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出嫁 文 / 繁朵
四月十五。
陶老夫人跟江皇后特意找欽天監看的好日子,偏偏一大早就陰著天不說,晌午後還開始下起了朦朦的細雨。
這未免讓喜慶的氣氛有點掃興。
尤其是秦國公府裡,竇氏面帶遺憾的一句:「今兒這日子什麼都好,就是這雨……」
上首的陶老夫人、歐老夫人哪裡聽不出來她語氣裡的幸災樂禍?當即就沉了臉!
虧得和水金也在,趕緊圓場:「大伯母您忘記了?咱們江家的江字,跟十九弟妹閨名裡的『瀾』字,都是從水旁的。今兒個他們成親,天公作美也下起這小雨助興,雨落下來不就是水?而且所謂『春雨貴如油』——這是徵兆他們二人乃天作之合、福澤綿延,往後一准好得蜜裡調油呢不是?」
「金兒說的是,媳婦看著外頭這雨呀,還真是綿綿長長、滋滋潤潤的意思!」江家三夫人、和水金的親姑姑兼婆婆和氏立刻出言附和媳婦——江天騏最討厭江天驁,兩人的妻子當然也和睦不到哪裡去,竇氏要踩江崖霜成親的日子挑的不好,和氏哪能讓她如願?
竇氏自然沒這麼好打發,她還想說什麼,陶老夫人卻忽然偏過頭去,向歐老夫人閒閒道:「要說這種緊要的日子,還得讓在行的人來挑,你看今兒十九成親這日子,俗人眼裡是不好的,但對他們夫婦卻頂好!早知道,之前幾個孩子成親也找這次尋的那人定了,否則也不至於十五跟十七到現在還沒個消息!」
「……兩個孩子去年下半年才出閣,到這會還不到一年呢!」竇氏顧不得陶老夫人譏誚自己是「俗人」,趕緊替女兒分辯,「二嬸您也太心急了!」
陶老夫人不冷不熱的道:「我就是想起來隨口這麼一提……你急赤上臉的做什麼?難不成這兩個孩子至今沒消息是有什麼不對勁?我跟你說,這事我是過來人,有什麼不妥當還是不要諱疾忌醫的好——今兒十九的好日子,再往下的話不說了,總歸面子不如身體緊要,我言盡於此!」
然後把竇氏一扔,繼續跟歐老夫人說話了——竇氏呆了一呆,氣得咬牙切齒:「這老東西!空口白牙就把話題繞到筠兒是否康健上去了……這是在威脅我嗎?!」
只是這話她不敢說出來——江皇后這些日子可沒少拿江綺筠出氣!
「先忍了這口氣!不怕日後沒有還回去的機會!」竇氏暗自發狠!
她消停之後,花廳裡又恢復了談笑風生,眾人心照不宣的說著吉利話,等待新婦進門——這一刻的西河王府中,秋曳瀾嚴妝才罷。
照例是阮慈衣提前把關定好的打扮——
妝容用飛霞妝。
從一個來月前,就以玫瑰花露混合羊乳洗滌滋養的肌膚,嬌嫩細滑如嬰兒。新雪般的腮上兩抹淡淡的緋紅,猶如霞光初露,將她桃花般的雙眸襯托得愈加含情脈脈。眉心一枚喻意美好的比翼鳥金箔花鈿,雖在細雨綿綿天氣的室內,仍舊不時折射光芒,閃閃爍爍,引人側目。
烏黑的長髮盤成一個簡單而不失莊重的髻,耳畔一對翡翠如意墜子剔透清澈,幾乎將整個脖頸染綠。
戴上江家聘請名匠、耗費無數金玉珠寶打造的花冠、穿上足有幾十斤重,金銀絲線繡了重重疊疊花鳥的嫁衣後,秋曳瀾回首鏡中,十六歲的少女眉宇之間稚氣尚存,然而華服嚴妝烘托下,傾城之姿中已有威嚴初具,貴婦氣勢隱現。
「活脫脫是王妃當年!」周媽媽端詳片刻,不禁潸然淚下,「只可惜王妃不能親眼看著您出閣了!」
「媽媽你哭什麼?今兒個是表嫂的好日子——」一大早跑過來的莊蔓轉著手裡的絹扇笑嘻嘻的道,「阮王妃若還在,看到我十九表哥對表嫂這麼好,也該高高興興送表嫂出閣的不是?」
「莊小姐說的是,周媽媽大約是太為曳瀾高興了。」出於對江家的敬畏,不但秋寶珠、秋明珠跟秋金珠這三個姐妹今日早早就過來陪著秋曳瀾,楊王妃也是晌午一過就親自來坐鎮,這會接過話頭圓著場,「不過看著這樣花朵兒一樣的侄女,我都捨不得她出門了!」
說著楊王妃似真似假的低頭按起了眼角。
這會辛馥冰也在——其實這兩個江家的表小姐之所以會跑到西河王府來,主要原因就是辛馥冰不高興跟米茵茵在一處,借口自己跟秋曳瀾關係不錯,更願意作為女方的親戚來吃這杯喜酒——見莊蔓沒注意楊王妃的話,便接過搭梯子的差事,笑吟吟道:「楊王妃您捨不得也晚了,今兒表嫂是肯定要出門的。您就是打發人在門後砌座牆出來,也攔不住江家接親的人啊!」
「這說的江家人像強盜了!」莊蔓聽到這裡,回頭道。
「表嫂這樣的才貌,能搶誰不搶?」辛馥冰立刻反問。
眾人都笑:「這樣的人多幾個,怕是舉國強盜都要多起來了。」
秋曳瀾保持著一個新婦應有的羞澀和寡言,微微低了頭,讓花冠上遮面的瓔珞珠串落下來,擋住眼底的思緒——她對於西河王府沒什麼留戀,楊王妃的甜言蜜語聽聽也就算了,只遺憾婚期定這麼早,以至於秋靜瀾跟阮慈衣都沒出孝,連觀禮都不能。
本來無論出於身體的成長程度、還是想等秋靜瀾與阮慈衣出孝,她是不贊同這麼早成親的。無奈江崖霜向來事事依她,惟獨這次說什麼也不肯鬆口,沒有他去攔阻陶老夫人,秋曳瀾總不能自己跑去跟江家長輩說我現在還不想嫁、你們等兩年再給我們辦親事吧?!
「回頭一定要好好收拾他!」想想秋靜瀾把自己疼得跟什麼似的,結果出閣這種人生大事,他居然看都不能看一眼……秋曳瀾不禁暗暗咬牙。
到快傍晚時,楊王妃雖然還想跟秋曳瀾多刷刷好感度,無奈賓客絡繹不絕,丁青虹應付不過來,頻繁打發人過來求助,楊王妃不得不喊上兩個已經出閣的女兒秋寶珠與秋明珠,一起出去招待客人。
「母妃,我留在這裡吧,我跟那些人也不熟悉。」說這話的是秋寶珠,這位二郡主乃秋孟敏元配髮妻所出,由於生母被逼死,跟娘家一向不親近——當然西河王府待她也不好,當年秋宏之還沒成親,楊王妃就隨便找個理由,讓她越過秋宏之嫁了個尋常官家子弟。
而秋宏之、秋明珠成親時,她甚至都沒回來。
所以秋曳瀾今天還是頭次看到這個二姐,秋寶珠容貌平凡,穿戴雖然都是新的,但成色、質地,一看就不是最好的那類,可見她夫家並不算很富裕。
不過她臉上並無自卑或膽怯之色,拒絕楊王妃時甚至還有些厭煩的神情。
楊王妃作為繼室,對元配之女有著近乎天然的厭惡,但當著秋曳瀾以及莊蔓、辛馥冰的面,也不好直接出言訓斥秋寶珠,只得假笑了一下:「那你留下吧,好好陪一陪你妹妹!」走時給秋金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機靈點,別讓秋寶珠趁這機會攀附上秋曳瀾。
但秋寶珠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接下來沒人主動跟她說話,她就一直默不作聲。看樣子只是單純不想出去應酬,所以在秋曳瀾這裡躲個懶而已。
「記得跟她沒什麼交情啊,如果不是有事找我的話,她特意跑回來參加這場婚禮做什麼?」秋曳瀾見狀也有點奇怪,「對她來說這娘家可不好回,冷言冷語也還罷了,基本上每次回來都會被楊王妃做一次出氣筒……所以她出閣後起初還回來過,後來就再也不回來了!」
只是秋寶珠不開口,秋曳瀾也不好直接上去問她這次來參加婚禮,到底是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她沒觀察秋寶珠多久,江家接親的人卻已經到了。
這時候作興難新郎,尤其江崖霜貴為皇后之侄,還是新科探花——錯過今日,想光明正大刁難他,估計這輩子都沒這機會了!
所以湊趣的人很多,嬉鬧聲猶如浪潮,連雨天滾滾春雷聲都壓不住,從大門的方向層層傳來,猶如潮水奔騰,聽得秋金珠悠然嚮往:「不知道我成親時,有沒有五姐姐這一套花冠嫁衣,有沒有今兒這樣的熱鬧?」
忽然想起某個人,心裡酸酸又甜甜的……嘴角不禁微微一勾,但隨即又惶恐的偷眼四顧,見沒人注意自己才鬆口氣。
其實她這真是多慮了,今兒這日子,最受重視的,當然是秋曳瀾,誰會去管她的小小異常呢?
雖然難新郎的人極多,但眾人也不敢誤了吉時,半晌後江崖霜到底進入了庭中,一應儀式過去後,內室中一干丫鬟忙不迭的給秋曳瀾最後檢查整理一番,便替她蓋上蓋頭,簇擁出去。
……如此辭別王府親長,出門上轎,進秦國公府時,饒是秋曳瀾自詡鎮定,也有片刻的愣怔:「這就是江家人了?」
這時候秦國公府早已是高朋滿座,因江天馳夫婦不在,跟江崖丹、江崖朱成親時一樣,由秦國公夫婦代替兒子媳婦受孫兒孫媳的禮。
拜過天地,送入洞房,秦國公夫婦起身招呼賓客入席——婚宴正式擺開,絲竹歌舞魚貫穿梭在數百桌酒席之間,整座國公府的熱鬧聲簡直響徹京城!
這樣的喧嚷聲中,江崖霜手持玉如意挑起秋曳瀾的蓋頭,兩人四目相對,會心一笑,情意脈脈,頓時惹得洞房內一片打趣調笑聲。
接下來合巹禮成,大少夫人小竇氏便笑吟吟的趕起了人:「十九你該去席上招呼了,十九弟妹這裡交給我們吧!」
「千萬記得讓江檀給你把酒換成水或茶,萬不可當真去敬酒!」十四少夫人和水金補充,「切記切記!」
知道江崖霜酒量有多悲劇的姑嫂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江崖霜帶著尷尬被打發走後,小竇氏與幾個妯娌對望一眼,再看秋曳瀾,嘴角就掛上了意味深長的笑:「早就聽說弟妹你是個美人,今日一見才知道什麼叫做盛名之下無虛士,難怪十九一直惦記著,才金榜題名,就迫不及待要迎娶你過門!」
這話倒沒什麼。
但,接著是,「說起來今早就下起了雨,十四弟妹講這是因為你跟十九弟的名姓裡都有水,這是你們往後福澤綿長的徵兆呢……弟妹這樣好福氣,連上天都這麼體恤你們,看來不出經年,必定能夠早生貴子、給咱們江家開枝散葉了呢!」
和水金臉色頓時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