吃飯時,我再去給它抹點香灰……」張嬤嬤對著夏拙兒咧嘴笑笑,走過她身邊時,表示嘉許地輕拍她的肩頭。
「不抹藥泥,抹香灰?」夏拙兒舉袖抹抹額角的汗。
「香灰可比什麼藥泥都有用。」張嬤嬤率先推開欄門走出豬舍。
一年多以前,當夏拙兒頭一次見到張嬤嬤毫不費力地牽著牛鼻子走路的時候,她還以為張嬤嬤只有四、五十歲,可是當時她都七十了。
其實,那是因為夏拙兒初到鄉下,有眼不識泰山,在農村中,六、七十歲而仍舊像張嬤嬤這麼硬朗的莊稼人比比皆是。
「再來的活兒可真得費點勁了。」張嬤嬤待夏拙兒也走出豬舍後,繫緊欄門上充當門鎖的繩結。
「啊?再來?還……還有活兒?」夏拙兒知道現在的自己眼珠子一定瞪得比嘴巴還大。
「年輕人白天多費點氣力,晚上比較好睡,張嬤嬤等會兒讓你帶罐豬油回去炒個雞蛋補一補,包你天天生龍活虎啦!」
×××
曲承胤正在行走的土坡道很是險峻彎曲,他一直往上爬、一直往上爬,到得既像山又像高丘的坡頂,才停下腳步站了一會兒,因為腰腹上的刀傷正陣陣抽痛著。
若是在他未中毒受傷之前,別說是兩個高坡,即便是橫越兩座高山,對他而言也算不得是件難事。
體內凝聚不住的真氣,令他知道自己該找個法子將毒完全化去,只是他還想不出那個法子究竟是什麼?
在這傍晚的薄暮裡,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整個山谷的全景,起伏的山丘連綿不絕的向遠方伸展而去,最後消失在西天的艷紅與金黃裡。
風塵僕僕地踏進多年未歸的家門,喝下那杯毒酒之前,其實他已看見了二娘眼中浮動的驚慌,但他仍是不存疑地飲下她遞來的接風酒,那時的他怎麼也不會相信一手拉拔他成人的二娘會對他不利。
幾乎是在嚥下毒酒的同時,他看見滿天的星星在閃爍,漸漸的,星星就像螢火蟲一樣動起來,然後所有的星星又突然墜落……
東邊一座巍峨的黑色大山俯視著他,這種赤裸裸的巨大很是威脅人。
以極快的速度轉身關上門,再以極快速度撲向他的弟弟手裡閃現一道亮光,之後那亮光即全數埋進他的腰腹之間,那時的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從小跟在自己身邊打轉的弟弟會對他下毒手。
隨著紅刀子自腹中拔離,他的汗與血也流遍全身,他覺得非常的冷,眼前的人與物忽大忽小,只有閃動的燭火是清晰的,其他東西都模糊得看不分明……
重重山嶽的突兀稜角多少已被西斜的陽光柔化了,山腳下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青黃草原,也表現了一種孤寂的安寧。
提足最後一口氣衝出家門,雙眼不知是因毒發或是失血而迷茫不清,半醒半昏地躲在郊外樹洞中直到深夜。隱約聽見細碎腳步聲、呼喚著他的女聲,是自幼與他訂親的表妹香伶,他欣喜地連忙出聲回應。
香伶說要引他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他也直覺地相信了,以至於當他與她在山崖邊並肩而行時,毫無防備地被她推落崖底。
身子下墜的一瞬間,讓他有種比永遠還久的錯覺,彷彿一生中所見到過的景象全在眼前爆裂,並全衝進他的腦門……
遠方山景的壯闊,無來由地勾起曲承胤最不可承受的背叛回憶,而晚霞送襲到他身上的舒爽山風,也吹不散他心中巨大的憤恨。
「嘎嘎嘎——」
幾隻歸巢的烏鴉自曲承胤頭頂飛過,令他由自己的思緒中突然驚醒。
「糟!這一耽擱,天馬上就要黑了。」
眼前浮起的是夏拙兒一個人走在漆黑山路上的無助,這讓他揮去先前的所有黑暗情緒,反倒是心頭狠狠一悸。
他連忙邁開雙腿,朝福伯指引的方向快步走去。
×××
「張嬤嬤,我不認為憑我們兩個婦道人家能辦好這件事……」夏拙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體型小的禽鳥牲畜她還有幾分制伏的把握,但矗立在眼前的這頭……實在是太嚇人了!
「別看它大頭大腳的,這小子可馴得很,簡單就能成事的啦!」對於夏拙兒的膽小退卻,張嬤嬤滿臉不以為然。
張嬤嬤暗地裡叨念著:未出嫁的姑娘就是這麼不經事,什麼事都愛大驚小怪的窮嚷嚷。
「張嬤嬤,記得您對我提過,鐵環必須在小牛一歲以前就穿進去,將來好牽著它們走,可是,我看它……它已經不只一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