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每片葉子都有天使在呵護3 文 / 阮本新

    芮敏行年紀不大，從小被計劃耳濡目染，無師自通了做事要先有計劃的道理。他計劃盡早來報名，除了高興和按捺不住，就是要搶佔個下鋪。目的不是貪圖方便，而是怕他天天尿床的毛病惹出難堪事。這種令人悲傷的毛病不但給他帶來實實在在極不舒服的貼身濕潤感，還傷自尊。悲傷毛病又跟那幽默惡果勾結，導致他性格發展偏於自我感動，富於情懷卻不恣肆，為人處世總有幾分保守和膽怯。

    就為這跟三年大饑饉結下的梁子，他每晚被擰掐打罵站，那是家常便飯。下午三點以後，不准喝湯水，不准玩累，更是硬性規定。有時還被哄嚇逼著，去吃飄有尿臊氣的豬尿脬灌裝煮熟的糯米飯。儘管有慘苦的挨餓記憶支撐，米飯還用金貴的醬油染了誘色調味，但吃在嘴裡仍忍不住直打噁心。這回離開家，雛鳥笨飛，自由了，家裡附加的管制和壓抑一掃而空，讓他覺得像過節。但這種快樂只准他苟且偷安一會，就變本加厲要他面對必須的擔憂，提前怕著睡上鋪尿床，滴答下來害同學，扯皮丟人。他只好不得辦法想辦法，移植兒時玩打仗躲貓貓的經驗，先來佔個有利位置。

    計劃切合實際沒落空。夾雜在教學樓中的寢室與教室隔著內走廊門對門，見有間貼有初一（1）班的紙片，他提著行李走進去，五張雙層床空蕩蕩避開門洞和三開窗戶環牆而立。有兩張床頭靠窗旁，其中一張下鋪已有被褥，他滿心高興佔了另一張。得到一個心滿意足的愉快開端，他更堅信從小外婆就經常給自己灌輸的觀念：人學好，處處都會有神靈保佑顯靈。

    三天名報完，開課的第一天，下午是新生勞動課。全體新生拖筐拉鍬，一步三搖挪到伙房後面已有小草搖曳得瑟的煤灰堆旁，斜支起鐵絲網篩，篩去粗塊，雙人一組抬筐，把細渣抬到跑道上去鋪灑。這是個看表現的場合，不少新生立即投入，力

    看書網列表』了一眼比自己略高、大言不慚叫自己「小同學」的圓盤臉女生，繃著臉沒好氣地說：「你抬不動！」

    「哪個說的！來，穿扛子！」圓臉女生眨巴著一雙愉快的黑眼睛朗聲回應。

    此時的芮敏行還沒有當面盯看女生的勇氣。他一肚子清教徒式的嚴正情懷，容不得自己有任何腌臢想法。他像臉找不到擱處似地一邊張望，一邊不屑搭理說：「我怕你抬不動，哭！」

    圓臉女生卻放膽盯著他，莞爾一笑，臉蛋更加紅潤，挑釁說：「我從來只會笑不會哭！不信就來！」

    本想忍著不惹是招非的芮敏行被激變，突然想讓這不請自來，還不識相的狂女吃點苦頭，出出洋相，就直臂遠遠把槓子伸過去，沒好臉色地說：「穿起！你走前面。」

    「可以。」圓臉女生答應，撅著嘴得意地接住槓子頭，裝老練把挽好的繩套套移到扛子中央，然後轉身半蹲的同時，手握槓子頭擱在右肩上。

    在後面看到圓臉女生下蹲時纖細的腰肢，芮敏行心中一動，就在下蹲上抬的一瞬，不假思索輕輕將槓子中央的繩套往自己面前移動了一大截。

    或是過於負重，或是害羞自己和女生抬筐，還把照顧女生的少年心思暴露在抬槓上，芮敏行心緒凌亂，把十二三歲的步子邁得像十七八歲一樣沉重，搖擺，還想舉重若輕。他覷到旁邊幾個人望著他倆竊竊私語咬耳朵，覺得難堪卻努力鎮靜凜然。路過一處有灌木叢的窄路，受干擾的他右腳踩偏進草叢，覺得鞋底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收回來有些隱隱作痛。他沒有吭聲，繼續抬到目的地。

    剛放下筐，圓臉女生似有蜘蛛游絲一般的敏感，立即回頭，看了一眼不在槓中央的繩套，飛紅臉攏攏嘴唇，嗔眼氣咻咻說：「你這個人，做事不公平！不跟你抬了！」說完，轉頭跑開。

    林文曲氣喘吁吁跑過來，站定歪點著頭，一本正經且愣頭愣腦說：「喲！我聽說我才走開，你就和人家一(3)班的班花搭上了！還憐香惜玉，自己扛大頭！哼，小小年紀，看不出來！」

    芮敏行微微有些發怔。他被圓臉女生雖然嗔眼、但語氣卻異常柔和的反差惶惑，正感覺出來一種少男少女撲朔迷離的心情。不想，被林文曲潑醋破壞，他的臉刷地一下紅了，結結巴巴辯解：「哪是我搭的，是她自家跑來抬的，像個神經病！」回過神又故作不屑點評，「她那樣子都算班花哇！名字呢？」

    「於燕婷！」林文曲脫口而出。隨即用懷疑的目光眨眼詰問：「咦！你說人家長得不咋樣，打聽人家名字幹哪樣？」

    芮敏行這時臉上已完全恢復鎮靜自若的模樣，眼裡卻留有幾分悵然。他不知道這次抬筐碰撞出來的東西，是不是未來愛情的前奏。但心裡一蹦出那個年少羞說的愛字，情竇混沌的他趕緊轉移心思，採取守勢冷淡說：「隨便問一句，不要神經過敏！快來幫我掀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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