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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6外5章 番外 成王敗寇(2) 文 / 泡芙笑笑

    一條羊場小路,彷彿一道溺水天塹,北邊是天堂,歡聲笑語;南面是地獄,橫屍遍野。一踏上橋西鎮的街道,慕容拓就聞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屍體的腐臭、陳醋的酸澀、膿血的腥惡……撲鼻而來,他犀利的眸光掃過整片大街,商舖的大門緊閉,街角的小攤空空,牆角、路邊,不是死屍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然有帶著面紗的侍衛抬著擔架,把死屍運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風鼓動,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色彩斑斕,但入眼卻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樣的白。

    「娘,我好餓。」牆角,一名五歲的小女兒依偎在一名中年婦女的身旁,那名中年婦女的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有著不低於六個月的身孕。但她們是乞丐,流離失所,無依無靠,最先感染的人群便是她們。

    婦女顯然虛弱得不行了,但還是撐著身子坐好,四下看了看,發現了一塊被人啃了一半扔掉的饅頭,她撿起,用其實並不乾淨的袖口擦了擦,遞給小女孩兒:「乖,吃吧。」

    小女孩兒欣喜地接過,吃了邊緣髒兮兮的部分,露出白花花的芯子,嚥下口水,送到婦女的唇邊:「娘,你和弟弟也吃。」

    看到這一幕,慕容拓高高舉起的馬鞭便怎麼也揮不下去了。他給身後的侍衛打了個手勢,護衛會意,從隨身的行囊裡取出食物和水,送給了那對母女。

    婦女含淚謝過,小女孩兒給侍衛磕了個頭,喜滋滋地捧著一個蔥油餅衝入了身後的巷子,慕容拓翻身下馬,緊跟著她進入了一個破敗不堪、沒有傢俱的房屋,用稻草鋪成的「床」上,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是一個一歲大小的男嬰。

    小女孩兒把饅頭遞給男子,笑著道:「爹,吃吧。」

    男子出氣多,進氣少,小女孩兒似乎已經習慣,依舊笑著道:「我先喂弟弟,再餵你。」

    小女孩的臉上始終掛著純真浪漫的笑,哪怕她眉宇間已顯露了懨懨之色,想必瘟疫早侵襲了她的身子,但她真的很樂觀、很積極。

    她抱起緊閉雙眼的男嬰,咬了一口饅頭嚼碎,而後用黑乎乎的小手掰開男嬰的嘴,準備餵他,卻發現男嬰的嘴裡塞滿了尚未吞嚥的碎饅頭,她用手指攪動了幾下,含糊不清道:「弟弟,你吃啊,你怎麼不吃呢?」

    這個男嬰……死了!

    慕容拓上前,潔淨華貴的墨色錦服和這髒亂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但他神色平淡,略含一分柔和:「小妹妹,把你弟弟給我,我帶他去看病,好不好?」

    小女孩兒從未見過如此俊美高貴的人,當即被震得愣住了,半響,她意識回籠,嬌小的身子一弓,把弟弟死死地護在了懷裡,哭道:「不要!你們是騙子!前幾天你們把我妹妹帶去看病,結果再也不還給我了!他們說,我妹妹被你們燒掉了!」

    慕容拓拿出帕子,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小女孩兒一怔,帕子香香,動作柔柔,這一瞬,她忽而有種被父親疼愛的感覺。

    「好好活著。」慕容拓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陽光和暖,灑在他如玉風華的容顏上,賦予了他一種神秘而神聖的色澤,在這種色澤的感染下,小女孩兒的心彷彿被一種空前強大的力量給填滿了。直到許多年後,她擺脫了貧籍,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踏上權勢巔峰,成為了繼桑玥之後的另一傳奇女子,她仍是忘不了瘟疫中,一個神明一般的男子對她說的四個字:「好好活著」。

    片刻後,慕容拓策馬遠去,屋子裡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響,他明白,那名婦女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進入橋西縣令劉沖的府邸,慕容拓見到了慕容辰瑞和荀薇兒,令他詫異的是,他們二人並未出現任何感染的跡象。他沿途已經打聽得十分清楚,煙火的確是在漁村上空燃放的,現在,漁村上上下下一千五百口人,五一倖免,全部感染了瘟疫,為何慕容辰瑞和荀薇兒會沒事呢?

    花廳內,慕容辰瑞和荀薇兒端坐於主位上,哪怕沒有正式冊封,但整個劉府無人不把荀薇兒當做一國國母在對待。

    慕容拓和沐承恩分別坐在兩旁,瞧著老夫少妻的恩愛模樣,各自心底,思慮不同。

    「沐承恩,如今你見了荀薇兒,有些沒挑明的話,你是不是也該說出來了?」問話的是慕容拓。

    沐承恩一見慕容辰瑞和荀薇兒琴瑟和鳴的畫面,心裡已篤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按了按腦門,理清繁複的思緒,先從大家的疑惑處著手:「你們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沈逸飛會找上荀薇兒,並利用她來陷害皇上?」

    荀薇兒心虛地眨了眨眼,不舉君叫沈逸飛?那個……她的初吻好像被沈逸飛給奪走了耶。這事兒,不能讓慕容辰瑞知道的吧。

    慕容辰瑞的餘光注意到了荀薇兒的異常,但他什麼也沒說,只靜靜聽著沐承恩和兒子的對話。

    慕容拓濃墨的劍眉微蹙:「沒錯,你們似乎都知道荀薇兒的……事。」

    沐承恩的笑意裡染了一分苦澀:「首先,楚嫿是北齊公主一事,你們應該清楚吧。」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並未表露出絲毫異樣,倒是荀薇兒端著茶杯的手一抖:「咳咳,什……什麼?我……不是,楚嫿……怎麼成了北齊公主?」

    其實她用不著遮掩,屋子裡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誰。

    沐承恩接著道:「楚嫿的生母是北齊先皇的一名宮女,名喚伊秋,伊秋侍寢後被太妃陷害,丟到了亂葬崗,但伊秋大難不死,並懷了龍嗣,十月後,她誕下一對雙生胎,一個是赫連穎的生母,一個便是楚嫿。當年寧國公帶著妻子駐守洛邑,兩軍交戰,寧國公率軍攻入北齊,伊秋在戰亂中和不足月的女兒失散,結果被寧國公所救,他們便收養楚嫿做了女兒。國公夫人在洛邑府邸呆了將近兩年,除了親近的人,無人知曉楚嫿是養女,當然,寧國公和國公夫人也不知道楚嫿是北齊公主。」

    荀薇兒的心一痛,她敬愛了那麼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親生的?這簡直是個天大的噩耗。難怪了,最初慕容辰熠明明看上的是她,父母卻讓楚嫣做了太子妃。以慕容辰瑞的能耐,即便當初不清楚她是北齊公主,也一定知曉她只是個養女,即便如此,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娶了。她總認為自己是維繫寧國公府和攝政王府的樞紐,而今看來,寧國公府之所以放棄慕容耀,轉而支持攝政王府,大抵全部是慕容辰瑞的手段。

    她一直被保護得好好地,像只金絲鳥。

    「這跟你們知曉荀薇兒的身份有什麼關係?」

    慕容拓此話一出,荀薇兒愕然,大家……大家……都知道了?

    沐承恩淺笑,略顯苦澀:「逆天改命,你聽說過嗎?」

    逆天改命?慕容拓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沐承恩不疾不徐道:「北齊的沈家秉承了先祖遺命,世襲丞相之位,因為沈家人,每隔三代便會出一位身懷大能之人,與大周的蒼鶴有點兒類似吧。沈老丞相是北齊近千年來最厲害的巫師。赫連風那一輩的皇室男子全部絕育,僅存的一名公主誕下孩子後不久葬身火海,這簡直是亡國之兆,好在赫連風尋回了赫連穎,這才勉強有了一支血脈傳承。五年前,沈老丞相預言北齊將會『涅槃重生』,具體的涵義赫連穎沒有參透,但她隱約明白北齊須先敗,再取勝,這就是為何,你智取北齊會事半功倍了,因為赫連穎認為你便是那個帶領北齊走向新生的人。」

    涅槃重生,慕容拓的眸子一緊,賜予北齊新生的不是他,是桑玥!是桑玥挽救了產後血崩的赫連穎,讓這個北齊的精神領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重回人間。赫連穎才是北齊眾望所歸的主宰。

    「沈老丞相儘管擁有大能,但也不是神仙,況且每運用一次大能預測未來都要耗損不短的壽命,更遑論逆天改命了。沈老丞相算出了楚嫿的命劫,以及南越的浩劫,為了保住北齊的這條皇室血脈,也為了拯救南越無辜的百姓,他不惜將壽命消耗殆盡,終於在大周的荀俊家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身體,這才有了後面楚嫿的借屍還魂。這樣或許能夠解釋,沈逸飛為何懂得利用荀薇兒來對付慕容辰瑞了。這也是為何,沈逸飛會痛苦不堪了。」

    荀薇兒垂眸,難怪他要給她下毒藥,犧牲了他父親才換來她的重生,他一定恨慘了她。

    慕容拓的心裡感慨萬千,沈丞相算到了南越浩劫,卻沒算到,挑起這個浩劫的是他兒子。如果沒有這個預言,沒有他的犧牲,沈逸飛會對南越動手嗎?還是說,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慕容辰瑞沉聲問道:「沈逸飛呢?」

    沐承恩語氣如常道:「死了,自盡。」

    「什麼?他死了?」荀薇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眸睜得大大,「他死了我怎麼辦?他給我吃了毒藥!每個月要是沒解藥的話,我會全身潰爛而亡的!」

    慕容辰瑞嚇得渾身一涼,如墜冰窖:「你中了毒怎麼不早說?」

    「我……」荀薇兒欲言又止。

    慕容辰瑞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私底下見過面了,但眼下不是吃醋的時候,得趕緊解毒才是。

    沐承恩走上前,伸出手:「可否讓我把把脈?」

    荀薇兒亮出皓腕,沐承恩三指搭上,睜大眼眸,皺起眉頭,再睜大眼眸,再皺起眉頭,最後陷入了詭異的沉思。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的心隨著沐承恩變幻莫測的表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還是荀薇兒率先打破了令她壓抑的沉寂:「我到底有沒有救,你給句話呀!」

    沐承恩弱弱地吸了口涼氣,瞳仁動了動,正色道:「我要取點兒你的血,忍著啊。」

    他拿來一個茶杯,用匕首劃破了荀薇兒的食指,力道掌控得極好,荀薇兒不怎麼疼痛,倒是慕容辰瑞狠狠地緊張了一把。

    荀薇兒的血是鮮紅色的,不像中毒之兆。

    沐承恩把血滴放在鼻尖聞了聞,又對著日暉看了看,忽而眼底光彩重聚:「瘟疫可以解了!終於有法子解了!沈逸飛給你吃的不是毒藥,是元丹和藥引!元丹跟解藥不同,它的效果更好,終身免疫的。難怪你沒染上瘟疫了!你就算躺在病人堆裡也不會出事!」

    慕容辰瑞恍然大悟,觀看煙火的當晚,荀薇兒手指出了血,他吸允了一會兒,想來那時他便得了解藥。

    沐承恩興奮得聲線都在顫抖:「你的血可以直接治療瘟疫,也可以做藥引,當然,第一種對血的需求量太大,我們採用第二種辦法,我配好方子,熬藥時每鍋解藥裡滴入一滴你的鮮血即可。」

    慕容辰瑞不假思索地拒絕:「整個橋西鎮感染瘟疫的百姓有數萬之眾,一大鍋藥才只能治療百餘個人的病,你要她流多少血才能平息這場瘟疫?」

    沐承恩寬慰道:「你放心吧,我會把需求量控制在她能承受的範圍之內,每隔三日取血一次,除了有些虛弱,不會有性命之憂。」

    荀薇兒笑著點頭:「我身體好著呢,你多取些沒關係,不用三日一次,隔日一次吧,我受得住。」

    一場瘟疫,在南越掀起了史無前例的恐慌,但見那天幕蒼穹,滿是陰霾,壓得生活在蒼穹下的人似乎喘不過氣來。

    荀薇兒的出現無異於一道燦燦日暉普照大地,她以鮮血為藥引拯救蒼生的事跡轟動了整個南越、傳遍了大江南北,自此街頭巷尾、深宅大院無一不在談論這位神奇而又偉大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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