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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上一輩的孽緣 文 / 繁朵

    況青梧出了茶肆,被老僕扶上等候在外的馬車。

    才進去,他不禁一怔,生生壓住了到嘴邊的稱呼,等馬車離開那間茶肆一箭之地了,才輕聲道:「學生愚鈍,又讓老師操心了。」

    馬車裡比他先坐進來的是一名青衫中年士,這人容貌儒,頷下三縷飄逸長鬚,尤其顯得氣度不俗。

    只是他對況青梧這連江崖霜都不敢下死手的章國公世子態度非常輕慢,從況青梧上車到現在,眼皮都沒抬一下,全神貫注的盯著自己跟前小几上的一局棋,此刻更是頭也不抬道:「我說過,念著你乳母的份上,我會教導你一段日子,但師徒之稱就免了,我早已立誓不再收徒。」

    況青梧接過老僕遞進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才恭敬道:「老師待我恩重如山,即使學生不堪受造,不配拜入老師門下,但執弟子之禮卻是應當的。」

    那中年士漠然道:「你一定要這麼喊也成,至多我忍無可忍,一走了之罷了!」

    況青梧聞言變了臉色,忙賠笑道:「您既然不願意,學……青梧如何敢勉強?只是不知往後如何稱呼您?」

    「我自號樂山,你就跟其他人一樣喚我樂山先生吧。」中年士淡淡的道。

    況青梧心裡歎了口氣。

    這位樂山先生學問深不可測,更難得的是多謀善斷——自從此人數年前到西面尋親被況時寒遇見,況時寒簡直是展開了喪心病狂的攻勢希望將他收歸己用。

    只可惜此人軟硬不吃,孑然一身又傲骨錚錚,況時寒用盡手段都沒能拿下。最後還靠著況青梧命好,照料他長大的乳母,曾做過樂山先生要找的親人的鄰居,在那人貧寒交加時伸出過援手。

    雖然說那人已死,但樂山先生知道後,卻還是認了這份人情,乳母自然是從了主人的意思,請求他教導況青梧——況家提這個要求當然是指望暫時籠絡不到他,朝夕相處久了沒準就能自然歸心。

    原本況青梧對父親的安排還是很反感的,畢竟他一直對況時寒存著怨恨。但樂山先生隨便露了幾手,就把他鎮住不說;這中間似乎無意的隻字片語,還點醒了況青梧,讓他看出嫡母興康長公主不動聲色之間對自己的控制與算計——之後況青梧也死心塌地的粘上了這個老師。

    只可惜他認樂山先生為師,樂山先生卻始終不肯鬆口認他是徒。

    從這次直接說要走來看,他是認真的,絕對不是在自抬身價。

    「碰了今兒這場釘子,接下來你借口養傷,一直到明年會試,這中間都不要出去湊熱鬧了。」樂山先生一邊下著棋,一邊自顧自的道,「谷太后那邊怎麼說,用我教你麼?」

    況青梧忙道:「先生上回的教誨,青梧謹記在心,不敢或忘。」猶豫了下又問,「只是……今日青梧吃了這麼大的虧,難免被太后等人加以利用。即使青梧要求大事化小,恐怕樹欲靜而風不止,這……?」

    樂山先生漫不經心的道:「所以我方才讓老鄭去做低伏小的接你出來。」

    說完這一句他就不作聲了,況青梧知道是考校,沉吟了會,試探著問:「先生是要我裝作怯懦,這一次被江家人打怕了?」

    「令尊讓你上京來赴會試,不是為了讓你留下來做人質的。」樂山先生淡淡的道,「為了你的安全,他甚至答應了讓你尚常平公主。所以這次會試務必一舉高中,否則太后必定留你在京中待上三年以備下科。到時候後果你應該比我清楚!」

    興康長公主在谷太后的唆使下,對於鎮西軍可不是普通的關心。

    雖然鎮西軍統帥的職務無法世襲,然而從大瑞定鼎以來軍界默認的規矩,父子相繼有著天然的優勢。譬如說從前的阮家和西河王一脈。

    況時寒這輩子心血都花在了鎮西軍上,自然希望能夠把這份基業傳給況青梧,而不是他那個公主妻子和太后岳母。

    而谷太后連親生兒子都能逼成傀儡,更何況況青梧這個名義上的外孫?

    況青梧年輕的眉宇間閃過一抹焦灼與沉重,輕聲道:「先生請放心,青梧一定竭盡全力赴試!」

    「我不需要放心。」樂山先生淡然道,「那是你的前途又不是我的前途,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話說的雖然不好聽,但況青梧卻一點也不生氣,賠笑了下,心想先生你若當真不擔心我,何必這樣苦心指點我、這次還親自跟老鄭一起來接我?

    他一直都覺得樂山先生看似清高傲慢,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回到章國公府,樂山先生自去他的院子裡,老鄭把馬車停到後院後,拿了傷藥來給況青梧敷。

    看到況青梧解衣之後滿身淤青,老鄭看著他長大,私心裡一直把他當晚輩疼寵,此刻不免心疼萬分:「江家人好狠毒的手段!」

    況青梧倒沒當回事:「都是皮肉傷,那江崖霜手底下有分寸的很……這樣正好,回頭宮裡來了人,我再說不想湊任何熱鬧,也有了理由。」

    老鄭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擦完藥後,老鄭收拾藥瓶待要退下,況青梧卻忽然把他喊住:「鄭伯,陪我說會話吧?」

    「世子要說什麼?」老鄭一愣。

    樂山先生沒到況家之前,老鄭是況青梧最信任的人,遠超過章國公況時寒。那時候況青梧時常偷偷向他傾訴自己的煩惱與憂傷,雖然老鄭每次都是只聽不說話,但也能緩解少年況青梧心中的痛楚。

    自從樂山先生到了之後,老鄭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況青梧的傾訴了。

    「今天你也看到寧頤郡主的容貌了,你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麼?」況青梧看著他,「就是我才被接回況家時,有一次跑到那個人書房裡翻東西,翻到一幅畫……雖然細微處有不同,但輪廓至少像到了九成不是嗎?」

    老鄭歎了口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老爺如今最疼的就是您,您何必再提呢?」況青梧很少願意喊況時寒「父親」,一般都用「那個人」代稱,足見父子之間的隔閡有多深。

    「果然那就是阮王妃嗎?」況青梧喃喃道,「那個人幼年孤苦無依,是阮老將軍收養栽培他才有今日,所以他跟阮王妃青梅竹馬,生出情愫,但阮老將軍看不上他的出身,把阮王妃許給了秋仲衍……那個人不甘心,勾結太后害了阮老將軍的子孫,又親手殺了秋仲衍……我記得那是我七歲時,一個被他處死的部將臨刑前喊出來的……」

    他看向老鄭,「但為什麼秋仲衍死了,我進京來打聽阮王妃母女,都說她們度日非常的艱難。直到三年前秋靜瀾化名阮清巖入京,才漸漸好起來……但阮王妃卻在母子重逢前就死了!那個人既然愛慕阮王妃到了把我寄養在外直到阮王妃出閣才接回去、更親手殺了阮王妃的丈夫——到了這樣的地步,卻坐視阮王妃身故?!他到底有沒有心?!」

    老鄭沉默了一會,道:「秋仲衍死後,老爺曾派人向阮王妃轉達過求娶之意。但阮王妃說,她生是秋家人,死是秋家鬼。並且還說,若寧頤郡主有什麼閃失,她也絕不獨活!實際上,這也是寧頤郡主雖然備受苛刻卻活到現在的緣故,否則秋孟敏母子恨極了廉太妃的血脈,即使寧頤郡主只是女子,那路氏又怎麼容忍得了?!」

    況青梧冷笑:「說的剛烈!那當初又為什麼看不上那個人?」他的生母就是因為春風一度之後,為了名份,瞞著況時寒生下他,從而令一心求娶阮王妃的況時寒勃然大怒,親手斬去了她的頭顱。

    甚至連他外家都受牽累,幾個舅舅表哥,都在況時寒的刻意安排下,戰死沙場。

    況青梧打從心眼裡厭惡阮王妃,他覺得若不是這女子反覆且善妒,自己根本不會流落在外那麼多年,生母與外家又怎麼會被況時寒那樣對待?

    然而老鄭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秋仲衍也與阮王妃青梅竹馬。」

    「……」況青梧怔住,思索良久,才道,「你是說,一直都是那個人一廂情願?」他一直都以為,是阮老將軍雖然撫養栽培了況時寒,卻看不上他做女婿。

    「老奴當年就勸過老爺,只是老爺情根深種,雖然知道阮王妃與秋仲衍早已彼此心許,卻始終難以放下。」老鄭深深歎了口氣,「這些年來老爺從未回京敘職,也是因為不敢再見阮王妃……實際上老爺殺了秋仲衍後不幾年就後悔了,如今老爺還能活著,無非是為了您。若是沒有您的話,老爺他……早已了無生趣!」

    況青梧並不領情,冷笑著道:「可不是了無生趣嗎?阮王妃三年前就死了!」

    老鄭輕聲道:「老爺當年是對不起您,但他現在真的只有您了。」

    猶豫了下,才道,「若老爺在這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您受今日的委屈!哪怕這主意,是老爺最尊敬的樂山先生出的!」

    況青梧淡淡的道:「你一直跟著我,難道不知興康長公主對我做的那些事?!倘若我不是獨子,她早就要了我的命了吧?那個人有跟我提過?」不待老鄭回答,他又冷笑,「倘若我不是獨子,恐怕如今都不能姓況吧?!」

    「唉!」老鄭歎了口氣,道,「老爺應是為了磨礪世子才沒說的,再者興康長公主所行皆在老爺控制之內,決計不可能傷了您的性命……老爺這些年來常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奴只求世子他日不要也說這樣的話。」

    況青梧冷笑:「他這輩子做多了虧心事,以為隨便說兩句就能揭過去了嗎?」

    老鄭知道他對況時寒的怨懟來自於幼年漂泊在外所受的委屈、初回況家後不受重視備受欺壓的傷痕纍纍,早已根深蒂固,此刻勸說無果,也不覺得多麼失望,只慢慢站了起來:「世子沒有旁的吩咐,老奴先下去?」

    「……你找幾個可靠的人,給我注意下寧頤郡主的行蹤!」況青梧沉默了下,等他走到房門口,忽然這樣吩咐。

    見老鄭驚訝的看了過來,他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不要讓樂山先生知道,免得先生誤會我……沉迷美色……」

    老鄭吃驚道:「可是,您為什麼要注意她?!」

    況青梧沉默不語,老鄭看了他良久,歎了口氣:「老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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