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消息嚇人 文 / 劉異
1938年5月的一個上午,陽光燦爛,吹來微微南風。范老共帶著管家周潤伯去六公里遠的肖村,和那些頭人商量龍舟賽的事情。兩個人剛走出出院門,范依華小姐就跑著追了上來,她說也要去肖村看劃龍船呢。等女兒跑到跟前,范老共板著臉對她嚷道:
「哪有像你這樣——都大姑娘了,還是天天思量去外頭亂跑?」
「大姑娘怎麼哪?大姑娘就不可以去外頭見識世面嗎?大姑娘就不可以去外頭熟悉社交嗎?爹,你不是贊成我去外頭闖蕩世界嗎?」
「那不過是我贊同你的一種人生觀點。你也不能老是跟在我後面呀,我這是去辦公事啊!」
「我不會妨礙你辦公事的,爹!我在家裡坐不住呀!」她不依不饒地說。
穿著長衫,戴眼睛的周潤伯笑容可掬地說:「依華小姐,今天肖村可沒有龍舟賽,比賽還在後天啊。」
「我知道。」依華靈機一動地說:「我想去肖紅家裡玩,聽說她就要出嫁了,我們好久沒見面呢。」
范老共總是拗不過女兒,又只好默許她了。
依華小姐腳穿圓口黑色布鞋,白色的紗襪,裸露了一截小腿在外面,因為她今天穿著玄色學生裙子;淺藍色的大襟上衣,袖子寬闊更加突顯她纖細的手腕,從直角衣領到襟以及袖口都加以花邊,襯托出一種年輕女子的樸素雅潔氣質。雖然她去年就畢業於九江女子師範學校,但是現在仍然留著那學生頭,實際上也仍舊保持著她那學生的風度。路邊的油籽樹和桑樹上鳥兒在歡叫,附近是一片綠茸茸的水稻田。在這春意正濃的季節裡,她顯得特別青春靚麗,而且充滿了活力。
她今年十九歲,一副修長的身材極具魅力。她有一雙丹鳳眼,鼻樑兒偏高,嘴唇稍顯一點長,但是不失美觀,馬臉面龐猶為標緻。她脾氣似乎在女性當中很突出,卻非常富有個性。事實上,她的性格裡主要反映的是父親那種大膽豪放的特徵。那麼她的身材——純粹就是母親給的,既豐滿又健康。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純淨得就像兩顆帶亮點的珍珠,和那烏黑的睫毛、濃黑的眉毛與她紅潤的膚色十分完美地相配,使她那張俊秀的臉蛋兒特別討人喜歡。
不但她的打扮、舉止和神態都顯得活潑純真,而且她的性情和追求都屬於開放型,充滿時尚的風貌,彷彿徹底地退化掉了那種舊的傳統觀念,這是新潮的知識深度地影響著她的原因。她的姿態以及她活動時的姿勢,幾乎都是她在學校裡漸漸地被生活和環境調教而成,甚至她的心靈也已經不再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他們剛走出村子不遠,就有兩個小伙子追趕上來。原來是依華的哥哥大成和弟弟小根,於是依華就不打算和父親去肖村,免得礙他的面子,儘管父親一向都寵她來著。大成是她大叔老彪的兒子,小根是她小叔老三的兒子,他們兩家人都在十多年前就搬到吳城鎮開店舖去了。這兄弟倆一大早起跑了二十公里路來老家,也不過是為了和依華在一起好玩,因為兄弟倆都十分佩服她的膽略,便特別喜歡和她在一塊兒。這幾位年輕人,都是在本地富裕的大戶人家裡長大,生活條件極其優越,又似乎生性好玩,並且總想找機會出出風頭。
實際上,在這偏僻的鄱陽湖畔,他們總是覺得天地很小,世界狹窄,因為他們找不到能夠讓自己發揮的環境,抱負難以施展。而在當地,民風固步、時俗難移,人們只能關心到自己眼前的生計——他們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想得那麼遠。這時候,貧窮的人都在自己的生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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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
「那就好,——不准談日本鬼子。」
依華小姐從學校出來後,就實在難以忍受不以她個人生活方面為主題的談話。因此兄弟倆都開始默不作聲,但是他們並不反感她那近乎掉以輕心的表現,因為她的大膽沉勇總是讓他們欽佩不已。同時,他們也認為保家衛國是大丈夫所為,與女人無多大責任。不過日前的兩位男子漢呀,他們還有點膽戰心驚呢,因為他們所聽到的那些駭人聽聞的消息,都是說日本兵簡直就像絕了人性的魔鬼一樣殘暴。
這時,依華小姐接上又興致勃勃地說道:「你們這下來了正好,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後天這裡要進行一場特別熱鬧的龍舟賽。當然,你們兩個可以到我家裡住上三夜,我想你們呆在家裡也沒什麼事的。」
「我們眼下是沒有什麼事做。」大成接著說:「我家的藥店也好,小根家的米鋪也好,其他店舖也一樣——反正,生意越來越差了,家裡哪需要我們幫忙啊?你不知道嗎?自從有了南潯鐵路以來,加上浙贛鐵路最近又建成了,那吳城的經濟是逐見蕭條啊。——那昔日繁榮昌盛的千年古鎮快完了!」
小根接上說:「我可沒打算在大伯家住。我娘還叮囑我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家裡,好像有什麼事呢。」
「不住也行,我們後天可以再來。」大成又說:「但是,妹妹,今天中午你一定要叫你奶娘煎一鍋黃花菜和的米糰子給我吃,我已經大半年沒吃到那香噴噴的美味了。你奶娘的那門手藝真叫絕啊!」
他說完,便不停地直吞口水。依華小姐笑道:
「這季節哪有野黃花菜呀?不過用蕎葉和的米糰子煎熟了也一樣香味撲鼻。」
「我喜歡吃油炸的糯米糰子,要是蘸上點白沙糖吃就更加有味道。」小根說。
於是兩兄弟便忍不住舉目朝大伯家裡張望,恨不能馬上就嘗到他們喜歡的食物。看過一遍即將抽穗的稻田,再越過一條長滿長葉蒿筍的水溝和一塊菜園地,那就是「十八聯圩」內最大的村莊范家村。村西頭有一塊高地,上面那幢三進大土府就是范老共大地主的家。村裡除了三十多家泥巴牆的茅屋外,村東頭還有兩幢磚瓦房,那是小地主範文舉和範本飛的家,他們兩家的田地加起來還沒有范老共一半的數字大。這裡除大面積的水稻種植外,只有極少量的其它農作物,比如甘蔗、紅薯和豆類,而這些也基本上都是菜園裡的作物。
突然,隱約聽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聲炮響,菜園裡的人和正走在田間路上的人便站立著不動,抬頭舉目地屏息靜聽。這兄弟倆也作出了同樣的反應,他們的臉上露出來驚恐不安的表情。然而依華小姐的臉色十分平靜,她取笑對方道:
「這種響聲經常會有,看你們還這麼害怕。」
小根心有餘悸地說:「姐姐,我們還是到家裡去談吧,也好讓你奶娘為我們準備午餐。我肚子已經餓了。」
「可是,小寶——」大成頓一下後,繼續說道:「我們還是在這裡把事情說出來吧,到家裡去就不方便說呀。」
依華緊接著說道:「咦!看樣子你們還真有事情要告訴我呢,說出來我聽吧。」
「我們也是昨天才聽到的消息。」大成說。
「什麼消息?」她有點著急地問道。
「你不是認識那個住在豆豉巷的章金亮嗎?」
依華點了一下頭,有些敏感地繃緊神經。兄弟倆輪流說話。
「姐姐不是對章金亮有那個意思嗎?」
「可是人家前兩天就去肖村下聘禮了,你肯定不知道這件事情。」
「姐姐,人家要娶的女子就是你朋友。」
「那女子叫肖紅,你說過她和你很要好。據說他們兩個早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兄弟倆的話,猶如當頭棒喝,使依華小姐頓時就愣住了,她那臉上的快活笑容也早已蕩然無存。她微張著嘴巴,但是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來。她好像無論如何也不能使自己平靜下來一樣,兩眼直瞪著別人。
「不過,我覺得還有挽回的餘地。」大成接著說:「我們一起去找那小子當面談,只要他願意就可以退掉那門親事。」
這傢伙一說完,就轉過身去偷偷地吐了一下舌頭,因為他覺得自己有生以來都沒說過如此口氣大的話兒。接上,小根就這樣反對道:
「哥哥說得倒是容易,可姐姐能那樣去當面和人家講嗎?」
「能!——誰說不能?」依華斬釘截鐵地說。
她堅決而凜然的態度,正好鼓舞了面前兄弟倆的鬥志。這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我們今天晚上就去找他談判!」
「今晚不去,明天也要去。」她轉而又口氣變得軟弱一些地說道:「不過我估計他後天一定會來看龍舟賽;我認為在外面找他談比較妥當,也容易使他妥協。」
「姐姐說得有道理。後天,我們也一起來幫你。」
「好哪,我們回家裡去。」
她一面說,一面又變得頑強起來,還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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