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25章 離開(1) 文 / 泡芙笑笑
六王子把她的手貼在胸口的位置,聲音輕柔,卻滿含堅定地道:「我不稀罕什麼儲君之位。」
林妙芝慢悠悠地抽回手,語氣疏離地道:「我盡心盡力服侍六王子是出於女奴的本分,並非對六王子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六王子如果喜歡我,我可以把這殘破的身子給你,但請六王子莫要提什麼娶我做王妃的話,也休要說不稀罕儲君之位,王后要是知道了,又該責罰你,也會怪罪我。」
六王子碧藍的眼眸中清晰映著林妙芝無波無瀾的臉,思緒不由自主地飛到了幾個月前,初次見到她的場景。那時的她餓得只剩生存的本能,她掏出腰間的匕首宰殺了一頭綿羊,削了生肉就往嘴裡送,一邊味同嚼蠟地吃著,一邊努力把眼淚bi回眼眶。儘管她的眸光暗沉如灰,他卻從她身上感知到了一種別樣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
他將她帶回了熄族,成為自己的貼身侍女。他問及她的過往,她不答,只說,她叫「筱玉」,但他明白,「筱玉」這個名字其實配不上她。
最初,她服侍人的功夫真的是糟透了!
端茶倒水不會,伺候沐浴不會,常常把他的臥房弄得狼藉一片,就更別說伺候那些姬妾了,幾乎都是以受罰告終。若說,她沒有一個顯赫的身份和一個眾星拱月的過往,他絕不相信。
漸漸地,他發現這個故意在臉上畫了紅斑的女子,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琴藝,宛若天籟,勝似仙樂,就連族裡最好的琴師都無法彈出她的十分之一韻,可她的琴聲裡總是透著莫名的哀思。他由此猜測,她或許曾經婚配過,但最終慘淡收場。
幾個月的時間,她已完全適應了下人的生活,看著她在人前人後卑躬屈膝,他多次提起要納她為妃,可母后不准,她也不讓。
她是他帶回來的女奴,但他隱約覺得她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這種擔憂,令他忐忑。
「六王子沒什麼吩咐,我去給六王子準備沐浴的水。」
林妙芝打斷了六王子的思緒,六王子望著她擦肩而過的背影,突然伸出手拉了一把,關切地道:「你不會跟桑小姐走的吧?」
林妙芝沒有說話,六王子又道:「我不會放你走的,你是我的女奴,那麼,以後一直都是我的人。」
「告退。」林妙芝行了一禮,脫離了六王子的禁錮,去廚房打了水,又準備的皂角和熏香,並把今晚赴宴的衣衫選好放在架子上,這才應王后的吩咐,給余姬送去補湯。
余姬是六王子的第一個姬妾,如今懷孕兩月,心眼不壞,可脾氣相當暴躁。
林妙芝給她送去補湯時,她剛好孕吐完畢,憔悴得像失眠了三天三夜。
「余姬娘娘,這是王后娘娘送給您的補湯。」林妙芝把湯盛好,送到余姬的面前。
余姬虛弱無力地喝了幾口,實在難以下嚥,那油膩的氣味兒讓她覺得剩下的三天都不用吃飯了,她擺了擺手,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是!」林妙芝放下湯碗,退出了房間。
誰料,剛走了沒多遠,身後就傳來了余姬的慘叫聲。
林妙芝勃然變色,踅步而回,卻見余姬一手扶著床幌,一手摀住小腹,不停痛哭:「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巨大的動靜驚擾了六王子,前殿正在歡歌熱舞,他悄悄請來族裡的大夫給余姬診治,診治和勘察過後得出結論:林妙芝送的補湯裡有少量墮胎的紅花,幸而余姬食慾不振,只服用了幾口,是以,雖動了胎氣,卻尚能保住。
當桑玥來到六王子的院子時,正好聽完大人的描述。
六王子讓下人送走了大夫,並囑咐他對此保密。
「六王子。」下午,在五王子的安排下,桑玥和慕容拓已經見過了六王子。
六王子指向一旁的凳子:「桑小姐,請坐。」
桑玥依言坐下,余姬立刻就開始嚎啕大哭:「六王子,你要為我做主啊!筱玉……筱玉她要陷害我腹中的胎兒!」
林妙芝一言不發,渾然一副被栽贓了也無所謂、看破生死的模樣,這落在余姬的眼中就成了默認。余姬的情緒愈發激動了,她死死地抓住六王子的手:「六王子,你平日裡寵她、慣著她,她看起來老實本分,現在卻仗著你的幾分寵愛為所欲為,這樣的女人,簡直可恨至極!」
六王子雖不愛余姬,但看著余姬傷痛欲絕的樣子又心有不忍,他的語氣甚為柔和:「筱玉不會這麼做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想挑起我們的矛盾,讓我們內訌,再說了,這湯是母后送的,筱玉只負責端過來。」
桑玥心疼地看了林妙芝一眼,這就是她說的過得好?林妙芝雖然聰穎,卻不喜歡勾心鬥角,六王子對林妙芝好,她能感覺得到,但這個爾虞我詐的環境,不是六王子這個善良軟弱的人能夠改變的,簡言之,六王子不夠鐵血雷霆、不夠歹毒狠辣,護得了妙芝一時,護不了妙芝一世。這一刻,她越發堅定了要帶走林妙芝的心。
在王庭裡,最有可能這麼做的人,一個是戚妃,一個是王后。
戚妃是王后的死對頭,見不得六王子綿延子嗣,這個說得過去。
王后認為林妙芝惑亂了六王子的心,想使用苦肉計、犧牲一個孫兒除去六王子身邊最大的軟肋,這個,也說得過去。
當然,眼前這個哭哭啼啼的余姬未必沒有嫌疑,畢竟,她只喝了幾口,彷彿恰如其分地掌控了藥性,會發作又不滑胎。
幕後黑手是誰都好,既然她來了,就不會讓人傷害到林妙芝。
余姬越哭越凶,雙眸像新開的泉眼,淚水呼呼冒個不停:「六王子,這件事必須稟報母后,讓……母后……嚴懲惡人!」
講這話時,她凶狠的眼神掃過林妙芝淡漠的容顏,似已認定了林妙芝是想兇手。林妙芝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不關心過程,也不注重結果。
桑玥看著萬念俱灰的林妙芝,定了定神,又看向余姬:「這件事有蹊蹺,余姬娘娘給六王子一些時間,讓他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這樣,才不至於讓幕後黑手渾水摸魚,繼續逍遙法外。」
余姬淚眼婆娑地看著桑玥,下午桑玥和慕容拓來見了六王子,提出要帶筱玉離開,她在院子門口偷聽得一清二楚,桑玥和筱玉都是南越人,從前便認識。桑玥的身世顯赫,筱玉既然能成為桑玥的朋友,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兒去,難怪明明長得那麼醜,還能把六王子迷惑得團團轉。她吸了吸鼻子,道:「桑小姐,你是筱玉的朋友,自然為她說話了,這湯是是王后賞的,王后還會害她自己的孫兒不成?一定是筱玉,她嫉妒我有了六王子的孩子,所以打算除掉它!」
林妙芝神色淡漠地盯著床幌上的一處雪蓮圖騰,依舊不語。
桑玥問向六王子:「六王子,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名義上,妙芝就是六王子的女奴,如果由六王子來解決這件事是最合理的,更重要的是,戚妃、余姬和王后這三個人中,她覺得王后的嫌疑最大,為的是bi死或者bi走妙芝。六王子一心要迎娶一個女奴,不惜放棄爭奪儲君之位,試問,王后又怎麼容得下妙芝?
六王子複雜的波光自屋內掃視了一圈,落在林妙芝的臉上時,那種濃濃的愛意和心疼,就連桑玥都感覺到了。六王子冥思了片刻,最終對著余姬,歎道:「是我,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所有人,包括林妙芝在內,都朝六王子投去了詫異的目光。
余姬怔了怔,隨即,情緒如山洪暴發似的,衝垮了她的意志,她哭得聲嘶力竭:「六王子,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我們的孩子?我不信,你一定是在替筱玉頂罪!虎毒不食子,何況你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瞇了一下,這件事當然不可能是六王子所為,但能讓六王子心甘情願頂罪的,不可能是戚妃或者余姬,或許便只能是王后了。
六王子撇過臉,不看余姬哭得死去活來的蕭然之態,面露哀色道:「我只想要筱玉生的孩子。」
說著,也不管余姬如何崩潰,拉著林妙芝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桑玥隨即也起身離開,只餘下幾欲暴走的余姬,不停摔著屋裡的東西,打罵屋裡的下人。
集寵於一身,便是集怨於一身,此地,於林妙芝而言,絕對是危險重重。倘若林妙芝愛六王子,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替六王子和林妙芝掃平障礙,但林妙芝明顯對六王子沒有男女之情,那麼,林妙芝就沒必要呆在熄族了。
六王子對林妙芝的救命之恩,她會想其它的法子來答謝。
曾經那麼多姿多彩、活潑愛笑的一個人,變成了一張灰濛濛的紙,桑玥看一次,心疼一次。
六王子彷彿知道林妙芝即將離他而去了,拉著林妙芝回房後,關上房門,緊緊地抱著她就是不鬆手。
這是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她喝醉酒的時候。
林妙芝也不掙扎,就任由他抱著。
六王子澄碧的眼眸徐徐攢動著不安:「筱玉,你別走,我會努力地去爭儲君之位,等我做了大王,就再沒人能夠反對我們,也不會再有人敢質疑你。」
一個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的人,讓他跟親兄弟鬥個死去活來,何其殘忍?
「六王子,這裡……不適合我。」良久,林妙芝緩緩地吐出一句,她的話音,不重不沉,卻不難聽出離開的決心。
余姬出了這種事,六王子明白林妙芝非離開不可了,他本就是個在王后的庇佑下平安喜樂長大的孩子,心思單純,情感細膩,幾個月的相處,他深深地戀上了這個女奴,哪怕明知彼此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還是奮不顧身地淪陷了。雖然他一直隱約覺得這方天地不適合筱玉,筱玉終有一日會離去,但真正從她的口中宣佈這個消息,他還是難以接受。
「你覺得大周會比熄族安全嗎?」
六王子冷不丁地這麼一問,林妙芝狐疑地抬眸,有一瞬的不明所以,很快,又歸於平靜:「可我真的不喜歡這裡。」
六王子的話裡夾雜了一絲顫抖:「一定,非走不可?」
「嗯。」林妙芝雲淡風輕地應了聲。
他的額頭抵住筱玉的,唇瓣緩緩靠近她的,那微熱的氣息相互盤纏,須臾,就染了一層曖昧的色彩。
林妙芝沒有躲閃,只慢慢地閉上眼。他要什麼,她都給他,除了她的自由。
然而,她等來的不是六王子的吻,而是兩滴滾燙的淚。
六王子倏然轉身,背對著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你走!你被逐出熄族了,從今天開始,你跟熄族再沒有半點關係!跟我……也沒有關係!」
林妙芝的眼底劃過一絲黯然神傷,她抬手,抹去頰上滾燙的淚,那淚,竟是比炭火還燙。她望著那個偉岸而蕭瑟的背影,歎了口氣,跪下磕了個頭:「筱玉多謝六王子的救命之恩,這輩子,筱玉怕是還不了,下輩子,若能遇上六王子……」
六王子的手一緊,雙腳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似在等待林妙芝把那根本不可能會存在的下輩子說完,但,林妙芝最終什麼也沒說,解下隨身佩戴了十九年的玉珮,輕柔地擱在桌上,轉身邁出了房間。
腳步聲越走越遠,六王子忍痛轉身,只看到一片飄飛的綠色衣角,華燈初上,照著他濕潤的、發紅的眼眶,竟是那樣……觸目驚心。