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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9章 文 / 煙穠

    山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白雪下邊也偶爾會透出黑色的樹枝來。楊之恆輕雙足點地,攀升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到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色,中間星星點點的顏色全是黑色,沒有鄭香盈所說的紅色。

    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猛力砸向山腰下邊,樹枝上的雪撲簌簌的掉落了下來,露出了更多的樹枝,可依然沒有見著那紅色的樹皮。楊之恆想了想縱身飛到半空,攀住了身邊大樹的樹枝,,從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猛一用力,便將那樹枝砍了下來,落地以後,拿了在手裡,一路掃了過去,身後激起了層層的雪花。

    山路不是很寬,雪地上偶爾印著幾行足跡,從形狀看來該是野生動物留下來的。楊之恆望了望那梅花狀的足跡,並不是很大,十分的均勻,恐怕是野鹿獐子之類的,若是沒尋到梅花,能獵一隻野鹿回去,也不枉到山裡走了一遭。楊之恆只覺熱血在燃燒了一般,全身發熱,手中揮舞著樹枝,飛快的尋著那足跡往前飛奔。

    越往山裡走,視野越開闊,楊之恆沒有想到這山竟然會有這麼大,那足跡到了一處山崖,驀然便不見了,楊之恆有幾分懊惱,又有幾分不甘,莫非那野鹿自己掉到山崖下去不成?仔細環視了一下四周,就見右邊有一處樹叢裡的雪落了一大半,恐怕那野鹿是從那樹林下鑽了過去。

    伸出樹枝在往那叢灌木裡撥動了幾下,忽然那樹叢晃動了起來,一個淺棕色的影子閃著往右邊一條小路躥了過去,楊之恆見了大喜,跟著那影子猛追了過去。蜿蜿蜒蜒的追了一段時間,那野鹿的身影越來越明顯,楊之恆似乎都能見到它驚慌失措黑幽幽的眼睛。他從身上摸出了一隻飛鏢扣在手中,全身的弦繃得緊緊的,隨時準備揚手甩出去。

    野鹿領著他跑到一條小溪前邊,雖然此時已是嚴冬,可那小溪的水卻沒有結冰,依舊潺潺作響,在叢林裡穿梭而過,清亮亮的水影映著一片白雪,煞是晃眼。野鹿踩著溪水跳了過去,揚起一點點的水珠如碎瓊亂玉,紛紛揚揚的灑落了下來。

    楊之恆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溪水,睜開眼睛再看,那只野鹿已經不見了,腳印到了一處灌木叢中又消失不見。楊之恆有些沮喪,走到那灌木叢面前,用樹枝撥動了幾下,忽然覺得那邊透出了光亮來,他好奇的伸了脖子往裡邊一瞧,忽然就覺視線開闊,一處世外桃源出現在自己面前。

    鑽過密密匝匝的灌木叢,楊之恆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儘管是冬日,可這裡的草卻依舊是綠意盎然,遠遠的有溪水淙淙之聲,似乎是從巉巖上滴瀝下來一般。慢慢循著聲音往那邊走,便見著有一條比方纔那小溪更清澄的溪流緩緩而過,溪流旁邊有幾株花樹,上頭的花朵開得正盛,雲蒸霞蔚,將底下的溪水都映紅了一大片,枝頭不住有花朵隨著微風落入溪中,在水流上不住的飄轉著往未知之處而去。

    楊之恆抬頭打量著這幾株花樹,心中激動得砰砰直跳,他識得那幾株樹正是梅樹,豫王府的二公子自小也喜歡擺弄花草,豫王特地為他在王府一角弄了處園子,專給他種花。那裡邊便有一處梅林,他每日早上最喜歡在那梅林裡舞劍練功。

    這幾株梅樹與他常見的梅樹不同,不僅花開得艷紅,就連樹皮都是紅的,伸手折下一支樹枝,截斷之處可見殷殷紅色。這正是那鄭小姐想要尋的梅花!楊之恆興奮不已,望了望那幾株梅樹,自己總算是替她找著想要的東西了。

    因著沒有帶鋤頭,楊之恆只能重新穿過灌木叢,回到溪水那處,又沿著自己方才路上的腳印奔回了山路上。正準備下山,就聽下邊有隱隱的說話聲,楊之恆定睛一看,原來是祿伯帶著幾個下人往這邊趕了過來。

    「祿伯!」楊之恆揮舞著手中的梅枝朝山下大聲吆喝了起來,祿伯往上邊抬頭望了望,便見著楊之恆笑容燦爛站在那裡,手中握著一支艷紅的樹枝:「祿伯,我找到了,我找到鄭小姐想要的梅花樹了!」

    祿伯聽了心中也高興,拄著鋤頭氣喘吁吁的跑了上來,接過梅花枝子看了看,連連點頭:「姑娘說的可不就是這個?」轉頭吩咐那幾個下人道:「我去這梅花枝子送去給姑娘看,你們幾個跟著小楊公子去挖那梅花樹。」

    楊之恆領了那幾個下人又原路返回,從那灌木叢裡鑽了過去,找到那幾棵梅花樹,眾人不由得皆是驚歎:「竟然有這樣的梅花,當真是通體全紅!我們還以為姑娘是在說著玩呢,沒想到當真見著了!」

    眾人開始動手挖那幾株梅花,因著一直幫著鄭香盈種花,所以很有經驗,挖了差不多快兩個時辰,總算是將幾株梅花樹挖了出來。幾人扛著梅花樹哼哧哼哧下了山,山腳下停了一輛馬拉著的小推車,祿伯正在悠悠閒閒的抽著水煙袋兒,見著眾人下山,磕了磕水煙袋桿子笑瞇瞇的站了起來:「姑娘說了正是這花,一點兒都沒錯!咱們這就回田莊吃午飯去。」

    馬車拉著幾樹梅花,沒多長時間便回了歸真園,鄭香盈帶著小翠小琴幾個丫鬟等在門口,見著那梅花回來,高興得圍著馬車轉了幾圈,眼睛都放出了亮光兒來:「真是好,這顏色紅得可真是鮮明!」

    楊之恆跟在她身邊轉了幾圈,鄭香盈往東邊走,他也往東,鄭香盈朝西邊走,他也跟到了西邊,瞧著她歡喜的神色,心裡頭也得意不已。

    「小楊公子,快來吃飯罷!」方媽媽走了出來,慇勤招呼,楊之恆這才恍然覺得自己肚子有幾分餓,「咕嚕」一聲,腹鳴如鼓,他的臉即刻臊得通紅,自己怎麼就這樣不爭氣,這兩日總在鄭香盈面前失了面子。不敢抬頭看鄭香盈,他低頭貓腰從旁邊躥了過去,小翠瞧著他那尷尬的模樣,捂嘴笑了笑,低聲在鄭香盈耳邊道:「姑娘,聽方媽媽說昨日晚上楊公子吃了五碗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吃五碗,瞧著他肚子裡響得那麼厲害,保準要吃六碗呢!」

    鄭香盈白了她一眼:「楊公子吃五碗吃六碗有什麼要緊?歸真園難道還少了他這幾碗飯?以後說話都沉穩些,免得讓人聽了去覺得咱們小氣!」伸手撫摸過那幾樹梅花,鄭香盈心裡很是激動,她今日早上便有一種預感能找到這骨裡紅梅,沒想著竟然夢想成真了。

    深紅色的樹皮與那胭脂紅的花朵深深淺淺的交織在一處,就如一幅錦繡上繡出了斑斕的花紋一般。鄭香盈俯身察看著那些花朵,就見花梗極短小,花朵就如貼在樹枝上一般,花蕊金黃,襯在重瓣的花片裡頭顯得格外鮮嫩,將鼻子湊過去聞,隱隱有徹骨清香撲面而來。

    午飯以後,眾人又將那幾株梅花運到梅林那邊去種植,楊之恆走在鄭香盈身邊,望著那幾株梅樹,很是新奇:「這梅花我以前都沒有見過,有名字否?」

    「骨裡紅。」鄭香盈微微一笑,見楊之恆似乎沒有聽得清楚,指著那花兒道:「此花名叫骨裡紅,你瞧它通身紅艷艷的一片,連樹骨都是紅色,故有此名。」

    楊之恆看著那紅色的梅樹,不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然又聽旁邊鄭香盈悠悠的吟了一句:「梅花有傲骨,香自苦寒來。」楊之恆心中一驚,忽然想到了那日在鄭氏宗祠裡鄭香盈面對各位長輩據理力爭的事情,又聯想到了昔時自己被族人趕出的各種事情,一種莫名悲喜的心情交織在一處,瞧著鄭香盈的小臉上有著堅定的神色,忽然覺得自己對她更理解了些。

    指揮著眾人將幾棵梅花樹栽好,鄭香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楊之恆,就見他的一襲白衣早就變成了黑的,不由失笑道:「楊公子,你可還帶了替換的衣裳?我讓魯媽媽幫你去將這衣裳洗乾淨。」

    楊之恆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哈哈一笑:「我衣裳倒是帶了幾件,師父沒在家,沒地方好吃飯,過年飯館又不開門,還打算來蹭幾日飯菜的,所以東西都帶齊全了。」指了指那幾棵梅花樹,楊之恆調侃的一笑:「那個拿了當做我這幾日的飯錢好不好?」

    鄭香盈莞爾一笑:「當然可以,楊公子只管放心吃飯便是。」小翠在一旁嘟著嘴道:「楊公子,你吃得有些多,恐怕這還不夠抵飯錢的。」

    「又在胡說!」鄭香盈瞧了小翠一眼:「還不快些回去準備好東西,明日中午我們要回府過年呢。」

    今日鄭香林打發了小鶯過來請鄭香盈回府吃團年飯:「我家姑娘說了,明日是大年三十,一家人也該團聚一番。」小鶯眨了眨眼睛道:「定在中午!」

    瞧著小鶯這調皮神色,鄭香盈忍俊不禁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們家姑娘的好心!回去告訴她,我定然會來的。」

    每年三十的中午,鄭氏都會在宗祠那邊團年,每房的家中男子都要過去,一邊是團年,一邊順道將公中發的紅利銀子和一些田莊裡的產出帶回來。今年鄭信誠亡故,自然只能是鄭遠山代表七房去接銀子了,所以鄭香林特地安排在中午,免得鄭香盈見著鄭遠山全身不自在。

    第二日中午,鄭香盈帶著小翠坐了馬車往自家宅子裡趕,到了門口瞧著裡裡外外煥然一新,府門外頭掛起了幾個大紅燈籠,門房身上換了簇新的衣裳,見著鄭香盈下了馬車趕著來行禮:「二小姐回來了。」

    鄭香盈含笑點了點頭,小翠塞了個銀塊兒到他手中:「過年了,小姐給的節禮!」門房瞅著那銀角子也該有一兩重,不由得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真是破費二小姐了!」鄭香盈不再搭理他,只是昂首走了進去。

    宅子裡頭和自己走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東院寂靜無聲,以前東院裡不時有王姨娘洋洋得意的聲音,現兒卻是靜悄悄的一片。鄭香盈走過東院時眼睛掃了下,就見裡邊小燕蹲在走廊下看著藥罐子,不時的用扇子給那小爐子扇風。

    「看來王姨娘還真是生病了。」鄭香盈也聽說了王姨娘生病的事情,原來還不相信,王姨娘身子好著呢,怎麼會生病,現在瞧著這支起的藥罐子,總算是信了。

    「恐怕是心病罷。」小翠低聲道,朝西院呶了呶嘴兒:「不是就快要生了嗎?」

    第五十二章除夕日姐妹敘舊

    一腳踏進西邊院子,那看門的小丫頭子見是鄭香盈回來了,行了禮以後趕緊跑進去通傳:「姨娘,姑娘,二小姐過來了。」

    門簾子一晃,鄭香芳笑嘻嘻的走了出來,見著鄭香盈分外熱情:「二姐姐可回來了,我與香芬一直想著你呢。」

    鄭香盈瞧著鄭香芳又長高了不少,一張臉蛋白裡透紅,身上穿著的衣裳也不再是素白的顏色,用的是淺藍色的緞子,閃閃兒的發亮。衣裳裁剪十分合體,看起來鄭香林當家還算不錯,並沒有苛待西院杜姨娘母子。

    由鄭香芳領著走進房間,杜姨娘見了鄭香盈,便吃力的想站起來給她行禮,可那肚子實在圓大,她用手撐著腰,想彎下去都有幾分困難,鄭香盈趕緊伸手扶住她:「姨娘且坐著,這個時候了還拘什麼俗禮。」

    問了幾句杜姨娘現在的情況,得知鄭香林對西院照顧有加,吃穿十分周到,鄭香盈點了點頭:「大姐姐倒是個心善的。」

    鄭香芬拿著鄭香盈給她的荷包,笑嘻嘻的將裡邊的銀錁子抽了出來,身子趴在了鄭香盈的膝蓋上頭:「大姐姐心善,可畢竟比不上二姐姐。再說了,她不心善也沒法子,大伯祖父不是交代過嗎,我姨娘不能出一點兒問題,若是出了一丁點兒差錯,那可是要落到她姨娘身上的。」

    伸出手指刮了鄭香芬的臉一把,鄭香盈笑道:「你這小嘴越發的會說話兒了。」望了望杜姨娘那圓滾滾的肚子,鄭香盈有些擔心,害怕她會提前臨盆:「找好產婆沒有?」

    「還有半個月呢,過了初八再去請也不遲。」鄭香芳笑著說道:「這會子誰會出來?可不都在家裡過節?初七不出們呢,只得初八去請了。」

    鄭香盈聽著鄭香芳說得輕巧,心裡也略微放鬆了些,可究竟還是落不了底,大周不比前世,醫術太不發達,前世有b超,只要照一下便知道孩子會在什麼時候落地,可大周全憑大夫的經驗推斷,提前半個月推後半個月完全有可能。她瞧著杜姨娘這肚子,圓滾滾的實在有些像瓜熟蒂落的模樣,而且彷彿還記得聽人說過,那肚子若是朝下邊去了,那便是要生產了,那叫做胎兒落了盆。

    「姨娘,你現兒覺得怎麼樣?」鄭香芳站在杜姨娘身邊,伸出手來輕輕摩挲著她的肚子:「好像弟弟在裡邊動。」

    杜姨娘氣喘吁吁答道:「可不是呢,這會子動得厲害,我好像有些透不過氣來一般。」

    鄭香盈皺著眉頭瞧著杜姨娘,見她額頭上蒸蒸的出了些汗珠子,心裡有幾分緊張,莫非自己猜測的事兒是真的不成?要是現在杜姨娘要生孩子,又該到哪裡去找產婆呢?

    所幸杜姨娘只是說有些胸口悶,瞧著也不像是要生的樣子,折騰了好一陣兒,有人過來請:「大小姐請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去偏廳。」

    看了下屋角的沙漏,已到午時,也該是飯點了。鄭香盈站了起來:「三妹妹,四妹妹,咱們先去吃過飯再來陪姨娘。」又吩咐屋子裡頭的丫鬟婆子好生照看這杜姨娘,有什麼事情便速速來偏廳通傳。鄭香芳輕輕撫摸了下杜姨娘的肚子,這才戀戀不捨的站了起來:「姨娘,我和妹妹先過去了。」

    「你們快些去罷,莫要誤了飯點。」杜姨娘覺得自己肚子有幾分疼痛,可依舊咬著牙裝出滿臉笑容來:「二小姐難得回家一趟,你們姐妹倆要好好陪著她。」

    鄭香芳與鄭香芬答應了一聲,掀起簾子快步跟上了鄭香盈,三人帶著丫鬟快步走進了偏廳。偏廳裡邊只擺了一張桌子,鄭香林帶著鄭遠帆坐在桌子邊上,見著鄭香盈進來,鄭香林迎了過來,朝著鄭香盈微微笑了笑:「二妹妹來了。」

    鄭香林比自己走的時候又長開了些眉眼,眉如柳葉眼如流水,配著她梅花白繡粉色薔薇的衣裳,瞧著已經是個小美人兒。鄭香盈心裡感歎著青春就是好,鄭家姐妹一個個的都是如花似玉般,沒有誰生得對不住觀眾。

    「父親母親都不在了,就咱們姐妹幾個吃飯,還請二妹妹將就著些。」鄭香林臉上有幾分歉意,指著桌子上各色菜餚道:「剛剛上來的,還熱著呢,咱們趁熱吃罷。」

    「我先去敬了父親母親。」鄭香盈吩咐小翠端了兩碗菜,自己捧了兩隻飯碗就往香房裡走,鄭香林一愣,臉色不由得火辣辣的燒了起來:「二妹妹,我今日早晨已經在父親母親靈位前放了飯菜。」

    鄭香盈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走著:「那是你的心意,這卻是我的一份心了。」

    雖然自己不是他們真正的孩子,可無論怎麼說鄭信誠與鄭夫人都於自己有養育之恩,自己去拜祭他們也是應擔的。鄭香盈走進香房,將飯菜擺放到鄭信誠與鄭夫人靈位前,拈香禱告:「父親母親若在天有靈,請保佑香盈一世平安。」

    嘴裡唸唸有詞剛剛停,一陣冷風刮了起來,將靈位前的燭火吹得搖搖晃晃,靈位兩旁的幡條也在不住的胡亂飛舞。小翠站在鄭香盈身邊變了臉色,不由得哆嗦了下身子,而鄭香盈卻忽然像想到了什麼,默默的望著那兩塊靈位,心中若有所思:「父親,母親,你們要是含冤而死,香盈日後一定要幫你們找出兇手,替你們報仇雪恨!」

    她冷眼瞧著那風慢慢的停住了,又虔誠的上了三炷香,磕了幾個頭,這才回到偏廳。鄭香林帶著弟弟妹妹正在等她,見鄭香盈回來,鄭遠帆便大聲的嘟囔了起來:「鄭香盈,你架子可真大,讓我們幾個人等你一個!」

    鄭香盈沒有搭理他,慢慢在上首坐了下來,鄭香林尷尬的替鄭遠帆賠罪:「遠帆年紀小,不懂事,二妹妹你別和他計較。」

    鄭香盈微微一笑,朝鄭遠帆瞄了一眼:「我要與他計較,豈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只不過大姐姐你這話卻說錯了,二弟哪裡年紀小?過了今晚便是算八歲的人了,還是這麼渾渾噩噩的,每天只知道追雞趕狗的,讓別人知道了定會說閒話,我們七房的子弟怎麼就教成了這副模樣。大姐姐,你可不能再嬌縱著他,需得嚴加管束才好。」

    鄭香林的臉羞得紅了一片,低著頭小聲說道:「我知道了。」

    鄭遠帆聽了這話心中卻有氣,馬上想到鄭大太爺罰他在家裡抄《孝經》的事情來。可鄭大太爺是長輩,她鄭香盈算什麼?他橫著眼睛瞧著鄭香盈,滿臉蹺蹺不服的模樣:「你有什麼資格管我?裝模作樣的說了一堆話,你以為我會聽你的話不成?」

    鄭香盈「哼」了一聲,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子:「就憑我能坐在這裡,你卻只能坐在旁邊!」她是家中嫡女,鄭遠帆只不過是個庶子,所以在一起吃團年飯,上首這個位置必須是空出來給她的。

    「若是我大哥在,這位置只能是他坐!」鄭遠帆開始被說得愣了愣,馬上想出反駁的話來:「你算什麼東西?在我大哥面前,你還不只得退讓?他可是家中嫡長子!」

    「究竟是不是嫡長子,自己心裡明白。」鄭香盈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慢悠悠道:「倒是你,庶次子的身份可是砧板上的釘子,妥妥兒的在那裡擺著呢!你若是不想吃飯便別多嘴,小心我叫人將你叉出去!」

    鄭遠帆憤憤的想站起來,又偷眼瞄了瞄她,見她若無其事吃得正香,想起以前她整治自己的手段,心裡又有些害怕,訕訕的坐在那裡,對著身後站著的小蘭叱喝了一句:「還不快些給我夾菜!」

    鄭香芳與鄭香芬見著鄭遠帆吃癟,兩人心中覺得舒服,這團年飯吃得格外香。幾姐妹一邊吃飯一邊說了些閒話兒,只將鄭遠帆晾在一旁,沒有多久便已經吃飽喝足。用過飯後,幾人就前院的走廊裡頭坐著聊天,鄭遠帆一個人縮在角落裡邊逗弄著他養的貓,倒也自得其樂。

    「大少爺,怎麼就回來了?」外邊有婆子的聲音傳了進來,鄭香芳與鄭香芬都站了起來,有些不自在,鄭遠山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可那笑容裡卻有說不出的味道,她們對鄭這位兄長素來便是敬而遠之,心中有幾分害怕。

    鄭遠山帶著一個長隨走進了前院,見著鄭香盈站在長廊下邊,臉上堆起了笑容來:「二妹妹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午便來了,特地過來吃團年飯。」鄭香盈見鄭遠帆的笑意濃濃,瞧著似乎還有別的深意,靜靜的站在走廊下,也回敬了他一個甜美的笑容:「多謝大哥關心了。」

    日頭將屋簷的影子投在地上,幽暗的一片襯著院子裡的白雪,黑白分明,在那黑色的暗影裡,鄭香盈穿著淺碧色的衣裳亭亭玉立,就如一支翠竹一般,又如那空谷幽蘭,嘴角噙著笑容,看向鄭遠帆的眼神充滿了戲耍與調侃。

    鄭遠帆見鄭香盈神態自若容顏靜美,心中一陣煩躁,脫口而出道:「二妹妹,你等在這裡是想接紅利銀子不成?只可惜族裡頭從今年起已經不發紅利銀子給你了。」

    在旁邊逗貓玩的鄭遠帆聽了這話興奮之至,跳了起來道:「莫非她被族譜除名了不成?」

    第五十三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瞧著鄭遠帆滿臉快活的神色,鄭香盈心中好笑,這位二弟可真是將喜怒都擺在了臉上,最歡喜的便是自己倒霉:「二弟,你怎麼便這麼希望我被族譜除名?只可惜你要失望了,我只是與族裡簽了契書,他們不管我做買賣賺銀子,我也不要他們的年終紅利銀子。」

    鄭遠帆愣了愣,可究竟不服氣,直著脖子喊道:「你又會做什麼買賣?少不得到時候虧了本,就連飯都沒得吃了,還不是要回來討飯吃!」

    「二少爺,你用不著這般紅口白牙的咒我們家姑娘!」小翠在旁邊聽了生氣,朝鄭遠帆翻了個大白眼:「我們家姑娘光著三個多月就掙了一千多兩銀子呢,哪裡還稀罕族裡每年分那麼一點點銀子!」

    小翠這句話說出口,鄭香盈心中暗叫糟糕,俗話說財不露白,賺了銀子只管自己揣在兜裡邊便是,若是給旁人知道了,還不知道又要引來多少豺狼呢。她瞧著周圍的人都在往自己身上看,笑著啐了小翠一口:「小翠,你要氣二少爺替我說說大話,可也不是這般吹的!我一年能賺到一千兩便是頂天了,哪裡來的幾個月賺一千多兩!我做買賣不過是圖個快活,只是族裡不同意讓我做生意,這才被逼著簽了契書而已。」

    「我就說嘛,你怎麼能賺那麼多銀子!」鄭遠帆挺了挺胸,對著小翠橫了一眼:「就會吹牛,也不害臊!」

    小翠本來還想回嘴,可瞧著鄭香盈緊緊的盯著她,撇過臉去不再說話,鄭香盈朝鄭遠山笑了笑,剛準備再說兩句話,這時從旁邊衝出來一個婆子來,急得額頭上全是汗珠子:「三小姐,杜姨娘要生了!」

    鄭香盈心中一沉,她原來擔心的事兒真的發生了,這時候如何能請到穩婆!鄭香芳站在那裡,全身冒著冷汗,抓住鄭香盈的手抖抖索索的問道:「二姐姐,這該怎麼辦才好?」鄭香芬拉著鄭香盈的衣袖,癟著嘴兒眼淚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怎麼辦?鄭香盈腦子裡頭飛快的想著主意,她朝那報信的婆子道:「你趕緊去尋個穩婆來,十倍銀子去請!」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便不相信沒有人會不要銀子。鄭香林在旁邊也不住的點著頭:「小鶯,快去拿張一百兩的銀票來!」

    那婆子接了銀票飛快的往外邊走了去,鄭香盈招呼著鄭香芳道:「別著急,只不過是生孩子罷了,咱們先去看看你們家姨娘。」

    還是在屋子外邊就聽著裡邊有杜姨娘低低的呻吟聲,時長時短,那聲音忽高忽低,聽得出來此時她很是痛苦。鄭香盈邁步走了進去,就見杜姨娘正躺在床上,額頭上汗水淋漓,頭髮一綹一綹的粘在臉上,全部已經濕透。

    「姨娘,你你別著急,已經去請穩婆了。」鄭香盈走到杜姨娘身邊握著她的手沉聲說:「現在不要用力氣,到真正要生孩子的時候才使上去。」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杜姨娘才能生孩子,只能努力安撫著杜姨娘,讓她知道身邊有人陪著她,這樣才不會更驚慌。

    「我知道。」杜姨娘吃力的說了一句:「讓他們……燒些熱水,準備草紙。」鄭香盈見杜姨娘意識尚且清楚,還記得以前生孩子時候的事情,心中大喜,趕緊吩咐了下去,旁邊有人答道:「已經去燒熱湯了。」

    鄭香芳與鄭香芬兩姐妹蹲在杜姨娘的床頭,兩人拿了帕子不住的給杜姨娘擦汗,一邊安慰著她:「姨娘,沒事兒,穩婆很快就要來了,你支撐著些。」

    杜姨娘咬著牙道:「你們放心,姨娘撐得過來。」

    鄭香林站得遠些,見著杜姨娘因著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心中有些害怕,怯怯的靠近了鄭香盈幾步:「二妹妹,姨娘她……這模樣怪嚇人的,沒什麼事兒罷?」

    「我姨娘能有什麼事?」鄭香芳騰的一聲站起來,指著鄭香林道:「你快些出去,莫要在這裡說喪氣話兒!」

    鄭香林顫著嘴唇兒,一雙眼睛裡含著淚水:「三妹妹,我無惡意,只是……」

    「出去,你快些出去!」鄭香芬小小的身子跳了起來,衝到鄭香林面前用小拳頭不住的敲打著她的身子:「你和你姨娘一樣,見不得我姨娘生弟弟,瞧著我姨娘這模樣,你心裡頭高興還來不及呢,故意在這裡說些風涼話兒讓我姨娘膈應!」

    鄭香盈見著屋子裡鬧哄哄的,心中也覺煩躁,這人一到了緊要關頭,免不了會暴躁些,此時鄭香芳姐妹定然沒有想到鄭香林對她們的好,只會怨著她說話沒有得宜。她將鄭香林輕輕拉出了屋子,朝她歎了口氣:「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杜姨娘,兩位妹妹也只是太著急了些,她們年紀小,你別見怪,先回東院去歇息罷。」

    鄭香林含著一包眼淚點了點頭,帶著小鶯走回了東院,鄭香盈站在那裡瞧著她纖細的背影,忽然間有著一種莫名的惆悵。畢竟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到了這個時候,人心底裡埋藏著的東西便全部爆發了出來,鄭香芳她們與鄭香林素日裡瞧著還好,可那矛盾卻是根深蒂固,只要有個引火線,自然便會怦然而出。

    說不定她們表面上尊敬著自己,心底裡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嫉恨罷。這做人可真是為難,想要做得面面俱到還真不容易,鄭香盈回頭望著內室,鄭香芳正帶著鄭香芬幫著杜姨娘擦汗,心裡感歎,無論如何,她們姐妹倆對自己姨娘倒還是真心實意的好。

    一個穩婆跟著先前那個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鄭香盈跟著她們走了進去,那穩婆伸手摸了摸杜姨娘的肚子,又將手探到她的衣裳下邊,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快要生了,最多一個時辰而已,閒雜人等,先都出去罷。」

    鄭香芳戀戀不捨的望了杜姨娘一眼,帶著鄭香芬走出了內室,鄭香盈將姐妹倆喊到一旁,臉色鄭重道:「大姐姐雖然是王姨娘生的,但我瞧著她對你們委實不錯,瞧瞧你們的穿著用度,我也知她沒有苛待你們,為何方纔你們要對她那般凶悍?你們自己親眼見著的,說要重金去請穩婆,她眼睛都沒眨一下便拿出了一百兩銀子,完全沒顧旁邊大哥那黑沉沉的臉色。你們自己摸著良心說說看,大姐姐對你們難道不好?你們那樣對她,可想過她的感受?」

    鄭香芳與鄭香芬兩人聽著這些話,兩人都覺得臉上**辣的,回想起方纔的事情,也覺得有幾分愧疚,兩人低著頭在那裡,一言不發,捻著自己的衣襟,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鄭香盈摸了摸鄭香芬的頭髮道:「當時王姨娘要對你們家姨娘下手,本來不關大姐姐什麼事,她都過來替著王姨娘賠罪來了,我想你們也該去與大姐姐說聲對不住。」

    鄭香芳與鄭香芬聽了紅著臉點了點頭:「二姐姐,我們聽你的。」

    鄭香林帶著小鶯垂頭喪氣的回到東院,走過王姨娘住的那進的屋子時,外邊走廊沒有站一個人,屋子裡邊有說話的聲音。她站定了身子望著那扇門簾,想著臥病在床的王姨娘,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聽裡邊鄭遠山說:「大伯祖父今日誇了我,說我做事盡心,以後會全力幫著我,過了孝期我便能去參加童子試,然後再下場秋闈……」

    一隻手捉著門簾兒,鄭香林心中也充滿了驕傲,這個大哥絕對是個有出息的,想必以後定然能光耀七房的門楣。剛剛準備進去,就聽王姨娘在問:「你提了香林的親事沒有?她過了年就快要滿十二了,現兒七房沒有一個主母,誰能來管她的親事呢?自然還是只能請大太爺和大房老夫人做主了。」

    「這事兒怎麼著也該過了孝期再說,姨娘這個時候讓我去說,豈不是想要害我不成?大伯祖父定會責罵我心中沒有孝道,那我多年苦心的經營便毀去了一半。」鄭遠山的聲音十分冷漠:「香林再過兩年也不過十四歲,離及笄都還有一年,這事兒自然不急,姨娘你便總是惦記這些有的沒的了,只要好好的管束著遠帆,別讓他闖禍就行。」

    一顆熱騰騰的心,彷彿忽然被澆了盆冷水一半,鄭香林站在門口,手都在不住的發抖,原來在兄長心裡,自己的終身大事比不上大伯祖父的一句褒獎。她閉了閉眼睛,輕輕將門簾放了下來,帶著小鶯默默的轉身走去了後邊那一進屋子,回到自己內室,便癱軟坐到了椅子上頭,苦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

    「姑娘,你也莫要著急,大少爺不過考慮得周全些,孝期裡頭本也不適合議親,再等兩年又如何。」小鶯站在一旁細聲細氣的勸導著,雖然鄭遠山說那話的意思重點不在這上頭,她也只能引著鄭香林往這上頭想,免得自家姑娘太過傷心。

    「他心裡頭哪有兄妹情,都是記著自己罷了。」鄭香林摸出了帕子,悄悄拭了拭眼睛素絲帕子上有著濕潤的一團,迅速的渲染開去,如氤氳的霧氣。方才鄭遠山的話實在讓她涼了心,因著怕大伯祖父責備,就連自己妹妹的親事都可以壓下來,他也實在太涼薄了。大周的女子滿十二歲便可以慢慢尋訪著合適的親事,一般是及笄前後便訂下了親事,在家裡備嫁一年就可出閣,可鄭遠山的意思,是要她拖到十四的時候才開始去替她留心親事,如此匆匆忙忙還能訪到什麼合意的親事不成?

    「姑娘,姻緣天定,你也不用擔心,反正總有那麼一門親事在等著。」小鶯手腳麻利的替鄭香林倒來一盆淨面的水:「姑娘快洗把臉,想些高興的事兒罷,杜姨娘那邊總算是要生了,姑娘身上的擔子也就輕了。」

    鄭香林接過小鶯絞好的帕子,心中一片悲哀,方才鄭香芳與鄭香芬兩姐妹朝她吼叫的事兒又浮現在眼前。究竟不是一個肚子裡邊爬出來,總不是一條心兒,也不知道杜姨娘生的是男是女,若生了個男孩,總怕她們會盡心竭力的護著弟弟,跟自己終究是會生分的了。

    「大姐姐。」門外有怯怯的聲音,鄭香林抬起頭一看,鄭香芳帶著鄭香芬跨過了門檻朝她走了過來:「大姐姐,方才因著太緊張姨娘,所以說話的語氣實在不好,我們錯了,還請大姐姐寬宥。」

    鄭香林沒有想到鄭香芳姐妹會來跟自己說對不住,原本冰冷的心又暖和了起來,笑著站起來招呼兩姐妹坐了下來:「牙齒還有跟舌頭打架的時候,我們都是姐妹,說開了就好。」轉臉吩咐小鶯去沏茶拿零嘴兒,鄭香芳與鄭香芬見著她如此熱絡,兩人都心裡慚愧,紅了臉坐在那裡,好半日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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