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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手足 文 / 繁朵

    陶老夫人當然很不好!

    老夫人一生經歷風風雨雨,親眼見證著號稱本朝第一名門的陶家從興盛走向衰落,又從衰落走向覆滅——娘家的遭遇已經是悲劇,在夫家的歲月也談不上快樂:由於江家先有一位不慈的繼母韓老夫人的緣故,本就為了聯姻才締結的婚姻,從起初就充滿了互相猜疑——

    擁有秦國公拉偏架的江天驁、江天騏等人,沒少給她使絆子。

    苦苦掙扎著生下子女後,出色的兒子卻在最生機勃勃的年紀病逝!

    唯一的女兒雖然母儀天下,卻也在宮闈的暗手中僅僅只生下一個女兒。

    而現在,女兒與外孫女都死了,還死得那麼慘、動靜那麼大,讓人想瞞她都瞞不住——陶老夫人的病倒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內!

    「若無意外,祖母怕是撐不久了……」秋曳瀾執意讓人抬著自己去探望了一回,胡媽媽沉默的讓她自己入內室去看,那縈繞滿室的沉沉死氣讓人心悸又心酸——老夫人已經說不出話,眼角的淚水卻還兀自滴下。

    彷彿實質的哀傷與怨恨,讓秋曳瀾完全待不下去,幾乎是奪門而逃!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秋曳瀾從軟轎偶爾掀起的簾子間望著路旁的積雪,試圖揣測那個遠在北疆的公公,「到底要怎麼樣的狠心,才能夠下這樣的手?」

    雖然以前跟江天馳接觸不多,但秋曳瀾對這個公公的印象不是很壞——哪怕他上次回來時,分明對江崖丹更加寵愛——可現在,一陣陣厭惡與殺機卻頻繁湧上她的心頭!

    十年前遍體鱗傷的那個夜晚,找貓的少女夜半挑簾而入的笑語似還在耳畔;七年前她編造拙劣謊言試圖撮合自己與江崖霜的一幕幕浮現於眼前;一年前那場盛大得萬人空巷前往圍觀的下降禮……

    這位長輩呵護下無憂無慮的金枝玉葉,還來不及褪下新婦的嬌羞、還不及走完她四月牡丹般綻放的年華,便已隨著泰時殿的煙火消散,甚至連一個體面的遺體都不曾留下!

    秋曳瀾心中的厭惡與殺機也不僅僅為永福長公主,也為江太后——雖然說太后曾經支持林女官給江崖霜後院安插人,又曾試圖離間過他們的夫妻之情,但,太后對江崖霜是真的好!

    縱然是因為陶老夫人母女把注壓在四房,可她們也是先付出的!

    「自己沒有撫養過十九一天,倒把對十九好的人先剷除了……」秋曳瀾咬著嘴唇,努力壓抑住情緒,忽然之間覺得臉上冷冰冰的,伸手一摸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是淚水!

    她悲哀的看著手上的濕痕,悵然想到,「連我都對太后母女的遭遇這樣傷心難過,十九該怎麼熬過這一關?」

    江崖霜,那是在襁褓裡被江太后看著長大、被這位姑母寄托著思子之情、被她費盡心機的栽培與疼愛,也被永福長公主視作嫡親兄長……這些年來,太后與永福對他有多好,如今,江崖霜的愧疚與悲痛就有多深!

    懷著沉重的心情,秋曳瀾回到自己院子裡,先去看丈夫——江崖丹仍舊在弟弟的榻前,皺著眉看著一張藥方,見弟媳婦來了,抬頭瞥一眼,提醒道:「聞說你還不能起身,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如今祖母那邊不好替你看著孩子們,你若不能盡快好起來,這院子沒人主持可不行!」

    秋曳瀾對他的印象一直都是不靠譜,難得聽他講一番靠譜的話,怔了一怔才回神,強笑道:「八哥教訓的是!」

    就問丈夫的情況,「辛苦八哥了,不知道十九現在?」

    「怕是還要過兩日才能醒。」江崖丹歎了口氣,把藥方放回桌上,鬱悶道,「早年這些雖然學過,但也沒有很上心,如今這方子也不大會看……不過想來大夫也不敢怠慢了十九!」

    見弟媳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隨口安慰道,「你不要擔心,十九年紀輕輕的能出什麼事?不過是這次傷心得厲害,這才顯得比較凶險……大夫說了,只要調養得好,斷然不會有什麼的。咱們江家這麼多人在,還能讓他不好好調養?」

    又說,「我方才接到消息,父親母親六月之前就會回來——雖然說十六弟一家可能會繼續留在北疆,然而也算大致的一家團聚了。縱然十九如今傷心四姑與永福之事,到時候想來也能被沖淡哀思。」

    秋曳瀾聞言苦笑,暗忖:「沖淡哀思?恐怕到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哀思之時呢!」

    不過她雖然此刻非常怨恨江天馳這個公公,但也沒打算告訴江崖丹什麼。

    這大伯子雖然千不好萬不好,可對同父的弟妹真的是上心,就衝著他那天送江崖霜回來起就沒離開過,秋曳瀾也狠不下心去算計他。

    所以無精打采的跟他敷衍了兩句,在榻邊站了一會,就走了。

    她回到自己屋裡後呆座了大半日,似乎有了主意,不再悵然,卻是每天專心調養身體,空閒了就繼續督促江景琨跟江景琅的學業——陸荷與樊素練也過來幫忙,一個給江崖丹換班,一個來侍奉她。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三月裡,先帝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鎮北伯還朝的消息取代了二月裡的驚天慘案,成為京中最熱議的話題。

    這時候江崖霜已經甦醒了些日子,他變得很沉默,哪怕對著秋曳瀾與孩子們也很少說話。飲食漸漸恢復如舊,人卻一天天形銷骨立下去。不但秋曳瀾擔心,江崖丹也察覺到不對勁,後知後覺的拿著江崖朱的戰報來問他:「你為這個擔心?嫡庶有別,父親怎麼會讓十六越過你?就算父親有這個念頭,母親怎麼會肯?」

    「八哥想多了,只是老是想起從前承歡四姑膝下的光景。」江崖霜淡淡道,「再說我京中長大,仔細想想,北疆其實也未必適合我去。橫豎我翰林出身,如今又在御史台做事,若從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本朝重御史。

    宰相的必經之路是翰林,但做過御史的經歷也非常能夠增添競爭份量。

    所以江崖霜高中探花之後授翰林,兩三年資歷一磨完,秦國公就讓他進了御史台。從從六品的侍御史幹起,目前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倘若不去北疆的話,單憑目前的這份履歷,老實說也已擁有官中最好的基礎了。

    「你現在的話,外放些年磨礪,再召入朝直接進中樞,倒也可以!」江崖丹人不笨,但被養廢之後天性.愛玩樂,重嬉游,對於家事國事都不上心,所知有限是其一;如今壓制江崖霜的乃是兩人的父親江天馳,這個是他根本就沒想過的是其二;他自己好享受,覺得人都有惰性是其三——總之他還以為江崖霜說的是真話,思索了會道,「那碧城能替你擔下鎮北軍麼?咱們的堂兄弟可沒什麼可靠的人,還不如碧城跟你一起長大,咱們又跟歐家相交數代來的可靠。」

    「這些事情等等再說吧,畢竟永福才沒了,碧城如今哪有心思管這些?」江崖霜合上眼趕人,「八哥沒旁的事情,我先養會神了!」

    江崖丹狐疑的令陸荷:「好好服侍!」轉頭尋思著設法詳細打聽一下北疆的情況,看能不能幫江崖霜一把,「十九打小被祖父耳提面命讓他以後執掌鎮北軍,說得多了都以為是一條坦途,到了年紀就會坐上那個位置。誰想忽然插出個十六比他早入軍,如今瞧著還成了氣候,也難怪他不放心!得空勸十六弟收斂些吧,畢竟十九最小,十六弟讓著點他也是應該的!」

    他對弟弟妹妹基本上是一視同仁的,分東西也一樣,沒有很區別嫡庶——他更看重長幼,按他的邏輯就是:大的就應該讓小的。

    所以江綺箏跟江崖霜在他面前最得寵,現在看到江崖朱跟江崖霜起了衝突,江崖丹就覺得江崖朱應該退讓!

    只是他雖然這麼打算,然江天馳大勢已成,擺明態度不打算讓嫡長子知道太多內情,如今誰敢告訴他?

    而江崖丹以前就沒管過這些事,亂七八糟的一頓查什麼都沒查到,最後煩了,索性寫了一封慰問的信,打發心腹去送給莊夫人:「見著母親,帶我口信,就說父親母親既然即將回京,那麼十九也肯定要去北疆了。父親與母親膝下統共就我們三子,我雖然居長卻最不孝,恐怕不能很好的服侍父母,不如他們回來時把十六一家也帶回來,到時候兩支人在父母膝下也熱鬧。」

    他心想母親素來疼愛親生子女,又對父親影響巨大,只要接到這口信,肯定不會讓江崖朱一家再留在北疆。

    「等十六回來,再勸說母親不要再打壓他,給他在朝中謀個肥缺作為補償罷!」江崖丹仔細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覺得沒有問題,「其實這話十九可以自己派人去求母親——想是他覺得此舉有猜疑兄弟的嫌疑,開不了口?」

    江崖丹想得簡單,江綺箏卻心思細膩。

    雖然說她的消息渠道比江崖丹還不如,但僅僅從江太后母女之死裡,也足夠推測出許多隱情了。

    在江崖霜醒前,就借探望的機會試探過秋曳瀾的口風——秋曳瀾當然沒有告訴她,這要是一致對外的時候或者江綺箏還能幫上忙。但現在是四房內部自己出了問題,告訴她沒什麼用,不過是多一個人糟心。

    而江崖霜醒後也不肯與這個姐姐多說,終於有一次江綺箏怒了:「你是不是嫌棄我是嫁出門的女子,再不能過問你的事兒?!」

    知道這話鎮不住江崖霜,所以她緊接著道,「總之與父親母親有關係對不對?!你不說,寧頤也不說,真當我就不能知道了?!橫豎我們夫婦如今閒得很!這樣,我馬上回去就收拾行李,一家子去北地探望父親母親問個究竟——反正父親母親過些日子也回來了,權當給孩子們開一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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