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陌生的父親陌生的故鄉1 文 / 阮本新
靜悄悄的,沒有一點扭扭捏捏的矯情和賣弄:一夜天曉,魚嶺灣猶如頭晚塞進冰箱急凍室的一盆殘湯剩菜,早晨端出來,就幾乎全白了。田野裡、沼澤地,逶迤的雪堆彷彿一片白色湧動的波濤綿亙起伏,漫延到積雪斑駁的山根處。
雪停的晨曦中,小鎮寂靜無聲,像個蓋著銀色被子呼呼熟睡的孩童。挨家挨戶的房門很像城府深、有心計的人的嘴巴,全都成熟地緊閉著。昨天的一切骯髒和缺陷,都被這晶瑩耀眼的潔白掩蓋填實了,給這高寒山區的小鎮平添了幾分童話般的氛圍。
房錦玉早已醒來,明天就是除夕,今天是丈夫信上計劃到家的日子。為這個盼望已久的日子,她真是冰縫裡撈魚吃——辛苦掙來快活用,首次大手大腳用光了積存的肉票、油票和糧票,還從分理處互助金借出五十元,連同當月工資,置辦了比往年不知豐盛多少倍的年貨。幾個大開眼界的兒女活蹦亂跳,跟著忙前忙後,一直高興著。特別是用糧票從農民家換來的一塊黑漆漆的臘肉和幾塊雪白的糍粑,更給節日圖景增添了濃墨重彩。看到兒子埋頭吸響鼻子去嗅臘肉濃濃的火煙味,又不斷拍打糍粑的饞樣,房錦玉心裡感到無比滿足,臉上也不禁露出難得的笑容。
她昨晚就沒有睡好,心裡一直有股久違的莫名興奮在湧動,讓她時睡時醒,似睡非睡,夢斷夢續。儘管在卑微和打擊中生活了這麼些年,始終沒遇上可以改變一家生活境況的機會,但是,在她心裡,仍有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固守著。像冬季樹木裡儲存的水汁,也像沒法使用而封存的青春,現在自動釋放出來,還是如此新鮮旺盛,有如冰融雪崩不能制止,無法抵抗。睜眼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掀開一角透滿白光的舊床單窗簾,反身看外面,閃亮的雪光直鑽眼裡,刺得她眼睛瞇縫,話脫口而出:「喲,下雪啦!」接著,心裡就在嘀咕,今天城頭的班車會不會停開啊?她起身梳洗完畢,忙出門去看路。
車道上不說車轍,連腳印也沒一個。安靜的雪景很美麗,像一張好畫最新最美圖畫的白紙,率性而妖嬈鋪開著,等待喜歡的人恣意揮灑。這種銀裝淑女般的美麗似乎給清晨冷冽的空氣注入了一種使人激情燃燒的神秘東西,房錦玉吸進去,心裡感到暖烘烘的,口裡呼出的熱氣讓臉頰跟著在發熱。雪光和希望相映融合,彷彿幻化出一團溫暖光閃的氤氳環繞著她。鬆脆的雪踩上去立刻漫到腳脖,比往年厚了許多
>*看」書網,武俠『願中午會發。往年的大雪天也有這種情況,只要不繼續降溫飛凝毛,下午,就會聽到車輪套著防滑鏈的班車沉重的喘息和鳴號。
她折回屋不久,敏珠、敏琳從小學宿舍過來,在門外跺腳抖雪後進屋。敏珠也在擔憂:「這麼大的雪,曉得爸爸來得成不。」
敏琳大聲接上說:「老天保佑,會來的!」
看著兒女們心揪著等她拿主意的神情,房錦玉鎮定吩咐:「不管來得成來不成,都把準備工作做好。敏珠,你把臘肉切半截來燒洗蒸熟,新鮮肉烙皮刮洗乾淨,肥的不要剔來熬油了,拿一半燒紅燒肉,一半炒回鍋肉。你家爸爸喜歡吃肥肉。敏琳和小敏行把白菜蘿蔔挑到井邊洗了,負責把缸挑滿。井邊人多路滑,要注意點。」
快十歲的敏莉沒聽見自己有任務,就問:「那我呢?」
房錦玉看她一眼:「你嘛,去供銷社門口玩著,等竹陽的班車停下,就去接你家爸爸。」
「我從來見都不得見過,又認不得,咋接嘛?」敏莉嘟著嘴為難說。
「真是個大憨包!」沒等母親回應,芮敏行搶答說,「把相片揣起,看到下車的哪個像,就先拿相片對一下,再問他姓哪樣?回答姓芮,就是的。街上又不得第二家我們這種姓。記倒,不准先問人家,你是不是我家……爸爸?」他不習慣爸爸這個稱呼,在嘴裡打了一下結,快速從嘴唇帶了過去。
房錦玉讚許地點點頭:「就照你家哥說的,吃了中午飯就去。注意不要把相片搞落了。」
挑水路上人來人往,潔白冰雪早被踏成污濁泥水,加上跌跌撞撞抿笑挑水人桶裡晃蕩出來的水,溜滑小路宛如一條腳拌泥漿的歡快生產線。這年月,就靠翹首盼望的年關苦中作樂了,不少人都換上了好心情。
冬天洗菜挑水都是苦差事。冰水洗菜,過後雙手紅腫僵痛得想斷指;路滑挑水,如果顧著肩疼不留神摔跟斗也難受。芮敏行今天也高興,主動把要洗的白菜蘿蔔放進空桶,讓敏琳輕鬆提著空竹籃去井邊。但他提議,不幫洗菜,也不讓幫挑水,免得同受兩種罪。敏琳壓根就沒指望,塞了他一句:「你洗的菜,哪個敢吃!阿彌陀佛。」
井邊水漬遍佈,寬闊處蹲了不少洗菜的婦女。井水面已經下降了一米多,打水困難。青條石鑲嵌的井坎四角上,都有人叉開兩腿,用桶繩繞在扁擔尖上當延伸手臂,彎腰去打水。
芮敏行看到其中一個是民兵小二狗。他低頭搖臂,彎肘挺胸把一滿桶水提放到身後,邊繞第二隻桶繩邊乜斜蹲在旁邊的羅二娘說:「羅二娘、羅二娘,不要悶聲不出氣的做事情。老話不說的,說說笑笑,閻王不要!我說個謎語跟你猜,猜不猜?」
羅二娘新挖了一筐泥蘿蔔,蹲在橫倒的鋤頭旁,像只打過膨大素留在獨枝上的新品梨。她蠕動腰身撩一眼小二狗說:「你龜兒先頭像搶屎吃,這下把井挑干了,有閒心扯馬鼓(開玩笑)了?說嘛,老娘猜。」
小二狗做了個鬼臉,斂容一本正經地說:「好生聽好,我談慢點,臉對臉,胯對胯;放進去,聳幾下;扯出來,濕臢臢。猜做一件事!」
插科打諢的謎面惹是生非有歪意,而且露骨直白,淺顯易懂,成人盡知,少兒不宜。不過,謎底其實是做見得人的正經事。可在場的婦女們才不管謎底如何,只喜歡含沙射影很到位的謎面。很快,井邊爆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
羅二娘惱羞成怒難辨真假,抓住鋤頭起身罵:「你這挨刀砍腦殼的!才舔過……」她本想動用一個極品髒詞,見芮敏行姐弟來到,就積德換了個次髒。「舔過屁溝子的死狗崽!邪頭敗腦的,敢吃老娘的欺頭(便宜)!大過年的,討老娘封鎮(詛咒)你!不是旁邊有好人帶攜(牽連),老娘還有更好聽的賞跟你龜兒!」
小二狗丟下扁擔一邊繞井沿躲避羅二娘的舉鋤追打,一邊嬉皮笑臉抖謎底:「哎呀哎呀!羅二娘,你不要亂抓屎搽臉嘛!這件事真的是正兒八經的,你看我才剛打水叉開胯,彎腰桿臉對井水,井頭是不是有我的臉我的胯嘛!打水的時候要不要動嘛,當然要用力聳幾下扯提出來,水桶是不是滴水濕臢臢的嘛!話丑理端的事,如何?我吃你的欺頭不得嘛?快把鋤頭放下來,留點力氣去洗你的大蘿蔔嘍!」
小二狗收尾的話似乎又有意會空間,話音一落,井邊又揚起一陣咯咯咯的曖昧笑聲。
芮敏行一點也體會不到井邊人深層次的樂趣,不但不笑,反而有成見地斜瞟小二狗、羅二娘跑圈,心裡不斷封鎮他們失滑栽進井裡,哪怕栽一個也好,那,他肯定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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