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7章 文 / 飛翼
錦繡乾笑了一聲。
她能說,她是真的嚇著了麼?
她知道永昌郡主厲害,也見識過她連安平侯都敢大耳瓜子抽上去,卻沒有想到,竟是這般暴戾,說動手就動手,這麼小的女孩兒,竟然打在了臉上,也不管那女孩兒的臉上會不會留下傷疤。
「看看這可憐的丫頭。」永昌郡主抽了自己的庶女,就跟喝了一口水一般輕鬆,將錦繡召到了自己的面前,含笑問道,「還覺得我的手段有些狠毒?」
「郡主自然有自己的思量。」錦繡不願在不清楚來龍去脈的情況下對旁人的家事做出評價,便只是面上無波地回道。
「你這丫頭。」永昌郡主見她到了此時都不願多說一句,便無奈地點了她的額頭一記,問道,「難為我叫你看了這一齣好戲,說說,你看出什麼來了?」
錦繡用茫然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女子,疑惑問道,「什麼?」她微微遲疑,這才小聲試探道,「莫不是五姑娘刻意陷害郡主之事?」說起來,她也覺得這安平侯府的五姑娘,膽子不小。再對嫡母不滿,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陷害吧。
「榆木腦袋!」永昌郡主在一旁婆子搬過來的軟椅上坐了,這才恨鐵不成鋼道,「虧了你命好,托生在你們太太身邊,不然,還不定怎麼死的呢!」
「郡主?」錦繡被永昌郡主訓得有些傻眼,不由疑惑道,「我不明白。」
「你只知道她撞傷了自己陷害我,我又抽得她破了相叫她嫁不得人。」永昌郡主接過了丫頭手中的白玉暖爐,摸著細膩的爐身,美艷的臉上一片的晦暗之色,慢悠悠地說道,「卻不知道這其中,另有玄機。」見錦繡張大了眼睛,先是為這丫頭的純良心中一軟,然而想到大太太還需要有心計之人在一旁護著幫襯著,便狠了狠心,冷笑道,「卻不知,我叫她嫁不了人,是稱了她的心意,她來找我的茬被我教訓,也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機會。」
錦繡見明明滅滅的燈火中,永昌郡主隱在暗處的臉,竟然有些不敢再聽下去。
院子裡的風呼嘯,她只覺得渾身都凍僵了,連個哆嗦都打不出來。
「怎麼,害怕了?」永昌郡主眼睛一挑。
錦繡斂目不動,卻不肯說話了。
「我當年最佩服你們主子的,便是她的光風霽月。」永昌郡主看著咬著嘴唇不肯說話的錦繡,目光便飄遠了,彷彿見到了當年那個秀的女孩兒,也是對這樣的陰私之事很不喜歡,便是日後錯嫁,被欺負成那樣,也不曾變故本心,變成與那些人一樣不折手段的人。
可是自己呢?永昌郡主攤開手想,其實早在一開始,她就與那人不同。
她手底下究竟有多少人命,連她都數不清了。
可是她卻希望,她的好姐妹,能夠更改變一些,至少,能在這樣吃人般的後院兒,更好地,不受人欺負地活下去。
「你剛才,可看見了她的臉?長得如何?」永昌郡主淡淡地問道。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這般問,然而錦繡猶豫了片刻,還是誠實道,「很美。」那位五姑娘,是真的極美,哪怕頭上碰了那樣的一個大口子,滿臉的血污,卻還是無法掩飾她的那奪目的美艷與風情。
「那你可知道,她要被她那親爹,送去給我王叔當庶妃?」永昌郡主冷笑了一聲。
所以她才這樣噁心這一家人。那男人,平日裡表現得再愛惜那些庶子庶女,可是遇上了榮華富貴,便什麼親情都顧不得了。
「郡主的王叔?」錦繡的臉上一白。
不說永昌郡主與她那不知道是哪位的王叔之間的輩分,又哪裡有侄女兒把自己的庶女給叔叔做小老婆的呢?況且,永昌郡主的叔叔,這年紀……
「所以,這丫頭不樂意呢。」永昌郡主淡淡地說道,「不過她也知道,平日裡得罪我得罪的厲害,只怕便是求我我也不會出手拉她一把,於是才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這才是她方纔,為何說那丫頭心有韜略的緣故。
她知曉自己最疼愛嫻姐兒,便大半夜的上門來鬧,又一頭碰在了嫻姐兒的門下,碰了那麼大的一個口子。哪怕是今日自己不出手,她也有了瑕疵,只怕安平侯也不會將這麼個破相了的庶女往她王叔府裡送。抹黑了自己,便又是討好了老太太,就算沒有為府裡出力,卻也不會被老太太與安平侯厭棄。若是自己出手,那更好,自己發話不准她嫁人,她自然得償心願,還不用自己去拒絕她親爹親祖母的「一番好意」。
不過她自己也並不吃虧,藉著教訓了這五姑娘,更是叫府裡知道了她的跋扈,想必有這樣兒的威風鎮著,老太太再想要在後院對她囉嗦,也要想想後果。
若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出手了。
錦繡卻被永昌郡主給她掰扯分明之後驚呆了。
她平日裡,也仗著小聰明在國公府裡過的自在,卻不想這真正的後院兒,竟是這樣的刀光劍影,全掛子的武藝。
可是這樣算計,人生又有什麼趣味呢?
打著寒戰,錦繡卻突然覺得,這樣機關算盡,就為了對付自己的丈夫,其實,也是一種可悲吧?
若是嫁人便要變成這樣,她寧可守著大太太,守著她的家財一個人過日子,至少還能得些自在。
見錦繡小臉兒煞白,永昌郡主便知道今日對她說得有些深了。
英國公府到底是新榮之家,根基不深,便是後院有些爭鬥,也不過是直來直去,哪裡能同那些世家相比?大太太運氣好些,不過在公府裡受些委屈,那些大族之中吃人的事兒多了去了,便是死到臨頭還覺得對方是個好人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她出身王府,陳王身邊的側妃庶妃無數,然而卻只有她的母親陳王妃誕育了三子兩女,其他的姬妾皆無所出,哪怕是母親整日裡笑得和善可親,可是年年後院裡拖出去的屍體卻是做不得假的。耳濡目染,她與她的姐姐自然對這後院的事兒清楚得很,不過是姐姐命好,嫁給了不納妾的南陽侯,而她,卻只能藉著跋扈之名,方才在這安平侯府裡站穩了腳跟。
心中若有所失,永昌郡主便見錦繡呆呆地立在雪地裡,心裡有些不忍,便扶著丫頭起身,淡淡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也去歇吧。」她下意識地摸著小腹,彷彿護住自己的命一般,帶著丫頭們往回走,卻突然回頭看去,就見那個初見時眼睛清亮乾淨的小丫頭,此時猶如見了活鬼一般轉身跑回了同壽縣主的院子,這才無奈地一歎。
「郡主,縣主……」便有丫頭遲疑道。
「無妨,」永昌郡主不在意地搖了搖手,淡淡道,「這丫頭的心倒是正,她真心待嫻姐兒,今日我與她說的這些,是不會與嫻姐兒提起的。」
一旁的丫頭雖然不知道她為何對錦繡有這麼大的信心,然而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便只能掩住了口。
卻不知永昌郡主果然猜對了。
錦繡飛快地衝回了屋子,卻因著身上的涼氣不敢上床,免得叫同壽縣主著了涼。籠著屋裡的暖爐緩和了身上的寒意,錦繡心裡頭只覺得亂的很,渾身發抖,也不知道是天冷的還是永昌郡主口中血淋淋的事情嚇的,然而籠著暖爐,她的心卻慢慢地定了下來。
永昌郡主說得沒有錯,後院兒裡的爭鬥,確實就是這樣。
便如同三房,明晃晃地覬覦著國公之位,若是束手待斃,等著她們的又是什麼呢?
錦繡在心裡歎了一聲,心裡堅定了起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對她好的人,她自然不會去陷害。可是想要算計大太太的,那麼也不要怪她心狠。
只要她不去做那些下作的手段,無愧自己的心就行了。
心裡頭剛剛想明白,錦繡便聽到裡頭同壽縣主好奇地問道,「錦繡,怎麼還不睡?」
不欲嚇到這樣的一個小孩子,錦繡便含笑回道,「我身上涼,縣主先睡吧。」
屋裡寂靜了一會兒,方聽到同壽縣主悶悶地說道,「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的聲音多少有些可憐,錦繡心裡一軟,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覺得寒氣退得差不多了,這才進了裡頭,見小小的女孩兒此時披著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兒坐在床上,見著她眼睛就亮晶晶的,不由上去又幫她掖了掖被角兒,溫聲道,「天晚了,咱們睡吧。」
「外頭剛才怎麼那麼吵?」同壽縣主好奇地問道。
「五姑娘一不小心跌破了頭,回去將養了。」沉默了片刻,錦繡避重就輕地說道。
「所以,咱們兩個也要小心點兒,外頭可滑了。」同壽縣主點著頭很嚴肅地說。
看著她模樣,錦繡便露出了幾分笑意,輕聲應了,這才將同壽縣主放倒,自己也臥在了她的身邊,與她說了些有趣的事兒,這才一同睡下了。
安平侯府夜裡熱鬧,英國公府上也沒有消停。
一處大院子中,三太太正對著五少爺與七姑娘輕聲叮囑些什麼,便聽得外頭簾子一響,三老爺興沖沖地走了進來,一見他今日竟回來得這樣早,且竟然沒有去那些妖精們的屋子,三太太便心裡一喜,然而想到他今天這麼主動來找她的原因,便心裡生恨,臉上的笑容慢慢地落了下來,冷笑道,「喲,這不是三老爺麼,真是稀客!」她冷笑道,「怎麼著,不跟你外頭那新捧的小戲子快活了麼?」
捧戲子捧粉頭,若不是那些人的身份實在不堪,這府裡哪裡還擱得下三老爺的「真愛」呢?
聽她說這些,七姑娘便有些皺眉,心裡埋怨三太太不忌諱年幼的子女還在身旁,便摀住了興致勃勃的五少爺,要拉他出去,卻猛地被五少爺揮開。見到他還往前湊,不由臉色發白,到底想到他是個男孩兒,便自己領著丫頭們走了。
見七姑娘就這麼走了,三太太卻覺得這女兒自從長大了些,越發地不貼心,至少,也應該與她站在一起,譴責一下三老爺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的德行。
「我這剛進屋,你就跟我囉嗦了這麼多。」三老爺先是有些不耐煩,然而想到眼前還有求於她,只能換了笑臉,上前扶著三太太笑道,「那些不過是些玩意兒,你看我看重過誰?」他笑著摸了一把三太太雖然看得熟了,卻還是很美貌的臉,心裡一蕩,柔聲道,「我的心裡頭,只有太太。」
饒是知道這詞兒三老爺不知道跟別的女人說過多少次,三太太依舊很是得意,然而嗅著他身上的脂粉香氣,她便突然恨得厲害,將三老爺的手一甩,冷笑道,「少拿這些來唬我!」她冷笑道,「老爺托我辦的事兒,只怕是不成了。」
「什麼?!」正要打起精神好好哄哄她,三老爺就聽到了這個,不由臉色一沉,心裡不知怎麼地竟是無比地失落,「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三太太也覺得今日被大太太給駁了很是沒臉,怒瞪著滿臉心疼的三老爺狠狠地一拍桌子,手腕兒上的金鐲子便有些變形,她也來不及心疼,只冷笑道,「你看中的好人兒,人家連主子帶正主兒都不樂意,你叫我怎麼辦?」她眼風一掃,「給你搶麼?」
「怎麼可能?」三老爺覺得,這府裡莫非還真有不願給他做妾的丫頭?這也太讓人不能相信了!再一想到芳芷那叫人心裡頭癢癢的美貌,只感到渾身發熱,到底捨不得這樣的美人兒,只好賠笑道,「好太太,你再與我去說說。」
見他這樣,三太太只覺得自己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便冷冷道,「嫂子說那丫頭已經定了人家兒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想如何?」
「誰叫你去問大嫂了!」三老爺頓足道,「滿府裡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性子,你竟然去問她?」眼珠子一轉,他便支使道,「你去問那個丫頭!」他摸了摸自己依舊英俊的臉,含笑道,「問她,她必是肯的。」
三太太卻只是冷笑。
便是從前想要透過芳芷算計大太太的私產,如今見三老爺這麼一副猴急樣兒,她也絕對不會肯了。
若芳芷真是個有手段的丫頭,攏住了三老爺,以後,這府裡還有她什麼事兒?!
三老爺卻不知道三太太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做小伏低了這麼久,三太太竟然還是不肯應承,便叫他心裡頭勃然大怒,不耐煩地指著三太太道,「你這個妒婦!爺們收用個丫頭,你竟然都這樣不肯,老太太竟然還說你賢惠,簡直笑掉我的大牙!」說罷,竟是看都不看臉色猙獰的三太太,大步出了屋子!
憤憤地在園子裡走了一會兒,到底天色已晚,園子裡無人走動,三老爺便感到一股股的寒風往衣服裡鑽,哆嗦了一下,想到那三太太那張橫眉冷目的臉,三老爺便覺得有些膩歪,想了想,抬腳便準備往自己新納的一個侍妾處消遣,卻在此時,怔怔地看住了前頭,連抬起的腳都忘了放下。
皚皚的,映襯著皎潔月光的白雪中,一個一身嬌艷桃紅,體態風流婀娜,一把黑鬢鬢的頭髮慵懶地挽在一側肩膀,只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臉兒的女孩兒,正獨身而立,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柔美羞怯的笑來。
竟是個雪夜獨立的遺世佳人。
三老爺呆呆地看著那丫頭,只覺得這心裡頭,又有一朵花,悄然地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