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6章 文 / 煙穠
滎陽的東大街這些日子比平常又熱鬧了幾分,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不少,行人身上還背著大袋小袋,摩肩接踵,將寬闊的街面佔了一大半,以至於中間行走的馬車都只能小心翼翼,車伕不住的吆喝著:「靠靠邊吶,靠邊!」
天空中有一輪暖陽,燦燦的投下萬丈金光,太白酒肆的門口站了個夥計,叉腰望著外邊的人流,無奈的搖了搖頭:「快到年關了,人比尋常多了一倍還有餘,站在這裡看著只覺得到處都是人。」
掌櫃的從櫃檯後邊伸出了一個腦袋來:「人多才好,你埋怨什麼?」拿著手裡的本子翻了翻,瞧著上邊有一行字,忽然想起什麼來:「那歸真園的小丫頭不是說十二月中旬來送酒的,怎麼還沒見著影子?銀子都準備妥當了,那酒卻還不見來,這可真是怪,頭一遭見著咱們東家這般熱心的,貨物還沒到,銀子卻撥出到一邊了。」
「還不是那田莊的酒好?」夥計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我現兒還覺得鼻子下頭有酒香呢!咦……」他摸了摸腦袋大喊了起來:「掌櫃的,外頭那個,是不是上次來賣酒的小丫頭?」
掌櫃的急急忙忙挪著身子走到了門口張望了下:「我瞧著是,看來是給咱們酒肆送貨來了。」扭頭往裡邊喊了一嗓子:「先別擦桌子了,快些過來準備幫忙卸貨。」
裡頭幾個夥計將手裡的抹布扔下,一溜小跑到了酒肆門口:「歸真園的酒來了?」
一輛馬拉的推車正緩緩朝這邊過來,上邊有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的酒罈子,車伕是一位將近五十的中年人,正拉著韁繩趕著馬從人群裡穿過。車子邊上走著幾個小丫頭,一隻手扶著酒罈,一隻手不住的擦著額頭上的汗。
「快些去搭把手兒!」掌櫃的見那車子十分吃重,趕緊打發了夥計過去,現兒人多,萬一到了門口還出了點事便可了不得。
幾個夥計連忙奔了出去幫著扶住車子:「姑娘,我們來罷。」
見著太白酒肆的招牌,小翠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祿伯說年關將近,外邊的行人多,怕路上出什麼問題,所以今日他們特地起了個大早,寅時末刻她們便開始裝車,卯正時分便開始出發了。一路上沒有素日裡那遊山玩水的心情,小心翼翼的照顧著馬車,生怕有酒罈從上頭摔下來。
「一壇便是十兩銀子哩!」小翠扶著酒罈,不住回頭叮囑著小琴小棋:「仔細些,姑娘給咱們的那二十兩銀子也不是白拿的。」
仔細著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到了太白酒肆,夥計們出來接了手,小翠這才將手從酒罈上邊放了下來,驀然驚覺那隻手又酸又麻,看起來是自己用力過度了。掌櫃的見小翠三人都在不住的甩著手兒,圓胖的臉上堆起了笑:「辛苦了,快些進來喝茶。」
小翠應了一聲,帶著小琴小棋跨步便往裡邊走,可邁步的剎那,卻感覺到有大街的人群裡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當她轉過臉去的時候,卻只看見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沒有發現自己熟悉的臉孔。
指揮著夥計們清點了車上的酒,一共五十壇,掌櫃的先給了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百五十壇,再慢慢送過來?」
小翠甩了甩胳膊:「酒肆裡若是有拉貨的車,直接去歸真園接是再好也不過了,若是沒有,只好我們再來送幾轉。」
「我們酒肆進貨都是對方送過來,東家只配了坐人的馬車,這拉貨的卻不曾有,只能勞煩姑娘再送幾轉了。」掌櫃的樂呵呵的讓夥計再給小翠添上一盞茶:「這路確實遠了些,到時候讓我們老闆給你們幾個算點辛苦費罷!」
「沒事,沒事!」小翠笑嘻嘻的擺了擺手:「我們今日下午來一轉,明天再送兩回,這樣便結清了。」端起茶盞咕嘟咕嘟的喝完,抹了抹嘴巴:「小琴小棋咱們走,免得姑娘在田莊裡邊等得心急。」
馬車剛剛轆轆離去,太白酒肆便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了酒客,站在門口的夥計笑著將人迎進去,這時衣袖卻被人拉住:「敢問小二哥,方纔那幾個小丫頭是來做什麼的?」
夥計抬眼看了看,問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著一件錦緞袍子,外邊罩了件中毛衣裳,身邊跟了個小廝替他捧著東西,瞧著該是個富家少爺。「她們是歸真園的丫頭,給我們酒肆送酒來的。」
「送酒?」那少年似乎有些不解,擰著眉頭問:「什麼是送酒?」
「真是不知疾苦的少爺!」夥計嗤嗤笑道:「就是來賣酒咯!我們東家向歸真園買了兩百罈酒,今日她們是送貨來的。」他瞧了瞧那少年,見他還在望著自己,不由有幾分奇怪:「這位少爺,怎麼了?看這樣子你似乎還有什麼問題?」
「她們的酒好不好?價格貴不貴?我今日來外頭便是想買些年貨回去,不知這酒怎麼賣?」白衣少年臉上神色十分誠懇:「還請小二哥告知。」
原來這人是要來買酒的,夥計來了興頭,趕緊點頭哈腰的將他迎了進去:「這歸真園的酒比旁處的酒要好得多,價格自然也要貴得多,少爺您進來瞧瞧便知!」
掌櫃的見歸真園的酒剛剛到便來了生意,也喜不自勝,趕緊吩咐夥計打開一罈酒,頃刻間一種濃濃的香味便洋溢了出來,整間酒樓似乎都香透了。坐在桌子旁的酒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拍著桌子喊:「掌櫃的,新來的好酒?素日裡的酒聞著都沒今日香!」
「可不是新來的美酒?」掌櫃的笑嘻嘻的回答,一面將一塊牌子翻了過來:「只是這酒價格要高,客人看看價,若是喜歡便先來一碗嘗嘗?」
店夥計拿著牌子送到酒客手中,幾人湊到一處一看,眼睛都睜得溜圓:「掌櫃的,你們太白酒肆也忒不地道了,這酒竟然價格比尋常的酒要貴了一倍!」
掌櫃圓胖的臉盤上堆滿了笑:「一分錢一分貨,大爺你是常喝酒的,我還能騙你?」他吩咐身邊的夥計道:「快給幾位爺端幾杯過去,東家吩咐的,最先來的十個,每人免費送一杯新到的琉璃白!」
「運道好,今日真是運道好!」幾位酒客聽說有免費的酒喝,個個喜笑顏開,接了酒杯過去抿了一口,便覺得甘洌的甜香從喉間而過,慢慢的滑了下去,再咂吧一口,只覺滿口盈香,幾人不由得讚了一句:「果然好酒!」
「我們太白酒肆可不騙人,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誰都知道,難道還會拿劣質的酒來坑人不成?」掌櫃的笑瞇瞇的望著站在櫃檯前的少年,伸出了一根手指頭來:「少爺,你自己也聽到了,這可是當場開的酒罈子,沒有造一分假。這酒委實不錯,一兩銀子一小壇,你買了回去送人,那可是再好也不過的。」
「一兩銀子一小壇?」那少年指了指牆壁上多寶格架子上頭擺著的那小酒罈兒,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就那麼一小壇要一兩銀子?」
「那是自然。」掌櫃的臉上依舊是笑如春風:「少爺,這已經是最低價,再也不能少了。」
那少年瞅了瞅那小酒罈,嘴巴張了張,最後卻沒有說話,帶著隨從走了出去。夥計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啐了一口:「瞧他穿著錦緞袍子,配著中毛大衣,還以為是個有錢的,沒想著竟然這般小氣,一兩銀子還嫌貴!」
掌櫃的笑了笑道:「你管他這麼多呢,不過是個剛長大的孩子罷了,怎麼會知道酒的妙處,還不趕緊招呼客人去!」抬眼望了望門口,一些熟客已經走了進來,而那個穿著錦緞袍子的少爺,已經見不著影子了。
「姨娘,姨娘!」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將半躺在床榻上的王姨娘驚得抬起了頭。
自從答應了要好好照顧杜姨娘以來,王姨娘便沒有一日心情快活。自己本來有不知多少招數讓杜姨娘肚子裡頭的孩子沒法落地,可偏生被鄭香盈擺了一道,自己擔上了這個責任,杜姨娘出了一點事兒都要算在自己頭上,不僅家產還沒得鄭遠山與鄭遠帆的份兒,還要把鄭遠帆與鄭香林的那一份兒扣掉。一想到這裡,王姨娘便覺得肉痛,只能每日好好招呼著杜姨娘,生怕她有半點閃失。
可杜姨娘日子過得好了,王姨娘便覺得全身上下不舒服,自己不僅不能朝她下手,還必須好飯好菜供養著她,究竟是什麼世道!這心病積得久了,不免身子會出問題,沒過多久,身子向來結實的王姨娘便生起病來,請了大夫來把脈,只說鬱積於心,有焦渴之症。吃了幾副藥下去不見成效,王姨娘又心疼看病的銀子,愈發又添了一樁心病,病上加病,病情更是厲害了先圓盤子般的臉,現兒只剩下了一半兒,先前那些衣裳套到身上空落落的挨不著肉,就如牛欄裡邊關著一隻貓兒般松活。
「外邊好像是大少爺的聲音?」王姨娘支起耳朵聽了聽,朝小鵑望了一眼。
「確實是大少爺的聲音。」小鵑的臉上泛起了粉粉的紅,她比鄭遠山大一歲,過了年便十四了,已經知曉了些事情,王姨娘曾經說過,只等鄭遠山到了十四,便指了她去做屋裡人,怎麼樣也比做丫鬟體面。存了這個心思,每次見著鄭遠山,小鵑都會臉紅心跳,現兒聽著外頭的聲音是,早就紅了一張臉兒,不敢往門口看。
第四十三章坑瀣一氣母子謀
一件摻著金線的淺白色錦緞袍子,配著銀鼠皮的中毛大衣,鄭遠山站在那裡頗有幾分翩翩少年的模樣,小鵑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大少爺安好。」眼角覷著鄭遠山的衣裳角兒,一顆心砰砰的跳得厲害。
鄭遠山卻沒有瞧她一眼,直接大步走到床榻這邊,側身坐了下來:「姨娘身子今日可爽利些了?」
王姨娘伸手拉住鄭遠山,眼角里含著一泡淚兒:「遠山,好幾日都沒見著你,都在忙些什麼?學堂此時已經閉館了,不用再去了罷?」
「姨娘,你這是糊塗了不是?孝期哪裡還能去學堂?大伯祖父叮囑過,怎麼著也得守滿二十七個月,要我自己在家中看書,順便教教遠帆認字兒,若是有什麼大義之處不理解,許我去族學那邊問夫子。」鄭遠山惆悵的看了一眼王姨娘,搖了搖頭:「遠帆真是不好學,性子太頑劣,姨娘你從小便將他嬌縱壞了。」
王姨娘張大嘴望著鄭遠山,喃喃道:「我沒有嬌縱他,只是見他哭鼻子我便心軟……」
「姨娘,以後遠帆便由我管著,你別來插手!」盯了王姨娘枯黃的臉色,鄭遠山心裡又有幾分同情,畢竟這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雖然她做的事情不怎麼聰明,可畢竟還是為自己和鄭遠帆在打算。「姨娘,我知道你這病的根子,放寬些心,不就是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何必這樣老是記在心裡?我知道姨娘是為我們兩兄弟好,可做事情都要思前想後才動手,務必要一擊得中,不能給旁人抓住把柄。考慮不周密便下手,那豈不是把自己送給別人拿捏?」
王姨娘懊悔的點了點頭:「可不是這樣?我確實是性急了些,現兒倒成了這場面,還將自己搭了進去,我這顆心實在是覺得不舒服哇!」
「姨娘,現兒你都病成這模樣了,就別管這些事情了,大伯祖父與伯祖母都過來干涉了,你再下手也落不了好處,咱們從長計議,只是以後你凡事要先想清楚,或者找我來商量,我來給姨娘盤算下可不可行。」
王姨娘拉著鄭遠山的手直淌眼淚:「遠山,我本只想讓你好好唸書,不想拿這些內院之事讓你分心,可姨娘實在沒能耐,以後也只能找你來合計了。」那日的事情又浮了起來,彷彿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兩張臉不住的在眼前交疊著,臉上有著嚴厲的神色,旁邊有鄭香盈笑微微的臉,似乎充滿著譏諷與嘲笑。王姨娘恨恨的咬了咬牙:「都是這鄭香盈給害的,若不是她給西院的人支招,她們會想得到用這樣的法子?」
「姨娘,我今日倒是抓了她一個把柄。」鄭遠山聽著王姨娘說到鄭香盈,眼前一亮:「她在田莊上過快活日子,逍遙自在,我總得要給她添些堵心的事兒才是。」
「什麼事兒?」聽到給鄭香盈添堵,王姨娘的眼睛亮了起來,灰黃的臉上有興奮的神色:「小鵑,快扶我起來,聽著遠山這話,心裡頭就是高興。」
「我今日去東大街想去給族學裡的夫子買點節禮,卻遇著了二妹妹的貼身丫鬟。」鄭遠山抓住了王姨娘另外一隻手,與小鵑一道將她扶了起來,慢慢兒走動了幾步:「結果讓我發現了她的一個秘密。」
「秘密?」王姨娘有幾分驚喜:「是不是她小小年紀便知私會情郎,派丫鬟來傳書信的?」
鄭遠山望著王姨娘有些啼笑皆非:「姨娘,二妹妹過了年才十一呢,你怎麼便想到那上頭去了!我發現的是她那丫鬟趕了馬車去給太白酒肆送貨。」
王姨娘腦子裡還沒轉過彎來,懵懵懂懂的問道:「送貨?這又怎麼了?」
「姨娘,難道你不記得了,凡事鄭氏子孫,有經手店舖或者鋪面出租的,哪怕自己沒有親自出面,只要是記在名下的產業,每年都要向族裡交一定的銀子,然後族裡再將這些銀子與族田里的產出一併分配,然後在小年那日將紅利分到每戶人家。」鄭遠山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來:「以往我都沒得份兒,可現在我是嫡子了,今年可算是能拿一千多兩銀子了。」
王姨娘望著鄭遠山,眉眼間有得意的神色:「也是我的遠山聰明,大太爺才會如此欣賞你,定要將你記了名去做嫡子呢。」
鄭遠山瞧了一眼王姨娘,見她臉上都放出了光來,不由得皺皺眉,將扶住王姨娘的手放了下來,鄭重吩咐道:「姨娘,這話也只能咱們兩人在場時說說便是,外頭可不能這麼說,免得旁人說你沒了規矩,你只是姨娘,我現在又記名做了嫡子,你總是提起我這出身,莫非是想讓我在旁人面前出乖露醜?」
王姨娘覺得右胳膊肘兒那裡的溫熱氣息忽然不見,又聽著鄭遠山這話中的疏淡,心中一怔,抬頭看了看鄭遠山,見他緊緊的板著臉,似乎不高興,膽怯了幾分,低聲道:「大少爺,我一時得意,竟就忘記了你現兒身份不同了。」
「大哥,你怎麼能不認咱們娘了?」王姨娘這句話才說完,門外頭便跳了鄭遠帆進來,一把挽住王姨娘的胳膊,扭著身子撒嬌道:「娘,我就只認你,夫人在的時候我都只喊你娘,這又怎麼了?我是娘生的,自然要喊娘!」
「二少爺,」王姨娘含著一泡兒眼淚,眼睛卻是望著鄭遠山,抖抖索索道:「我只是個姨娘,比不得你們身份金貴……」
瞧著王姨娘的神色,鄭遠山張了張嘴,又幽幽的歎了口氣,重新抓住了王姨娘的手:「我只是提醒姨娘一句罷了。咱們繼續說先前的事兒,二妹妹偷偷的賣酒,肯定是不想讓族裡知道,她一個深閨小姐,怎麼能去做這種俗事?況且她還要交銀子到族裡才行。我卻偏偏要將這事兒捅出去,讓她破一筆財心裡頭方才舒服。」
「大哥,好主意!」鄭遠帆在一旁眼睛發亮,激動得跳了起來:「咱們這就去和大伯祖父說這事兒,他聽了少不得要將她喊過來罵一頓,她還要交銀子,少不得心疼死了。」
「我把這個功勞讓你去占罷,你去與大伯祖父說。」鄭遠山笑著點了點頭:「你便告訴他,你在東大街買東西的時候見著鄭香盈的丫鬟小翠在賣酒給太白酒肆。」
鄭遠帆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大伯祖父家那邊。」說罷撒腿便往外邊沖:「小蘭,小蘭,你讓喜伯套馬車,再去找我那小廝水生,讓他跟我去大房那邊!」
揚著脖子喊了兩聲,一個小丫鬟應了一聲,好半日才從裡邊慢吞吞的走了出來,鄭遠帆心中有些不耐煩,抬腿就一腳踢過去:「怎麼的這麼不上心?沒聽著我喊你不成?」
小蘭被踢了跌坐在地上,揉著腿,哭喪著臉道:「我正在給二少爺洗衣裳呢。」
「快去,快去。」鄭遠帆氣呼呼的吩咐了一聲,見著前邊款款走來了鄭香林,臉上的怒容才消了些:「大姐姐,這麼早就把內務打理了?」
鄭香林笑著點了點頭:「今日事兒不多。」走過來摸了摸鄭遠帆的頭:「怎麼了?做事可不能急躁,長大了該學著沉穩些。小蘭今兒一早開始便在給你洗衣裳呢,你沒見她手都是紅的?你該憐惜她的辛苦,別對她使小性子。」她轉頭吩咐自己貼身丫鬟小鶯將小蘭拉了起來,柔聲對她道:「小蘭,快些去罷。」
小蘭站起來,感激的向鄭香林行了一禮,這才飛跑著走開,轉眼便沒了影子。鄭遠帆被說得扭了扭頭,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我是著急要去大伯祖父那裡告狀。」
「告狀?」鄭香林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事兒要讓你去告狀?莫非你覺得大姐姐對你不好不成?」
「大姐姐,我怎麼會說你對我不好?」鄭遠帆抬頭沖鄭香林只是笑:「那鄭香盈偷偷的做買賣被咱們大哥發現了,大哥讓我去告訴大伯祖父呢。這樣可好了,不僅會被罵,還要交銀子到族裡,想想都開心!」
鄭香林一怔,望著鄭遠帆那開心的神情,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點點頭道:「你別太性急了些,慢慢走,路上還有餘雪呢,小心瞧著地上,仔細扭了腳。」
鄭遠帆答應了一聲,挺胸昂首的走去了院子外頭,鄭香林瞧著他的背影,眉頭蹙在了一處,身邊小鶯看著知道她在擔心鄭香盈,小聲說道:「姑娘,咱們要不要去和二小姐說說,讓她留心著些?」
鄭香林抬頭看了看忽然間便陰了下來的天空,一雙眼裡俱是憂愁:「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兒了,畢竟遠山遠帆都是我的親兄弟,怎麼著也不能……」她歎了一口氣,從身上摸出一個銀角子來:「小鶯,你去雇輛馬車去田莊捎個信兒,讓二小姐先想想法子怎麼對付。」
屋簷上的融雪化成了水珠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屋簷下頭的石階上都有一小排小洞,水珠掉進去,又濺了出來,鄭香林盯著那水珠不斷的跳躍,心裡存著事兒,聽著那清脆的叮咚之聲只覺煩亂,瞧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屋子裡頭。
鄭遠帆帶著小廝水生到了鄭氏大房的角門那頭,鄭遠帆與大房的十六少爺鄭遠榆在族學裡是好友,也曾跟他來大房玩過幾回,後來又由王姨娘帶著來過幾次,看門的婆子自然識得他,見著面只是堆著笑:「喲,七房二少爺過來了?」
「還請媽媽開門讓我進去,我要見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鄭遠帆搜了搜衣裳兜,從裡邊摸出了幾個大錢來:「出門急了些,身上只帶了幾枚大錢,媽媽不要嫌棄。」
看門的婆子只是咧嘴笑:「二少爺愈發的懂事了。」伸手接過幾個大錢,將門打開,身子讓開了些:「二少爺進去罷。」
鄭遠帆過了角門便大步往前邊走,小廝水生小跑著跟了上來:「二少爺,你那荷包裡不還有幾個小銀角子?姨娘給你放進去的。」
「你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啞巴,用得著你在這裡提醒我?」鄭遠帆很不高興的掃了他一眼,背了手兒便往前邊走,這時就見一點點白色的粉末,如三月楊花般慢慢飄落了下來:「蠢貨,快些跟我走,下雪了。」
第四十四章跳樑小丑扇陰風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鄭大太爺擰著眉毛望向鄭遠帆,沒想到這鄭香盈膽兒可真大,竟然自己做起買賣來了,她是鄭氏的小姐,是該養在深閨不問世事的,怎麼能去做行商這種低賤之業?鄭家不是沒有做買賣的,可都是有管事在打理,哪裡輪著小姐身邊的丫鬟去拋頭露面做生意?看來她原先吵著要獨自住到田莊去根本就早已有這個做買賣的打算,真是被自家夫人說對了,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主!
「大伯祖父,遠帆哪裡敢說謊話,我親眼瞧見的,她那貼身丫鬟小翠去太白酒肆賣酒。」鄭遠帆垂手站在那裡,顯得很是恭敬:「我那二姐姐自小便是個不安分的,現兒一個人住到了田莊,沒有人管她,便更無法無天起來。」
鄭大太爺端起茶盞喝了口水,轉頭吩咐站在身邊的管事道:「安排個人去城北歸真園將七房二小姐找來。」
管事應了一聲,邁著碎步走了出去,鄭遠帆在旁邊聽了心中得意,臉上浮現出笑容來,哼,鄭香盈這回總該要倒霉了,自己可得要撈著手兒站在一旁看熱鬧。
「遠帆。」鄭大太爺的臉忽然板了起來:「你在孝期,怎麼能隨意去外邊玩耍?所謂孝道,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你在孝期,當每日哀戚,怎麼又會出現在東大街那處?你大哥遠山是個不錯的,可對你這個弟弟看來有些疏於管教,這樣可怎麼能行!」他嚴厲的盯著鄭遠帆:「遠帆,你可知錯了?」
鄭遠帆驚悚的抬頭望了鄭大太爺那略微有些拉長的臉一眼,心中恨恨不已,原以為大哥心好,讓自己來搶個頭功,沒想到他是讓自己來頂罪的,既告發了鄭香盈,自己又安然無恙,這錯處都讓自己承擔著。
他氣呼呼的站在那裡,本來想向鄭大太爺說個清楚,可心裡一想,自己前邊已經信誓旦旦說自己親眼所見,可頃刻間便說到了鄭遠山身上,鄭大太爺肯定不會相信,反而會罵自己撒謊。大哥在鄭大太爺心裡印象好,自己比不得他,若是此時去指證大哥,只能是自己吃虧,少不得又要被教訓一番。想到這裡他只能忍氣吞聲道:「大伯祖父,遠帆知錯了。」
「你回去將那《孝經》抄上十遍,過年以後送到這裡讓我來瞧瞧。」鄭大太爺盯著鄭遠帆的臉,兩條眉毛成了個倒八字:「不認識的字去問問你大哥,不僅要抄還要會背,要知道含義,你送過來的時候我會考你孝經釋義。」
鄭遠帆耷拉著腦袋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外頭的雪已經下得有些大了,眼見著那雪花一片片的入鵝毛般飛落而至,紛紛灑灑的落到了樹上,已經有薄薄的一層白色。小廝水生正在走廊下與打門簾的丫鬟說笑,旁邊一個婆子走了過來,慇勤的撐起了一把油紙傘:「二少爺沒帶傘來?老婆子送你一程罷。」
「多謝媽媽。」鄭遠帆有氣沒力的接了一句,水生有些奇怪,二少爺剛剛來還是興致勃勃的,這會子怎麼便成了這模樣了?他不敢多嘴問,只能跟著鄭遠帆走了出去,上了馬車這才湊了過去:「二少爺,你怎麼了?」
鄭遠帆氣呼呼的看了他一眼:「你說我大哥是不是很奸詐?」
水生愣了愣,見鄭遠帆生氣,只能順著他的話說:「一點都沒錯,大少爺很是奸詐!」
鄭遠帆拍了下水生的肩膀:「你說得太對了,我大哥真不是個好人!竟然將我誑了來大房告發,害得我被大伯祖父罵了一通,還要回家抄《孝經》。」一想著今日鄭遠山與母親說的那些話,更是不舒服:「竟然連娘都不認,真不是人!」
水生縮在馬車角落裡聽著鄭遠帆不住的在耳朵旁邊罵罵咧咧,心裡默默的想著,大少爺自小便心眼多,二少爺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只能想個法子將鄭遠帆的注意力移開才行。伸手將馬車簾幕掀開了些,望著外邊的雪花密密匝匝的飄了下來,水生歡喜道:「二少爺,雪下得可真大,咱們回府便可以堆雪羅漢玩了。」
鄭遠帆被這句話勾起來興致,爬到了窗子邊上一把將簾幕掀開,寒風裹著雪花衝了進來,冷得他與水生都縮了縮脖子:「可不是,真的下大雪了。」路邊的樹枝上已經堆滿了雪,白色裡頭隱約透出了些黑色,鄭遠帆歡喜的拍了拍手:「咱們還可以做雪糰子去砸小蘭她們呢,砸得她們嗷嗷的哭!」
鄭遠帆說得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眼睛望著窗外的雪花,心裡已經快活得要飛了起來,早已將鄭遠山坑他的事兒拋到了腦後。
歸真園此時已成了琉璃世界,到處都是一片雪白,真真是玉樹瓊枝作煙蘿,走到哪裡都是奪目的白,唯有梅園那處,白雪壓不住盛放的花朵,雪色下頭透出了嬌艷的紅色,就如美人臉上的胭脂,灩灩的勾著人的眼神。
「姑娘,姑娘!」身後傳來一陣呼喊聲,回頭一望,便見方媽媽帶著一個穿著綠色棉襖的丫頭朝這邊走了過來:「大小姐打發人過來給你送信兒了呢。」
小鶯走到鄭香盈面前垂手行了一禮,放眼看了看梅園,臉上露出了驚艷的神色來:「二小姐,你這園子裡的梅花可生得真好。」
「那是自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姑娘最會種花。」小翠放下手中的瓦罐兒,拉住小鶯的手看了看:「怎麼就瘦了些?穿著棉襖還顯得單薄!你給我們家姑娘送信兒來的?大小姐有什麼事找我們家姑娘?」
小鶯笑著望向鄭香盈:「二小姐,我怎麼覺得小翠嘴巴更多了些?以前彷彿她還收斂些的,今日聽著,竟和那春日裡的鳥兒差不多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瞧著不如將我的名字讓給她罷。」
「你這話說得貼切!」鄭香盈望著小鶯只是笑:「你快說說,今日我大姐姐譴你過來做什麼呢?」
「二小姐,我們家姑娘讓你想想應對的法子呢。」小鶯皺著眉頭將方纔鄭遠帆說的那事情轉述了一遍:「這可怎麼辦?大太爺肯定會來找你的麻煩,還會讓你出銀子到族裡罷?」
鄭香盈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鄭遠山和鄭遠帆這兩兄弟怎麼就不肯放過她呢,自己過得不好了,他們難道便能多長一斤肉?瞧著身邊幾個丫頭都在擔心的瞧著自己,鄭香盈哈哈一笑道:「看你們幾個的模樣,眉毛縮到了一處!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無外乎就是交點銀子罷了,交就交唄,只要不過分,我覺得可以接受。」
前世她是個好公民,辦苗圃開花店的時候都主動納稅,這鄭氏族裡的規矩和前世納稅差不多,相當於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那個意思。鄭氏子弟私人產業裡拿出一部分銀子來,到了年終全族分紅利,分紅利剩下的便用於族裡的公中用途,例如修繕宗祠、族學之類,或者是處理應對突發的事情。
只要交上去的銀子不落到私人的荷包裡頭,鄭香盈對族裡這條規矩還是很贊成的,至少她也得了十年的好處,每年能分一千兩銀子。
「姑娘,咱們才掙了這麼一點錢,她們不會全部拿去罷?」小翠有些擔憂:「我瞧著大太爺肯定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你放心罷,我怎麼會讓他將咱們的銀子全部拿了去?」鄭香盈望著幾個丫頭只是笑:「你們只管繼續掃那梅花芯子上的雪,將它們全收到瓦罐裡,收得越多越好。」前世看到古書裡說到烹茶時便提到用這梅花上的雪煮茶會有梅花清香,喝上一口便能沁入心脾,鄭香盈那時候每天手忙腳亂,根本沒有閒暇時間去實踐,現兒總算有時間又有人手幫忙,總得要弄來嘗嘗,看看是否真如書中所說那般妙不可言。
小翠小琴和小棋瞧著鄭香盈似乎不以為然,雖然還在擔心,可卻沒有方纔那般驚慌,三個人拿著小小的竹片輕輕的擦著梅花花瓣兒,就見那花朵抖動兩下,一團棉絮般的雪便滾落到小翠高高舉起的瓦罐裡邊。
「二小姐真是有閒情逸致。」小鶯在旁邊看了抿嘴笑:「我們家姑娘每日要打理府中的內務,累得都沒旁的時間做這些新巧事兒!」
「那你便帶一瓦罐雪回去,讓她拿了去煮茶喝試試看。」鄭香盈忽然間想起了西院的杜姨娘來:「杜姨娘身子如何?她該快要生了罷?」
「請來的大夫說過了年就會生,左右不過十五那個時候呢。」一提到杜姨娘,小鶯心中便有些不自在,自家姨娘心思實在有些毒,就指望著要對杜姨娘下手,上回三小姐和四小姐將大太爺請過來這才讓府裡安靜了些。可偏偏自家姨娘倒氣得生了病,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自家姑娘現在管著內務,對於西院那邊多有照顧,姨娘知道了便要罵她,說她只知道將自家東西往外邊送,是個沒有用的貨,每次都將姑娘罵得眼淚漣漣才歇口。現兒瞧著二小姐過的日子,可真如神仙般逍遙,不知道自家姑娘要什麼時候才能過上這般自在日子。
「姑娘,大房那邊來人了,喊你去大房那邊呢。」方媽媽又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臉色有幾分緊張:「姑娘……你去還是不去?」
鄭香盈將斗篷上的帽子掀起套到了頭上,茸茸的白色毛邊將她的臉襯得如巴掌大小,一雙眼睛就如黑色寶石般閃閃兒發亮:「大伯祖父喚我過去,他是長輩,我自然不能不去。」瞧著方媽媽擔憂的臉色,鄭香盈擺了擺手兒:「媽媽,你不用擔心,我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